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古鎮--同裡

作者: 左牽黃

導讀六月中旬的一個星期六,起床後見外邊陽光明媚,便想著去蘇州外圍走一走,但收拾好行裝,出門已經是十二點半多了。在附近的“迪歐咖啡”吃了一個套餐,然後搭車去火車站,並買了汽車票去吳江的同裡鎮。車票不過7元,行程也不過半個多小時。下午兩點半進古鎮。汽車上同坐的是一位東北姑娘,說是被大連的旅游學校賣到同裡的一家酒店當了一年的實習生,終於無法忍� ...

六月中旬的一個星期六,起床後見外邊陽光明媚,便想著去蘇州外圍走一走,但收拾好行裝,出門已經是十二點半多了。在附近的“迪歐咖啡”吃了一個套餐,然後搭車去火車站,並買了汽車票去吳江的同裡鎮。車票不過7元,行程也不過半個多小時。下午兩點半進古鎮。汽車上同坐的是一位東北姑娘,說是被大連的旅游學校賣到同裡的一家酒店當了一年的實習生,終於無法忍受工資的低廉,到蘇州買了第二天去深圳的火車票。她建議穿過一個市場繞進去,可以不買門票。但沒有成功。幾個革命電影裡充任反動勢力打手裝束的人守在牌坊後進入古鎮的橋頭。想想自己有兩天時間,便買了套票。後來才想起來確認能否第二天使用,在工作人員的提醒下,從“退思園”出來後便去旁邊的售票點加蓋了一個第二天的戳。

過了“中川橋”便進入古鎮。延中川路北進,到廣場,戲台上正在演繹什麼故事,圍了多半出於好奇的游客。也有些年老的觀眾,嘴角輕微嚅動著,想必在呢喃戲文。懵懵懂懂地轉了轉,發覺自己沒有能立刻理解門票上的小地圖,便問了路,直接去附近的“退思園”。

想必出於旅游開放的合理必要,入口在面南的一側,小得讓人可能三過而不得其門而入。大概很符合園主人謙恭中不無驕矜的自稱閉門思過的意思。穿過幽暗的門廳,便是茶廳,上有“退思園”的匾額。旁有一幅對聯:種樹者必培其根,種德者必養其心。倘若是園主人的原句,則“種德”所顯現的刻意,便讓舊主人有些俗陋了。茶廳後邊是正廳,陳設似乎有些雷同,在我這樣的外行,看不出“茶、敬茶、敬香茶”一類的層次來。倒是“蔭余堂”這個名字有些意思,似乎雙關,讓人察覺些匠心。

正廳之後,建築似乎不經意地拐了彎,回廊往東去,據說是家人起居之處,雅一點的名字叫“畹多樓”,上下層均有有廊檐相連接,在多雨的江南,少卻許多的周折。所謂“跑馬樓”,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旁有小庭院,算是中庭,有半截平房,後來才知道是所謂的旱舸。裡邊有人陳設了樂器,不時演奏一下,撩撥游客尋古探幽的好奇心。北側是“坐春望月樓”,名字雖俗氣了些,但二樓東角有一小室,可環望東牆外的後庭花園。

花園裡有些擁擠,環池擠滿了亭台樓閣。由中庭東進,入園便見小亭,緣牆根左行,北側是“退思草堂”,在重建之後沉淪得沒有了絲毫草堂本色。草堂中堂背面貼了陶淵明《歸去來》的拓本。草堂外東北角有一株紫薇,虯干堅實滑溜,枝條蕭疏,在滿園綠色中很特別,似乎自甘寂寞。東北角還有一間小小的亭子間,有一位姑娘在彈古箏,面帶憂色,眼角微紅,卻不敢妄自做梨花帶雨的想像。偶然瞥見她躲在角落裡忙著發手機短信,後來留意到她腹部有些鼓,便猜想她為情事所困。不過,她的箏卻意外地奏了幾個格調歡快的曲子。有一對年輕夫妻從南岸紫藤後轉出來,也佇立在曲橋上,彼此不時耳語點什麼。想必不是議論我的猜想。

