小黃村記 小黃村是我此行所去的最為貧瘠的地區,早在出發之前曾有看過一些網友發來的游記,有一定的思想准備,但到了實地對我的震撼還是蠻大的。也許人和人的不同,決定著每一人能看見的東西也不一樣,我所能記下的只是我的所聞所見,更多的則像她的大歌一樣是我遠遠記之不及的。
1 嘹望台
還未進寨我就注意到當地民居建築的特別,木筒樓和其他民族的倒沒什麼大的區別,但有一些小木台吸引了我,說是木台似乎不很正確,應該說是個箭塔,造型和古時的嘹望台相近,這種小木台幾乎無一例外地在每家門前的水田裡都有一個,像是插在田裡的一根棍子,然後在棍子的上面又搭了個籠子,登上這些箭塔的唯一途徑是一塊細長細長的木板,木板的長度就是田邊到的籠子的距離,而田裡在一年四季中都是被注滿水的,一眼望去,顯的孤零零的。
偶爾會遇見侗家大叔抓著一把稻草姍姍的走下來,以為是驅趕偷食者的看台,但見人走在上面,木板一悠一悠的,隱約有些擔心總覺得和實用價值失衡。直到臨行前一天才明白它的真正用途。
2 鼓樓
一條貫通全寨的路將大寨分成了上下部分,這條路也是唯一有商業氣氛的街道,偶爾會看到一二個小賣部或是家庭手工作坊。黑灰色的木制的筒子樓一個摞一個,因修建年代的不同及層層疊疊的依山而建,綿延數百米。相較苗寨地勢要緩和的多,但縱觀仍覺得別有氣魄。沿此路深入,見一鼓樓,斑斕絢麗,和車江鼓樓不同,塔身較低易使人誤覺塔基寬大,塔色鮮艷,共9層,每層懸檐上所繪的古時神話故事清晰可辯。不論站在村內的那一端,都能遠遠的看見它白色略顯禿尖的塔頂。塔下是村內舉行祭祀的地方,也是村內的中心廣場,因此是村內的老人和孩子的主要休閑地,廣場上有很多孩子在嬉戲,我們的出現絲毫沒有影響他們的童趣,嬉戲聲不絕於耳但依然感覺到這裡的一片寧靜。我們投宿地就在廣場周邊距鼓樓約10米的一家民宅裡。
3 潘老師
投宿地是在當地的一個普通人家,男主人是個和我年紀相仿,漢話說的較為遲鈍的典型侗族漢子,妻子很漂亮,是全村唯一嫁過來的漢族女子。一家四世同堂都住在這個兩層的木樓裡。由於語言不通的障礙,更多時候我還是願意跟在他的後面,隨他從寨東走到寨西,走家竄戶。因為他是寨內希望小學的音樂老師,(後來我才知道侗族的和聲大歌是世界有名的)遇到村內鄉親,他們總會老遠見他便點頭致意或是說幾句客套話,我跟在他後面不甘心被當成漢家人,於是也盡可能的模仿著他們的發音將客套語重復一遍回應給對方。他奇怪我於其他驢友的不同,我依賴他來滿足我對此地的好奇,因此,在小黃的兩天半的逗留時間裡,大多數的時間我都是如此般的跟在他的後面的。
4 大白兔奶糖
在廣場上的侗族孩子似乎都一樣大,三五成群的玩著各自的游戲。游戲也真是無奇不有,一個游戲總有三五個參與但游戲本身卻處處顯露著簡單一致。有個小男孩拿著個木板掂乒乓球,一群孩子把他圍在中間眾口一致的數數,最令人跌舌的是那個木板和小男孩的身體簡直不能成比,出奇的大,我和LISA 站在場邊注視著這個游戲好久好久。想溶入到孩子中去一起嬉戲,但你能有感他們有意和你保持一定的距離,眼神裡閃爍著躲避,不經意一兩下的偷視,包含著他們對外物特有的小心。
LISA早在出發前就依照網友的建議帶了幾包大白兔奶糖,此時看氣氛活躍就一並取出,和幾個驢友一分,給每個孩子兩塊地分派了起來。孩子很激動,四面八方的孩子跑來將我們緊緊包圍住,一雙雙小手伸的高高的,爭相走到最近處,這小小的一個舉止似乎在如湖水般寧靜的小寨中扔下枚一片石頭,瞬間從村內的各個角落不斷跑出村人,伸手到我們跟前,其中甚至有近80的大爺和老奶奶…我開始有些吃驚,最後竟覺得局面已非自己所期望般的可以自然的結束。我意識到我錯了,其他的幾位驢友也許也有同感,大家彼此想望默默地停下了手…
毫無疑問他們是喜悅的,但當我們被他們所包圍,所等待索取的那一刻我突然自問:我們自己到底在扮演著什麼角色?是高高凌駕於他們之上的施舍者,還是救世主?我們到底是在表示我們的友好還是為了滿足我們的獵奇心理?我們的善意真的僅靠這幾枚小小的大白兔奶糖就能體現了嗎?當聽到一個老大爺含糊不清地對我說“:你有5元錢嗎?你有5元錢嗎?”時,我知道,我錯了。我錯的自己都覺得害臊,可我真不知道怎樣收場,我知道錯了,和我的迷惑一樣,我也只是剛剛知道。。。
