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鳳凰回來已經半年多了,但那個僅僅停留了一周的小鎮卻似乎成了我的又一個回憶中的家鄉——那種在微雨中行走於南方古巷的感覺像極了我兒時的一個夢。真的,雖然我生於北方長於北方,但不知怎的,從記事起,腦子裡常常會出現一個畫面:古老的、窄窄的小巷,被雨水淋得濕濕的,路面閃著暗黑的光,黑瓦白牆,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柴火氣,和著似有似無的花香,仿佛間,我似乎知道這是春天就要過去,夏天就要來了的味道,並因此而莫名地歡喜著。 這種記憶從何而來,我已經記不清了,似乎是夢裡,但我更願相信它是從前某一場人生留給我的印記——為什麼不呢?如果生命或靈魂真的可以流轉不休,我真的願意留住每次的記憶,然後,等我的靈魂老了,就像個老祖母一樣,悠閑地休息在宇宙間的某個角落,把積攢的人生故事拿出來把玩,也許會講給其它的靈魂聽,如果他們感興趣的話。
這個從兒時起就縈繞於我腦海的畫面,終於有一天似乎出現在我面前了:剛到鳳凰的那幾天,總是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石板鋪成的小巷閃著幽幽的光芒,烏黑的老屋檐,偶爾點綴著圓圓的紅燈籠,每到飯時,房頂的煙囪裡門前的煤爐上都會冒出縷縷白煙,那種人間煙火的味道就這麼自然這麼樸素地被我們呼吸著。行走在這樣的古巷裡,我常常會有一種迷失的感覺,迷失在自己的前生裡。
這大概就是我鐘愛鳳凰的理由吧。一個也許只屬於我自己的理由。
也許是雨水的關系,鳳凰給我的感覺就是濕潤。滴著水的屋檐,被淋濕的石板路,當然,還有那條浸潤了古鎮千年的沱江,江面很窄,但很干淨,江水是那種濃濃的綠色,緩緩的流淌著,好像沉澱了太多憂傷而變得有些沉重。是誰的憂傷化作眼淚流到了江水裡?是翠翠?還是那些吊腳樓裡的女子?乘著小船從吊腳樓下滑過,我仿佛乘坐著時光機器,在現實世界與沈從文筆下的夢幻世界之間穿行。俯身掬一捧水在手中,肌膚在水的浸潤下變得晶瑩——賈寶玉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如果套用這話來形容城鎮,那麼鳳凰也該是古鎮中的女子了,是那種溫潤秀潔的小家碧玉,像我曾在古巷裡遇到的女孩們。
走在鳳凰古城裡,我感受到的是古老和閑適。而走出古城外,我則感受到南方鄉村的清新與自然。那天在沱江邊閑逛,遇到兩個當地女子過來問我要不要去苗寨,反正閑來無事,就跟著去了。去的是一個不大知名的寨子,因為不出名,寨裡很破舊,卻也因為破舊而保留著幾分天然。對我們這些游客來說,一切的裝飾都不如本色有吸引力。寨子裡的房子大都是泥土、草和木頭建成的,矮矮的,低伏著。唯一稱得上壯觀的是寨裡的一座石橋, 像一道驕傲的彩虹,吸引著我們的視線。村裡人說這座橋從前就有,不久前又修過一次,是過節時村裡的姑娘小伙對歌定情的地方。對歌時,男孩在橋的一邊,女孩在另一邊,對一首歌就朝彼此走一步,一直唱到兩人在橋中央會合,就雙雙攜手離去,去享受二人世界的溫馨美好。
這個奇妙的風俗讓我對這座橋格外的發生了興趣。登上石橋,看著橋洞一重重的在眼前延伸,想像著在歌聲中走近的男孩女孩,真正體味了鄉野的浪漫。回想起從前的自己,也曾為某個男孩的歌聲心動。那種感覺似乎已遙遠得一去不復返了,是因為我不再年輕了嗎?也許只有年輕,才會愛得這樣單純,這樣唯美而沒有計較。
站在對歌橋上向四下望去,一片一片的,滿眼都是綠,第一次發現綠色是這麼讓人舒服的顏色,眼裡清清涼涼,像是潤潔滴進去的感覺——原諒我用這種可笑的比喻,簡直像個廣告詞了。實在找不到更恰當的了,這大概就是城裡人的笨拙吧。
稻田的綠色浸潤著我的眼睛,讓我流連不忍離去。但我畢竟只是個過客啊,天漸漸暗下來了,這裡找不到屬於我的床鋪,鳳凰城裡那個臨時歇腳的客棧,成為我現在必須回去的一個窩巢。
從苗寨回來的路上,路過一個舊舊的古城,向導告訴我,這是黃絲橋古城,是從前的一個縣城,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城外有一座黃絲橋,橋是由一位姓黃的老婆婆出錢修的,而她修橋的錢,則是在外面買絲線賺來的。一個充滿世俗溫情的故事,就像這座石頭堆砌的古城,簡單,鄉土,然而自然。
鳳凰就是這樣一個用平凡醞釀傳奇的地方。她用小家碧玉的溫柔化解我們輾轉紅塵的勞頓,夜幕降臨後,躺在她清涼的懷抱中,聽著小船滑過水面的歌聲,讓身體與思緒一齊在溫潤的水氣中舒展,然後沉沉睡去,像嬰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