紫藤南側是一座假山,上有小亭。小亭隔水正對著石舸,便是“鬧紅一舸”。“船頭”深入池心,有一位老婦帶了孫子觀魚。後來來了西方人一家,其中一位男孩顯然先天發育不全,扭著脖子、痴呆地耷拉著雙腿,坐在嬰兒車裡。稍前已經注意到他們,似乎夫婦二人和四兄弟姐妹一起在輪流照顧這位不幸的小弟弟。這回是哥哥將嬰兒車推到船頭,將弟弟的頭扭向池塘。池塘裡是色彩斑斕、形體各異的金魚,在悠閑地游弋。老婦謙和地拖了孫子,縮回石舸艙裡。池塘邊上裹攏著亭台樓閣,亭台樓閣裡溢滿了人聲,只有短短的一個瞬間,石舸上無聲無息。男孩歪著頭,呆呆地窩在手推車裡,滿臉沉靜。

池塘東南角有一間小閣,裡邊打橫放了一張陳舊的藤質湘妃榻,榻後木屏上嵌著一面大鏡子,正對著窗外的水光。這裡叫“菰雨生涼”,說是燠熱的暑天可以躺在榻上,從鏡子裡看到池塘和對面的草堂。

旁邊還有一閣,似乎平淡無奇,二樓有人著了壽字褂子,偶爾拿起笛子來吹幾聲,顯得多余,而且接近噪音,遠不如東北角的古箏讓人覺著舒心。這裡倒是觀園的好去處,前方可以覽盡池塘、亭榭樓台,包括紅漆木艙的石舸,後方則滿眼綠色,夾雜幾枝紅葉,以及稍遠處騰空的屋脊和粉白的牆。

下樓後往南離開花園,折向西,穿過禮品店前的小院,便出了退思園。懷疑出口其實就是原本的家門。

從退思園出來,在“明清街”上胡亂轉了轉,拐到鎮南外河邊的“新填街”上,看到“物阜民豐”牌坊後有一間平房,牆板飽經風霜,已經變成黑灰色的了,靠近門框的下方經過長年的風雨肆虐,有些殘缺,屋脊的一角同樣闕如,毫不掩飾自己的破落。牆板上掛了一塊相對完好的白色木牌,上邊注了“文物控制單位”字樣,然後用大寫了“侍御第”幾個字。雖不知道出處來歷,但木牌與房屋本身的強烈對比,讓人感到莫名的惆悵、失落。

新填街也不寬,跟附近擠滿了各種小店的“明清街”比較起來,名副其實的被遺忘的角落,少有人經過,白日炎炎之下也有一股森冷之氣。走了一段,有些不安,於是原路折回,到廣場上的“中國同裡影視拍攝基地”石柱前,從那裡拐上小徑,去了“嘉蔭堂”。

大小不一的旅游團絡繹不絕,正巧聽見一位導游介紹說,嘉蔭堂之所以保護得完好無損,是因為這裡曾經被公安派出所占據到1993年。這倒是一種帶有中國現實色彩的悖論。進了門廳,便是茶廳,然後是正廳。正廳裡有一塊匾,不知什麼年代的,開宗明義地題了“嘉蔭堂”,木屏上掛了一軸水墨的虯枝蒼勁的松樹,旁邊的對聯說:閑居足以養老,至樂莫如讀書。這倒有些超現實了。

隔了小小的不規則的庭院,便是堂樓,算是四方的“木圍子”,兩層,鏤刻了二十四孝的故事,表現中國為臣盡忠、為子盡孝的傳統思想。大概“孝道”與“厚道”相通,所以門樓上磚刻“厚道傳家”幾個字。這裡缺乏書香氣,大概跟房主經商發跡有些關系吧。堂樓上辟了一間出來做展廳,用來宣示古鎮的文化底蘊,其中孤芳自賞地提到船渡口的一幅聯:“春入船唇流水綠,秋歸渡口夕陽紅”。這個句子頗讓人不以為然,假如沒有媚俗俚語的成分,“船唇”哪裡有“船頭”來得自然?

