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找不到完整的詞彙來形容這個地方,任何形容詞都是支離零星的,或許是我語言太貧乏了?還是我內心太縈亂了?來到這甘肅與四川的交界處,旅途已經過半了,我們乘坐到迭部的班車,在三岔口下車,離郎木寺還有5公裡,我們運氣不錯,前方岔路上剛好有拖拉機突突突地駛過,我和小萬急忙飛奔過去攔車,來不及了,我們只奔到一半,那輛拖拉機已經轉向,屁股朝我們噴著黑煙,突突突遠去了。
不過我們很快發現,那邊後面還有一輛可愛的“突突突”,急忙奔過去,又揮手又大叫,那個累啊,我不禁幻想出另一種輕松的攔車方式——一個穿著高跟涼鞋、性感的綢緞衫裙,頭發隨風飄逸的美女、手拿絲巾,伸出秀手優雅地舞動絲巾,吱地,一輛加長型的豪華大奔便停在了她的面前……而我呢?腳踏泥鞋,衣服裹得像個粽子,頭發被風吹得能豎起來的都豎起來了,背著個大包,張牙舞爪地跑在馬路上攔車。
還好,那“突突突”終於停了下來,我氣喘吁吁的走過去,大口喘氣,像得哮喘的老太,不過我還是很開心,踏著車輪爬上車子,坐在裝滿土渣的車筐上,突突突地進鎮嘍。
那時的腦子裡充斥著對郎木寺的幻想,恨不能插上翅膀,飛越這重重高山,異常迫切地想揭開腦海中因期待而越織越濃的迷幻面紗。
“興奮”,這是出游時用得最寬泛的一個形容詞,也是我進鎮前簡單的心情。
進鎮了,發現這裡的飯店和旅店門口都用英文標示菜名和價格,再看著街上行走的各類外國人,連店裡老板的小孩跟我們打招呼都會冒出句“Hello!”,感覺這兒特崇洋媚外,也難怪,外國人先入為主,誰叫他們的腳步比我們快,我們只能無可奈何的看著中英文對照的菜單,可氣又可笑。
“別扭”,我踏上郎木寺土地感受到的第一個形容詞。
安頓好後,我們先包車去了來時路過的尕海,很靜,很清,只是天公不作美,一大片厚重的烏雲向我們壓來,試圖要改變這片寧靜,湖面倒映著的天空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深色陰影,這濃得化不開的厚重,緩慢的飄移過來,突然的大雨,空曠的土地,無處躲閃,我們只好站在雨中,望著湖對面雪山後那一片陽光燦爛,祈禱…
回到寺廟,天空依舊陰沉,先參觀四川這邊的寺廟,跟隨一個喇嘛上山,山風很大,還時不時飄雨,看過拉蔔楞寺精致華麗的寺廟群和壯觀喇嘛宿舍,再看到這裡破陋的民居和零星幾座毫無色彩感可言的寺廟,是失落,是印像上感覺的失望。
喇嘛們還在上課,時不時有喇嘛回頭看我們這些扛著“長槍大炮”的外來者,他們是面帶微笑的,就像我們小時候被老師表揚了一般羞澀。我猛然想到拉蔔楞寺那些從你身邊走過,面無表情的喇嘛,他們本來就是那樣冷漠還是因為……我不願想下去,因為我也是蜂擁而至人流中的一個,獵奇似的參觀、出入他們的殿堂,盡管我沒有惡意,甚至想融入,但時間久了,麻木了,厭煩了,我眼前的這些喇嘛還會對著游客微笑嗎?
我們不想改變什麼,也不願什麼因我們而改變,但人走過了,總會留下腳印,魯迅說,走的人多了,就變成了路;我說,走過的人多了,總會有一些東西因腳印而改變。
離開家了,出來了;我看到了,也聽到了,卻質疑自己出來的理由。
我坐在石階上,帶著些許不安,聽著圍成圈的喇嘛抑揚頓挫的誦經聲,凝固了時間、索繞在這個空間裡。
那夜,下起了大雨。
第二天,我們很早就起床,去天葬台,我們不知道有沒有天葬,我還是帶著不安,但某種東西很快壓制住了不安的情緒,昨晚的大雨使地面變得更加泥濘,每走一步,都要用力地抬腳,把鞋子拔出泥地,鞋上的泥越積越多,腳步也越來越沉重,連續不斷地爬坡很快讓我透不過氣來,站在山坡上拼命喘氣,幻想著自己在平原上輕松爬著坡,而現在,恨不得有十個嘴巴來呼吸這稀薄的空氣。
仿佛過了好久,疑惑著會不會走錯了路,便爬上身旁的一個山坡,想到高處看看方向,爬上那個山頭,一抬頭,立刻被眼前的景色驚呆了,一輪紅日頂著層層烏雲慢慢升上來,照亮了遠處連綿不斷的山脈,美得那麼驚心動魄,令人沉醉。
向另一伙驢友問了天葬台的方向,繼續爬坡,終於,爬上了一個高坡後,便看見了遠處搭建的許多招魂幡,毫無疑問,那便是天葬台了。
天還沒有完全亮,陰沉沉的,整個天葬台的山頭也是陰沉沉的,薄薄的雲絮漂浮在雪山上,我慢慢地向那經幡走去,周圍靜極了,連山風吹過都是那麼安靜,地上雜亂地堆著很多東西,衣服、鞋子、身份證、破碎的骨頭、巨大的禿鷲羽毛;還有那帶血的手套、刀斧、甚至完整頭骨和骨架,這一切都沒有令我感到恐懼,包括後來舉行的天葬,我看起來異常平靜地接受眼前的這一切。
我不想過多地描述天葬過程,那只不過是一個形式不同的葬禮,我們這麼一大圈懷著不同心態的人圍著觀看、議論著,已經是對死者的極不尊重,不管我們本身想不想褻瀆葬禮,不管我用什麼樣的字眼來掩飾自己參加天葬的理由;我們不屬於這裡,卻留下了腳印,也帶走了本該隨鷹飛翔的靈魂身影。
天葬還在繼續,禿鷲們的白色的頭脖已然染成了紅色,我又舉起了相機,盡管我很猶豫,盡管我知道我不該這樣做,但我還是將景像留了下來。為了記錄?為了證明什麼?此時此刻,我已不願再去思索。
時間久了,那些“長槍大炮”組成的包圍圈開始慢慢向前移動,仿佛一群飢餓的獵人急不可耐地等待著捕捉獵物;
十幾分鐘後,一切都逝去殆盡,我走過去,看著那具血淋淋的軀干發呆,地上沒有一滴血跡,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穿過的衣服,燒了;冷卻的肉體,獻給了大自然;逝去的靈魂,消失在藍天深處;只有那走過的路,依舊盤旋彎延著;鷹,張開巨大的翅膀,飛去了,消失在雪山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