喧雜中LISA執意讓我注意其中的一個小女孩子。這小女孩約7-8歲年紀,一身破舊寒磣的衣著,想必家中也是村內最為貧迫的。令我們矚目的是她的眼神,茫然中帶有一絲冰冷,不發一言,紋絲不動遠遠地站在廣場的一角,陽光下細細的身影仿佛刻錄著她的身世,她腳下的鞋已不是一雙完整的鞋了,肩痘中還背了一個約半歲大的小弟弟,小家伙睡的很香,臉蛋被口水和鼻水不斷的侵襲,露出一道道黑白相錯的污痕。我想我和LISA一樣,被她吸引,被她的眼神所吸引,而從她的眼神中折射出的生活苦楚又牢牢的蟄痛著我們,生活的重負是多麼的不協調,在她的面前,作為一個城裡生活許久的成年人人而言,我想-最好的選擇就是保持沉默。走前,LISA將余下的大白兔悄悄的塞到了她的兜籠裡,深恐驚擾了她,塞的時候都沒敢抬頭看她。
5 求雞
若大的寨內竟找不到一只可以“吃”的雞。與湖南耒陽的幾位驢友分派了一下各自的任務,為了准備晚上的篝火燒烤,大家彼此分工,揀柴的上山,搭灶壘社的下河,(寨內不許明火,只能選擇在河邊)運輸物資的搞運輸,至於我---如上怨言,找只能“吃”的雞。在原材料相對不足的條件下,一只雞足以能調動我們不辭勞苦的所有積極性。因此我跟隨潘老師走家竄戶去尋雞,整整2個多小時,近幾十戶人家均無收獲,滿寨隨處都可見到逍遙自在的雞,但可見不可“吃”。之所以這般困難,潘老師給我做了解釋:“侗族人家養的雞都不是給自己吃的,更不是賣的,通常是用來招待農忙季節來幫工的鄉親的,因此,若非經濟極度拮據,這家養的雞是萬萬不會賣的。”原來這個地方錢並不是萬能的。我決定放棄了。
回來的路上,有人對潘老師講,在村西有人想賣雞,我倆急忙趕了過去。
和村裡的大多數人家一樣,男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這家裡就婆媳兩人,女主人很熱情的將我們請了進去,一番嘰嚦哇啦的侗語之後,潘老師對我說,她家裡確有只雞要賣,但因為時間原因,雞“出差”去了,尚不知道幾點能回來,問我們是否願意在此等下去。我聞後曉有興趣的問:“出差”?出差就是家養的雞每日自行出寨上山啄食,每到傍晚自行回寨進自家門內休息潘老師隨後如此解釋到。原來雞也可以這樣養,我由衷的感慨到。最後為了見識一下這只不尋常的雞我決定等下去。
整整1個多小時,天色近黑,這雞才搖搖擺擺的走進家門,對家中的生人視若無睹。由於此宅內尚未通電,僅靠生在一樓的小盆火發出的光線,抓這只雞真是費盡力氣,僅僅一只約2斤少許的小雞將我等三人好是
作弄了一番,直到將它逮住,連火盆上燒的米飯都燒糊了。大嫂是個實撐人,堅持說太多,我撇下50元錢就急匆匆的走了。至於她的家我可以毫不誇張的說:真是窮途四壁。
河邊火早已升起,就等這雞下火了,大家對宰雞拔毛之事雖不是很熟練,但你一手他一腳的也很快就清理完了,圍成了團子,唱唱笑笑,罵罵咧咧的,時間過的特快,由於都對燒烤缺乏必要的常識,不知不覺我們突然發現烤雞越烤越愈發的縮小,烤到最後終於一致決定可以吃的時候,體形大小已於鵪鶉,麻雀不分上下了。
6 侗裝由來
路經一人家,傳來“咚咚咚”類似敲木魚的聲音,聞聲推門直入,見一老婆婆座在一大青石邊上,手持一木棰向下擊敲著什麼,婆婆見我們進來抬頭對我們笑了一笑,手下卻絲毫沒有停頓。LISA拉著我繞到婆婆旁邊曉有興趣地座了下來。婆婆似乎問我們是從那裡來,我倆目瞪口呆的苦於不知道如何表達。好在潘老師很快就跟了進來。在潘老師的解釋下,對於侗族手工制的服裝有了些簡單的認識。侗裝首先是用本地的一種植物根中提取的顏料上色,顏色主要是植物原色以深藍為主,將上色後的布料再放到盛滿蛋清的缽內浸泡數日,使蛋清充分滲透到布料的表裡面,在避風處陰干,隨後取出在平整的大青石上著力去皺,壓實,往返數次,直到衣料透亮平直,最後才是縫制。衣服制成後可以保暖,防潮甚至防水,而且也具防污的功能。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是侗裝制作中的第三步,著力去皺。而依照自古的風俗,但凡在此步驟未結束前,木棰是不能停的,這和最終服裝的使用壽命也有著直接關系。一旦縫衣制成穿上身後,在2-3年的時間裡是不會脫下換洗的,這恐怕是侗裝制作周期較長的主要緣故。而由於制作侗裝的程序過於煩瑣,隨著侗族大寨被漢文化的不斷侵入,侗裝的制成也不可避免的被產業化了,即便是在侗寨內,依照如此傳統制衣方法制衣的人家也已不多見了,只有從一些老人家中會偶爾傳出些類似這樣“咚咚咚”聲音。