嘉蔭堂有個小小的後庭,標榜為“柳蔭小築”,卻沒有一根柳條,更遑論垂柳依依了。

從後門走出嘉蔭堂,像賣“茨實綠豆湯”的老者指點的,跨過一道橋便是“崇本堂”了。

這橋本身也是同裡一景,叫“長慶橋”,與附近的“吉利橋”和“太平橋”共稱為“三橋”,分別跨在小河汊的三條水道上。搖櫓的小舟便載著滿臉興奮的游客從橋下無聲地滑過,成為另外一些游客的風景。

崇本堂的結構跟一水之隔的“嘉蔭堂”十分相似,但即便與“嘉蔭堂”比較起來,也顯得小氣、稚嫩。大概為了彌補先天的不足,硬是在幾個廳裡放置了蠟人,拼湊為“婚禮廳”、“福壽堂”等,有些村姑的尷尬處境:本想著穿紅戴綠遮醜,卻落得出乖露醜。

回到河邊,不用問路,便摸到了“耕樂堂”。

耕樂堂在陸家埭的小溪邊上,三進四十一間,據說當年更大,有五進五十多間。最早建於明代,園主本是江蘇巡撫的一位幕僚,姓朱,輔主有功,主人有意給他封官,他執意到同裡建了這座大宅。雖然沒有“退思園”聞名,但就花園來說,似乎更讓人感到舒適自在。

退思園太實,在一個小小空間裡安置了過多的東西,有些像鄉下暴發戶,只顧在手指頭上套滿了昂貴的鑽石翡翠金銀戒指,擁擠得讓人有些局促。耕樂堂的園則很有些中國傳統山水畫的風格,留下一些余白,讓觀者融入其中。荷花池畔的亭閣樓台,隨意地錯落放置,於無序中暗示一種不和諧的自然天成。據說已經有四百余歲的白皮松,頹唐地倒臥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上,無力之中顯現出似幻似真的美,像嫵媚舞娘,像清純少女,甚至像帶些脂粉氣的白衣秀士,或者逃出雷峰塔的蛇仙。

時近傍晚,園子裡安靜得有些不真實。太陽還很高,還很亮。環秀閣上出現人影,敞開的窗戶便逐個關上了。

突然有些心煩意亂,便往外走。上前宅的堂樓,看夕陽將窗格投影在斑駁的板牆上,幻化出另外一扇窗戶,心底更是翻湧莫名的煩躁。

事後回想起來,耕樂堂的一切都十分的模糊,有些不真實。宅院裡還展覽了一位安徽人的根雕作品,大多形體巨大,頗有些氣勢,也都不能幫助恢復一些切實的記憶。

耕樂堂前的上元街上依然十分熱鬧,許多人開始落座吃飯。見天色尚早,索性向南,然後過金川橋拐進南埭,一路徐行,至“南園茶社”轉入東埭。南埭兩邊多是普通人家,老人搖著蒲扇,坐在低矮的竹椅上逗弄小童;婦女將碩大的洗衣盆放在牆根下,專心致志地搓洗著衣物;掩了紗門的門洞黑黢黢的,偶爾穿出奇譎的痰聲,很像心目當中的江南村社。到了南園茶社附近,特別是東埭,兩邊店鋪大多還沒有打烊,雖然游客已經很稀疏。出東埭,過平安橋,猛然發覺已經是竹行埭了。

在耕樂堂門口,巧遇在退思園出口見過的兩位行色匆忙的姑娘,稍後在後園裡又碰見,說是已經在小河邊的客棧住下,房價適宜,設施等等也都干淨。於是,跟她們要了地址,說是在竹行埭上。果然,沒有走幾步,便到了她們介紹的客棧,房間很大,的確也算干淨,但窗外不是河流,而是主人家舊宅的屋脊。有些不甘心,便沿河向西,過“魚行橋”到對岸的魚行街,在“萬順客棧”找到臨河的房間。房間不大,裡邊陳設很簡單,有一個書櫃,架了些小學生的書籍,和一些女孩子的飾物。主人滿臉和氣,輕聲介紹說這是他女兒的閨閣,新近女兒出嫁了。大概受主人超然態度的影響,或者房間本身的家庭氣氛的吸引,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住下來。過了半個來小時,回頭找兩位姑娘一起吃飯,卻說已經外出了。不禁有些遺憾。

