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裡一直不敢寫阿裡,因為那是一個夢。一個午夜夢回,讓人不知所措的夢。不知道是因為太大,太遠,還是太高,太神奇。不知道怎麼形容,無法破解。就像有時候你突然醒來,只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夢,卻不知道為什麼做了,也不知道意義是什麼。
阿裡很高。夏日的平原,遠處地平線上高聳的積雨雲,不過幾千米,和阿裡一樣高,那時候想像阿裡,就像是飄在雲的後方。
阿裡很美,很荒涼的一種美。億萬年前的湖盆,沉積下來的泥沙堆積了好幾百米深,然後被歲月和水流雕琢得千姿百態,那是阿裡一個叫扎達的地方。
阿裡似乎很久就在那裡了。原來阿裡三圍的十萬之眾,現在不知所終,後裔無處可考,時間在這裡好像走了很久很久,恍若隔世。可是阿裡王最後一位美麗妃子為了守護財寶而變成的黑貓,卻依舊伏在那位老人的膝頭。干屍洞的勇士,屍骨未朽。人在阿裡的歷史,在地質年代面前,短得如電光火石,在整個西藏的歷史中,也還算是昨天。
我們就這樣相逢了。倉促得不知道這樣的相逢在我的生命中代表什麼意義。也許上天早有神諭,或許會改變我的一點什麼,也許已經變了,也許還在以後。
奔波了幾千公裡,就為了那天在晚風中拾級而上,在九點的夕陽裡,拜訪那座舊時宮闕。
遺留的和未遺留的,我都沒看出來。不知道什麼屬於從前,什麼是今世的?無法判斷。有人說那些精美的佛像毀於文革,我深深懷疑。只是那顆被斬下的佛頭,依然是高貴而莫測的笑,安詳的神情,在自己損毀的軀干上躺著,那時候我不知道憐憫的應該是誰?
牆上的線條流暢飛舞,度母挾入世之態,示出世之意,畫者一定是位大師!屋頂顏色濃烈,似是昨天畫就,西照從采光處入,有點中西合璧的殿堂風格,暗示著西方基督教也曾拜訪過這個地方。一切都亂了!
仿若又回到那個傳說中的年代。由於晚期阿裡國王轉信基督教而引起佛教徒的不滿,上升演化成了戰爭和屠殺。阿裡國內憂外患裡外勾結,最後一位國王將自己最心愛的妃子用咒語變成了一只黑貓,並說出預言,誰得到了這只黑貓就得到了阿裡埋藏的寶藏。然後自己帶部下出城投降而被殺,原來阿裡地區十萬之眾的人口在短短的幾百年後就不知去向。也許在歷史學家眼裡,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筆,沒什麼考證價值,可對我們來說,干屍洞無頭的戰士,滿地的箭簇和盔甲,仿佛都在要求我們勘正這歷史的錯亂和斷層。
有點亂了!
我午夜夢回,不是為了考證,而是在懷念。
阿裡,不僅僅只有古格王國!
傳說中宇宙和世間的中心也在阿裡的崗仁波齊,在這座山峰發源的四條河流,養育了好幾個有千年歷史的古文明,那看似荒涼的神山轉經道上,處處是佛教、印度教、苯教徒的聖地!在他們的眼裡,釋迦牟尼在山頂開著法會,數百羅漢在山腰飛舞,無數的度母在撒滿天花雨,就算是死在轉經路上,那也是人生幸福的歸宿。而瑪旁雍錯,這勝利之湖,如一盤圓月,碧波蕩漾,湖畔水草豐美,生態宜人,教徒們無不以能在此聖湖中沐浴為一生最大的願望。
阿裡,我們走過了千山萬水的歸結之地,不記得車子上了多少條嶺,下了多少條溝,最後到達這屋脊的屋脊,到達這萬山之始源。只常常感覺雲近了,又遠了,草多了,又少了,路邊的小孩向我們揮手,晶亮的眼滿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