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傳說太多,故事太多,不敢去。最後,去了。在落花春盡的五一。
喜歡宏村。即使它一直在斷續下雨。
小南湖的水漣漪不清,月沼的水連同山牆一色。但是村外,溪水那樣地流過。坡地上漫搭著豆瓜架,散落著油菜籽,石子油黑、草色油綠。村口的大樹呼嘯作響,滿地銀杏葉子小而微黃。
在下午、在夜晚、在清晨,穿行在它的村子裡。高高的馬頭牆,屈曲的石板道,旁邊靜臥著水圳。接引溪水,聯結全村,繞過月沼,導入南湖。晚間,路上沒有人。拐了幾個彎,我就不知道身在哪裡。轉角老舊的路燈下,雨絲針針斜穿,石板上黃暈斑駁。沒有一點聲音,也——沒有一點漏出的燈光。靜靜站著,有點眩暈。平伸出手,左手觸到牆壁,牆壁濕而細滑;右手探到牆壁,牆壁微糙而濕。左邊突地從人家支撐不住的小小雨布上水流如注,輕靈地跳過我,不見了。於是我知道了回去的路——水圳在我的右手,那是下水圳。我住在上水圳。
6點,決定沿水圳順走。才拐彎,看見兩個穿藍衣的女人在洗衣服和青菜,在三條道交彙的水圳邊。一只小黃狗遲疑地從一個門邊看我,然後出來了。我決定狗走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它前面走了,不急不徐,滾來滾去。我後面跟著,蹀躞踱步,心裡暗笑。很快轉彎了,它駐足、回頭——溜溜看我一眼——迅捷地從旁一條小路跑了!我一個箭步竄上,小路卻到了盡頭,豁然已經是村邊!一座凌空佇立的門,門楣上琳琅滿目地掛著花和蔓,好像一個剛洗頭的村姑。
驚心棠樾。縱然再猛烈的午間陽光。
什麼也不用說。七座四柱衝天牌坊——忠、孝、節、義、節、孝、忠。湛藍的天空,飽滿的油菜地,眾多的導游……
我決定在著名的牌坊群下拍一張照片。有四座牌坊直連成線,這個牌坊的空透著另一個牌坊的頂。立定、擺甫士,預備——有人拉我——是個賣旅游圖的衣飾齊整的老婦人:“在節字牌下拍照不吉利!”
悚然回顧:因為續弦而故意寫歪的“節”字;少年剜肉做藥引到百年後才換回封賞的“孝”字;罄盡家財換回皇帝御賜的“義”字……針線筴裡滾落的“記歲珠”,閑倚顧影自憐的“美人靠”,座南朝北偏門的“清懿堂”(女祠)……
罷罷罷,這照片是不拍了。
導游津津樂道“四水歸堂”,誇說要仰視的馬頭牆,說那是風水、那是防盜防火。我微笑表揚他們的人道主義解說。在我看來,那莫不是一個——“守”字!尤其守得寂寞紅杏不出牆!
草木冥冥,歲月如流。老婦人那樣的儀容端莊,還是悄悄告訴我“節字牌坊”……
溫暖魚梁。唯有它是沉穩的煙火人間。
一早去魚梁壩。這裡是號稱江南“都江堰”的水利工程;這是“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中把人丟出去的地方。7點半光景,周圍市聲沉寂,練江水氣氤氳,山頭雲霧上收,真好。
壩上壩下,好多人在釣魚。於是就去看。旁邊的魚簍、臉盆、網兜裡都有幾條小溪魚。“這是怎麼釣的呀?”我背後打聽。
“你沒有看見我們有浮子嗎?這裡是清水,很好釣的,你要來試試嗎?”有人用標准極的普通話滿面微笑回復我。我看了一下,就是用鵝毛管剪成段的浮子,在壩下水流中顫微微的,看得我眼花。
正准備轉身,有人拿了個簸箕過來,說:“碗呢碗呢?”找到個破碗頭,從簸箕的一堆水草裡扒拉出好多小毛蝦。我嘀咕:“拿來吃的東西隨便亂裝的?”哪知他就聽見了,笑話我:“給魚吃的!我們的魚餌!”
啊?!等我確定結果後,環顧四周,發現壩上幾個小孩子在忙乎,我又好奇心起,過去一看,抓蝦!毛蝦在水壩上一個不小心滑一跤,跌跌撞撞就滾下壩來,大家就伸手一攔——有了!
我正好穿著球鞋,早晨壩上的水淺淺地剛好沒起一釐米。站水裡抓蝦,受到了小孩子們的熱烈追捧。
回去時候,隨便找了條巷子就進去了。結果卻在不及一米的巷子裡看見兩個男孩用皮球練投籃!籃框就裝在窗戶上。他們運球、投籃,大概發現有觀眾,不僅賣力“嘿嘿”,還玩花色,給我來了個背投。
相機一陣哢哢後,我招呼他們過來看看。小心而驚奇地看著,臉也紅了。
西望徽州,斜陽殘照,馬頭牆一如水墨。
山川相繚,春盡絮飛,水有源,木有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