畢竟是小鎮,第二天上午在竹行街上又碰見她們,一起去了“南園茶社”,然後道別。她們是山東人,高中的同窗。為一對嫵媚大眼割了雙眼皮的那位去哈爾濱讀書後留在那裡工作,此次來上海公干,順道領略一下江南風光,同裡之後,准備當天去蘇州逛兩個園林,然後趕回上海,以便趕第二天的飛機;另外一位是上海第二軍醫大學的學生,現在在南京實習,這次特意趕過來當導游,同裡是重游,像南園茶社,便能說出由來、故事乃至裡邊的布置來。這是後話。

萬順客棧旁邊有一個小小的“天主堂”,裡邊排了一些可跪可坐的長矮凳,只有一位老人謙恭地在耶穌斜視像前俯首弓背,不停地呢喃些抑揚頓挫的音符。耶穌像兩邊有古風的聯句:養我靈醫我心主留體血,恃主寵賴主佑我獻衷腸。血字過於直白,多少會讓人有所忌諱,雖然教堂門口的聯句含混其詞地調和矛盾,說“敬天無須分中外,修德可以作聖賢”。躡手躡腳離開的時候,無意中瞥見老人手裡捻動的是一圈小小念珠,不由得懷疑他當時念誦的是佛經。

夾河並行的魚行街和竹行街上依然沒有多少行人,也沒有人喧嘩,寧靜得有些失落感。屋脊外的天邊是一抹又一抹的淡淡的雲,像小艇滑過水面的漣漪,無聲地散開之際,有些不經意地染了夕陽的紅暈,為古鎮平添了一道美景。

黃昏姍姍來遲。於是,沿古鎮中心軸線的中川路往北,到東西向環鎮而流的小河。河邊是些低矮、沒有個性的舊房,一些老人圍在一起聊天,逗弄誰家嬰兒車裡的小孫子。也有婦女在河邊洗衣服。除了活動的身影,和隨風搖曳的垂柳,眼見的一切似乎都是一幅幅跳動的定格畫面或者幻燈圖像。在河流拐彎的東北角,跨過石階已經殘缺的小橋,到河對岸,折回中心軸線並返回。

不知什麼時候起,同裡電影院前豎起了巨大的招牌,招牌上是穿著暴露、擺出各種誘惑姿態的女子,電影院前有三兩個電動搖椅,一位小保姆帶了一位小女孩玩搖搖椅,給巨幅招牌包圍著,景像十分怪異。旁邊的明清街開始張燈,一些屋檐下掛的紅燈籠也都亮了,一派升平氣像。

這麼漫無目的地轉了一圈,天色終於暗了,於是在崇本堂附近的河邊坐下,要了一份魚,一碟青菜,一碗米飯,草草對付一餐。蚊子奇多,防不勝防,只好匆匆逃遁,又去左近轉了轉,小鎮的地理環境也終於了然於胸,才踏著魚行街昏黃的路燈光,回到客棧。洗漱之後,已經差不多十點鐘了,忍不住習習夜風的誘惑,又來到街上。

街上一片寂靜,已經能夠聽見幾十步外夜風與垂柳的私語了。入夜後燈火輝煌、熙熙攘攘的三橋一帶,也只剩下路燈不倦地廝守著光暈裡狂舞的蚊蟲了。吉利橋下泊的小舟上,幾只日間表演捉魚的魚鷹也都入定似的悄無聲息了。在太平橋西側那道連接陸家埭的橋上坐了好久,開始感到一些涼意了,再次轉回客棧。

主人熱情地跟上來,幫著打開空調,但隨後自己就關上了,熄了燈,拉開窗簾,打開窗戶。夜真靜,靜得連自己的心跳都似乎咚咚有聲了。

不過,第二天天色微明的時候,聽到的則是鳥鳴。

清晨四點半,窗外蒙蒙亮。先是幾只鳥在窗外的樹梢上嘰嘰和喳喳,像是互道早安,又像是呼朋喚友,但很快便成了一樹或者幾樹鳥的合鳴,鳴聲變得急促、尖厲,甚至有些聒噪。讓人聯想到小學裡的早讀,學生要大聲地在教室裡朗誦,並暗暗跟鄰桌的較勁,生怕自己的聲音給蓋住了,於是整個教室便彌漫了波濤洶湧的聲浪。過了半個多小時,開始傳來掃帚刻劃小石街的聲響,眾鳥的合鳴隨之漸漸緩和起來,漸漸稀疏起來,後來又恢復了當初的單聲唱和。隔了紗窗望出去,河對面沒有給樹梢遮住的“魚行街社區居委會”的招牌也清晰可辨了。