我們離開時,婆婆依然在耐心而緩慢地繼續著她手裡的活計,直到我們出了胡同走了很遠,依然能隱隱的聽見那一下又一下緩慢而鏗響的“咚!咚!咚!咚!…
7 謎底
臨別前,我想起了那一個個矗立在水田中的“了望塔”,無意地向潘老師提了一句,潘老師聽後起初是笑而不語,最後見我一副認真請教的樣子便哈哈大笑起來,為了讓我徹底了解,我和他一起上了一個了望台,台上空空如也,小小的空間僅能容一人,台的頂部是用簡單的稻草扎成的頂棚,四角的圍欄的高度剛剛到到人的腰部,腳下正中間是一個小洞,圍欄的上面零零散散的披掛著一些稻草,人在台內不管是站著還是蹲著,對外部的景色都能一覽無疑,同樣外面的人也能毫無困難地瞧見台內人的所有動作以及面部表情,而台下的水田裡因一年四季都灌滿了水,水田裡都放有每家自行圈養的小鯽魚,不分寒暑,人們隨時可以將田中的小魚打起自己食用或是接待外客(侗族人吃魚既不刮鱗也不去內髒,只是火上烤一烤或是腌制成干既食,到達此地的當晚我自己就吃了很多,味道不怎麼樣,但也不失為是種特色。)田內的魚從不用喂食,而且也長不大,巴掌大小是最常見的尺寸,偶有從水面躍起落下的聲響,讓我嘆嘖了許久。潘老師是等我們下來後才緩緩道出了望台的用途的,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有人”主人來了。“謎底”是我親眼目睹的,那個大爺進去隨即就留了頭在外面,不時還和潘老師說著什麼,大概是在說我,我猜想。隨後就聽見斷斷續續的幾聲落水響,不會兒工夫,一塊被搓成捆裝的稻草團飄了下來,落到了水裡。大爺仿佛搖晃著站了起來,邊笑著對我們說著什麼,邊往上提褲子系腰帶,善意的看了我一眼笑了一笑,回過身下台去了。潘老師笑著對我說,一般進寨的外人很少注意到這個設施,是因為此類設施只有田裡才有,而寨內也是不常見的,這種廁所的歷史已經在侗族內存在了百年之久了。我馬上打斷他:“那我前晚吃的魚是…!!”
就是這些水田裡的魚。他順口答道。此時的我,楞想了好一會兒,對他說了句言不由衷的話:“這方式可真環保。絕無僅有的環保,太…於眾不同了!真是太…我說不下去了,兩個人對望指著了望台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我突然使勁捂住肚子喊疼,潘老師忙過來扶我,問怎麼了,我邊笑邊回答說,我知道,我哪天吃魚的時候,你不是忘了說你是有意不說的。說完倆人又哈哈笑了起來。
8 告別
三江到小黃村的班車通了,這對村民來說是真是件好事,在全村尚有近2成地區未通電,近5成居民年收入不足千元的現況下,我真心覺得這是件好事,雖然在我回程時,突然得知因無乘客,一日一班的班車已於當日停發了,但我倆絲毫未覺得失望,拉著LISA的手,開玩笑說:“沒車,咱們走回去!“本想LISA聞後會臉色大變,誰知她倒滿臉向往地回答說:“好啊!好啊!這麼美的地方不多走一走是體會不到美的。你要是決定走了,我就跟在後面,保證不掉隊!”
潘老師見去縣城的班車停了,忙絡著給我們聯系摩托車以期一程一程,一村一村地換乘著回縣城,誰知他的這番好意讓我和LISA在回程中吃盡了苦頭,路遇山體塌方,連車帶人統統滾到小澗中,一身狼狽,和送我倆的兩位侗族老鄉身負近30公斤的裝備步行了近4公裡。呵呵,這是後話了。
我們來時是黃昏,走時卻是清晨,不同的是,代替之前衣著光鮮的是此時我們的灰頭蓬面,當我近一天後到達三江縣城汽車站時,我問LISA:“以後還來嗎?”LISA一邊拍著身上的灰一邊說道:“當然來,下次來少背點東西,能多走點路,一路走來實在是太重了。”
2004年10月記
2005年05月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