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天,我們還見到了拉薩城外秋日燦爛的白樺林以及正在林間路上穿行的79輛連綿不絕的軍車隊;其實那天,我們還見到了湛藍天幕下仿佛觸手可及的海拔7111米的念青唐古拉峰,並在山腳的青藏公路五十年(就是今年!)紀念碑前合了影;其實那天,我們還見到了已呈金黃色的遼闊草場以及正在建設的浩大青藏鐵路工程,雲在草地上投著影、繡著花,數十個巨大的鐵路橋基在草地上一字排開,直到很遠;其實那天這所有的一切都快被我忘了,因為我見到了納木錯。納木錯,海拔4700米的西藏第一湖。蒙語稱其為“騰格裡海”,即是“天湖”。
中午12點從拉薩出發,到達扎西半島時已是下午4點。因為輕微的高原反應,眼前有些發黑。靜坐片刻,和CAROL相攜出門爬山。
山勢極緩,一無旁物,表面只余有沙土、岩石、幼草。巨大的合掌石立於山下湖邊,上系無數五彩經幡,有的已被風雨漂去了顏色,兀自在風中頑強飄揚。
沿深入湖心的半島山路緩緩而行。天很藍,湖也很藍,但卻是不同於塞裡木湖那樣青春光耀的色澤。半島以南的湖面蕩著細長漣漪,模糊倒映著天光雲影,藍得細致微妙;北側的湖面則全然是一片深邃得足以把人吸進去的異彩,那種藍色,直讓人想用沉穩肅穆來形容。雲很白,很低,與湖對岸隱約可見的雪山幾乎快要混作一體。陽光依然很燦爛,但不張揚,仿佛也知道在這樣的大美面前,自己只能安然做個配角。湖岸蜿蜒,草做金黃,天地間一時只余藍、白、黃三色。平和大氣,寶相莊嚴。
“本來想約你在海邊山盟海誓,卻找錯地方來到一個游泳池,滿眼湖水藍的美麗……”
沒來由的,腦海裡忽然回響起王菲天籟般的嗓音,仿佛很荒誕。干脆自己唱出來:
“讓我感情用事,理智無補於事,至少我就這樣開心過一陣子,……人生最大的快樂也莫過於此。所謂醉生夢死,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用力的喘氣、唱歌,終於走上了山頂。往前看,山勢連綿,繼續往湖心深入,便想繼續前行,風卻陡然間大作。不要說前行,連站立都變得很困難。只好裹上連衣帽,轉身而立,任狂風在背後呼嘯。此刻天上地上的一切,湖面、浮雲、山岩,均是平靜依然。擯卻耳畔嘶吼,眼前就再無他物能證明風的存在,除了山腳下成千上萬面閃成一片的經幡。但我的整個身體,分明就正在這猛烈的風中搖晃。聽不見近在咫尺的CAROL在說什麼,只知道心裡正隱隱的害怕,怕這來自天國的風永不會停,直教要把我吹散方止。
奮力掙扎走過山口風眼,果然平靜了。而太陽也不知不覺中下到了西邊,我們的正前方。
此時回望湖岸遙遠處,依然是被陽光掃亮的金黃草地。湖岸上空微微泛紅的雲團,形狀卻逐漸模糊,向下拉伸出絲絲雨霧,正微微飄搖。這倒真是“西邊日落東邊雨”啊!
半島端頭已有不少人,長槍短炮紛紛架設,我只找個地方安然坐下,等待日落大戲的上演。
身前的陽光開始減弱,慢慢讓人可以直視。雲的形狀則被拉得很長,一律暗暗的,鑲著厚厚的金邊。天更藍更暗了,從頭頂的藏藍色漸漸向下過渡成蔚藍、淺藍、而後發白、發亮。亮裡帶黃,黃中有金,直至橙紅一片的天際。天際雲影細碎,如逆光龍鱗,奕奕升輝。而與天色同樣暗沉的湖面此刻已漸有一道金光破浪而來,直通到眼前腳下,仿佛為迎接朝聖者而鋪設的天路。
再看身後。草地、雪峰、雲團皆已被染得透紅,如火燒燎原。
有人喊:快看!只見一團辯不出形狀的火光,裹挾著萬千焰芒,直往水面沉墜。兩側風卷雲舒,做出種種奇形幻影,分明是恭請尊者回鑾的儀仗,直至日已全沒,依然留戀天邊,久久不散。
看表,此時已是晚8點整。滿天色澤黯紫的雲層中,居然還有兩朵被光打得金黃透亮,不可逼視,亦不可思議。
晚間10點,再和人約去湖邊。沒想到,月亮竟然也在我們眼前沉入水中。黑暗的夜裡,只有遠處帳篷裡有一點微弱的光在寒風裡搖曳。四下裡寂靜無聲,只余納木錯的浪濤溫柔拍岸。有節奏的,催眠了沉下湖面的月亮,也催眠了站在湖岸的我們。
夜晚半夢中,狂雨如雹,狠命敲打著鐵皮屋頂。劈裡啪啦,在四面八方哄然響做一片。人被圍其間,恍若置身瀑布中央,仿佛連身體都隨著水的衝刷而一起震動起來。同樣的風、雨,在這純由自然做主的神界,力量何其大也。
雨後清晨,用背包裡的所有衣物把自己裹得像個粽子,再衝出門外。近處鉛雲低垂,天地間只是陰沉一片。遠方對岸的山峰被初陽所照,卻是一派亮白。漸漸那日光衝破層雲阻撓,把湖的那一邊全然染成一片燦爛的白金色。光明在擴大,湖水在轉藍。有鷗翔於水面,時時歡啼,恍若幻境。
至11點,終於雲開日出。這才看到湖岸四周的山坡曠野皆被昨夜大雪所覆。雲遮日照,玉潔冰清,天上海上,一片明媚。更發現,原來此刻納木錯湖水的顏色,亦藍得碧藍青綠,清透有光,宛若琉璃,有全然不輸於塞裡木湖的青春光耀。
而我們,卻已將要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