簡單洗漱之後,五點三刻出門。主人夫婦也已經起床,在樓下忙乎什麼。推開餐廳一邊的紗門,一步便跨到了魚行街上。

古鎮的清晨來得早,也來得清靜。魚行街和竹行街相共的小溪,平滑得像一面長長的鏡子,映了嫵媚的柳枝。客棧紅燈籠從柳枝後邊探出頭來,在清純村姑頭上插上了鮮花,在鏡子裡平添了綽約的風姿。離客棧不遠的烏金橋,兩頭各有一塊空地,有幾位老者在清麗的晨光中做操。一位白衣老者微駝著背,從拱橋上緩緩走過。晨風不知從什麼地方閃出來,時而逗弄一下婀娜的柳影,撩撥裸露的肌膚。

後來在歷史陳列館裡了解到,當年古鎮的人搭建了烏金橋迎接太平天國的義軍。

過烏金橋,到三橋一帶,沐浴煦煦晨曦。經過一夜的休憩,河水終於開始緩緩流動了。河邊有人刷牙,有人洗衣,甚至有人淘米,還有人刷馬桶。在寧靜的早晨,刷子蹭在桶壁上,暴虐的聲響似乎蓋住了古鎮的天籟。熱鬧的明清街上,店鋪還都嚴嚴實實地掩了木板門,狹窄的街道顯得空闊。一只小花貓,貼著房檐下的牆腳踱步。古鎮牌坊後的中川橋上,則已經很熱鬧,橋上圍了幾簇人,在輕聲討價還價。

繞回竹行街,在一家集體食堂風格的餐廳吃了茨實粥,小籠包,再在附近買一根油條,也不過六點半。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這麼早吃過早餐了。禁不住笑了。

在竹行街的小橋上意外地碰上前一天見過幾次、晚飯時失之交臂的兩位女孩,一起去了東埭盡頭的南園茶社,之後分手。

又逛了逛,八點許步行去古鎮外的羅星洲。清晨和煦的太陽開始有些炎熱了。羅星洲是個孤島,第一班船船八點半開出,五分鐘便靠岸了。一上岸就是觀音寺的山門,入門就是小小的大雄寶殿,自然祀奉了佛祖,佛祖兩旁還侍立了迦葉和阿南兩位尊者。殿角有一只大鼓,兩位小情侶親不自禁地用拳擂了一下,披了小褂子、露出健壯肌肉的漢子立刻大聲呵斥。大雄殿後是念經堂,真的有木魚和佛號傳出,從門口張望,正好看見居中的瘦青年打呵欠。貼牆一排床,四五個和尚打坐頌經,中間兩個居士裝束,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著,幾位年長的則披了陳舊的袈裟,頷首低眉,語調平和地念誦著。猜想是他們的晨課。僧舍與大雄殿之間的狹窄通道裡,彌漫了密密麻麻的蚊子,不由得猜想和尚會不會拍蚊子,抑或只是趕蚊子。通道接著一個左邊小園,裡邊有一個放生池。

這座觀音寺號稱是蘇州木瀆靈岩山寺的下院,有些拉大旗作虎皮之嫌,但兩寺散漫的風格,似乎有相通之處。

觀音寺右側是一座古風的建築,大概應該稱為文廟吧。二樓有一口鐘,花十元錢可以敲六下。守鐘的婦女只說“這裡是儒教”。的確,有一尊所謂的文昌梓潼帝君神像,但也僅此而已。

文廟近鄰著一泓池水,中間一條石道將池塘一分為二,東邊的一方鋪滿了荷葉。荷池旁邊也有一座孤伶的建築,不用問就知道是道觀了。道觀的二樓架了一面“好運鼓”,旁邊立了一塊大牌子,細數擊鼓的九大好處。同船渡過來的不過四五個游客,沒有鐘聲也沒有鼓聲。十來分鐘,就踏遍了小小孤島。島上的垂柳,大概新栽,還不很高大,樹蔭下有長凳,但稍一靠近,草叢裡便騰飛出大片的蚊子,令人望而生畏。離開岸邊眺望同裡湖面,波光粼粼,卻也缺少畫意。

九點半離開羅星洲,在碼頭搭電瓶車回古鎮,去“退思園”後邊的“古風園”。

古風園其實是一個展館,幾個展廳分別陳列了古風的窗欞門楣,舊式的木床,以及古鎮上出土的一些文物。門窗一類,據說大多來自太湖對岸的徽州,而非本地。

古風園旁邊是上海教授劉達臨的性文化展館,當年在國內引起物議乃至爭論,現在居然也在古鎮安家落戶了。

古鎮的“歷史陳列館”裡多為圖片,似乎側重介紹本土的名人,其中也涉及當年日寇進占、古鎮慘遭蹂躪的歷史,二樓有一隅陳列了一些文物,在一個叫“九裡湖”的地方出土的,諸如石器等等,年代比較久遠。當年泰伯南來、初創吳國之際,這裡該已經不是史書所稱的蠻荒之地了吧?

離開陳列館,穿過一條小巷,很快便是珍珠塔遺址,不過沒有什麼頹垣荒井,取而代之的是政府與地產公司合建的嶄新的“御史第”。正廳“宏略堂”上有一聯:傳家有道唯存厚,德性堅完但率真。入園時近正午,正應了“蘭雲堂”的上聯:庭花無影日當午,檐樹有聲風報秋。當年南京監察御史陳王道之女陳彩娥讀書的閨閣只是簡單地成為“讀書樓”,擺了一張書桌,架了幾枝毛筆,擺了一部新出的《二十四史》。出後門過橋,有龐氏祠堂,大概也是新近重建的,“議事廳”旁有一小院,小院內有一口井,叫“洗心泉”,詩情畫意的,卻原來是沉婦井,用來處置不守婦道的女人的。

祠堂旁邊有一園,是御史第的後花園,有戲台,有軒有亭有閣,自然還有池,比一般的園林空曠些,但似乎流於平淡無奇,也便十分無趣。數日後得到同裡偶遇的姑娘發來的一張照片,風景迥然不同,很有些韻味。大概心情、視角不同,風景也就隨之不同了吧。

離開珍珠園,去“松石悟園”,其實是一對夫婦長期在鐵路建設前線搜羅的各色奇石,搬到這裡陳列,有些“奇石共欣賞”的意思。一共有大小七個展館,嵌了許多片天然石片,許多自成風景,有的似千裡大漠,有的如桃花仙境,可惜大多石質相同,風景雷同,甚至拼湊的古人詩句也不免重復。

看地圖,附近有一道“富觀橋”,最早建於宋代,於是問了路,頂了炎日去找。好在不很遠。富觀橋幾經重修,現在的這座是清末的,尚且堅實。跟同裡其他的石拱橋一樣,富觀橋夜是單孔的,但要大上許多。許多中學生匆匆走過。附近便是同裡中學,中學裡有“天放樓”,是民國時期一棟頗具特色的建築,但學校門衛阻攔,不讓入校。倒是校牆外的小路,兩邊樹木叢密,名副其實的綠色通道,仿佛另外一個天地。

原路返回,富觀橋旁的舊式民宅的檐廊下,六七位老婦還在那裡平靜地敘著家常。一水之隔的校園裡傳來無與倫比的噪音,也似乎與她們無涉。

回到魚行街,在河邊落座,要了一條白魚,一碟青菜,和一瓶啤酒,消磨了一個小時,然後回客棧,取了行李,跟主人道謝,然後去與南園茶社隔水相望的“陳去病故居”。南園茶社二樓,有陳去病和柳亞子對弈的蠟像。陳和柳均是本地人,如今算是名人了。陳後來在南京為官,與其父一起被尊稱為“二陳先生”。故居在臨水,最早建於清同治年間,當時有45間之多,現在開放的只是很小的一隅,陳列也十分簡單。

下午二時半,在汽車站搭上回蘇州的班車。算起來,在同裡不多不少,正好逗留了二十四個小時。


精選遊記: 同裡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