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你有時候會不會感嘆時光流逝得太快?會不會認為時間殘酷無情?我會。看到歷經滄桑保留至今的東西,我總會戀戀不舍、守望不去,也許有人會認為我是愛好文物,喜歡收藏,這也不錯,但是,其實我真正留戀的,是這些物事所代表的逝去的時光,是我們再也無從知道的故事。這種滄桑感在我遇到一棵柏樹時,終於爆發出來,於是,我想為你們講一個故事,一個關於柏樹的故事。
不知你見到1700余歲的古柏,心中是何滋味?我只有發呆——怎樣也挽留不住的時間卻原來在這裡凝固不動,不,它仍在流動,只是流動的如此緩慢,幾乎靜止在深深的歲月裡。1700年前,唐宗宋祖都還沒有出現,秦皇漢武,也不過是剛剛過去的傳說。歷史的進程不緊不慢,一切剛剛好,我們期待的人還沒有出現。那時,天空湛藍,碧水悠悠,那時,一棵年幼的柏樹剛剛被人栽下。誰也不知道,甚至年幼的柏樹自己也不知道,這一站就是悠長的上千年。上千年,生命仍然頑強地延續著,上千年,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改變的,只是心情吧?只是一棵柏樹成長的歷程吧?從開始的好奇,處處透著新鮮,博帶峨冠的男人們,一個個行色匆匆,說著天下大亂,說著皇權不保。小柏樹看到這裡一定會很迷惘吧?他一定按奈不住好奇,請教過身邊的老柏樹吧?老柏樹卻沒有小柏樹的好奇,淡淡回應著小柏樹的問題。小柏樹一定奇怪老柏樹怎麼沒有好奇心,他難道不想知道周圍發生的事情嗎?奇怪的老爺爺啊!
小柏樹有很強的求知欲,記性又好,聽了從身邊走過的男人們的議論,漸漸明白了自己所處的地方叫做七曲山,這七曲山又在一個叫做梓潼的地方。為什麼叫梓潼呢?因為它的東面是一片梓林,西邊流淌著潼水,小柏樹覺得這名字很好聽。接著聽下去,才知道梓潼這個地方還真不簡單呢,春秋戰國時期(小柏樹知道是很久遠的過去,那時太爺爺的太爺爺還沒出世哪。),梓潼為古蜀國領地。北方一個國家的國王——秦惠王派大將司馬錯滅了巴、蜀二國後,梓潼就成為蜀都的領地。公元前285年,設置梓潼縣,屬廣漢郡。自秦漢以來,梓潼便被認為“千裡天府,此為屏障”、“梓潼失、成都危”,故歷代視梓潼為重鎮,為兵家所必爭。東漢末年群雄並起,三國紛爭,梓潼在軍事上的地位顯得更加重要,劉備定蜀後設置梓潼郡,其轄區相當於現在一個專區。這時,小柏樹才剛剛出生。小柏樹知道它所處的地方這麼歷史悠久,感覺很自豪,胸脯挺的高高的。
隨著時光的流逝,小柏樹長大了。
有一天,忽然來了很多人,吵吵嚷嚷的,說是要修一座祠堂,紀念一個叫做張亞子的人。為什麼要紀念張亞子呢?修建祠堂的人意見不統一,有的說他侍母致孝,是個大大的孝子,最後戰死了,怪可憐的;有的說他為民行醫,深受愛戴,很是可敬;也有的則把他說成是神仙一類人物。眾說紛紜,差點打起來。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祠堂修建起來了,就建在柏樹所在的七曲山上。這樣以來,柏樹周圍就熱鬧起來了,許多人來參拜張亞子。
白駒過隙,轉眼過了五百年。柏樹老了,他身邊的老柏樹也漸漸多起來,人們開始叫他們“古柏”。
又有一天,又來了很多人,喧鬧著,說是要扒掉以前的舊祠堂,重建一座宏偉的文昌廟。其實經過這五百年,祠堂的規模已經很壯大了,因為這個張亞子雖然死了,他的名聲反而越來越大,“仕途”也很順利,祠堂也水漲船高地“豪華”起來。可是這次好像與平時不一般,格外熱鬧,梓潼地方有頭有臉的人物全來了。古柏聽了好久才明白,這位張亞子被元朝的皇帝封為“梓潼宏仁開化文昌帝君”,已經當上皇帝啦。這可非同小可,大興土木,直到這裡宮殿樓閣層層疊疊,直到這裡成了一座真正的廟宇,人們才住手。
度過1400歲生日的那一年,古柏身體還算健康,只是可以說話的對像越來越少,古柏覺得很寂寞。這一年,社會動蕩不安,聽逃難的人們說,明朝快完了,造反的人越來越多,古柏見多了改朝換代、興亡榮辱,早已萬事不縈於懷。
這一天午後,古柏正在打盹(近來他常常感覺體力不濟,是不是真的老了?),呼啦拉來了一群兵,一個個風塵滿面,想是遠行已久。古柏正在納悶這群兵不像兵、匪不像匪的人是干什麼的,隊伍後面閃出一個黑臉大漢來,此人身著綠袍,濃眉大眼,甚是威武。大漢來到古柏面前,漫不經心地仰頭看了看,就問手下道:“此廟供奉著哪位神佛?”聽說是文昌帝君張亞子,大漢一拍大腿說:“你姓張,咱也姓張,就與你聯了宗吧!”下令:從此將文昌廟改稱太廟。此人便是入川後屠殺川人太多、以至清朝不得不“湖廣填四川”大移民的張獻忠。因古時“太”“大”相通,又建在七曲山上,人們習慣性地叫它“七曲山大廟”了。從此大廟香火之旺令人驚嘆,如果您沒有領略過什麼是“燒高香”,來此便可領略。
時光荏苒,又過了三百多年,古柏已經1700多歲了,他覺得自己經歷之豐富放眼世界也很少能與它相比,但人間經歷的翻天覆地的大變化,仍令它驚嘆。其中女子可以隨便出來走動,尤其令它感興趣,看著人們說說笑笑來此參觀,古柏也覺得很愉快。
進入新世紀,古柏被人“認養”了,他的胸口別了一塊銅牌,銅牌上是以認養人的名字來命名的柏樹名。古柏覺得有點好笑,活了1700歲,才有了名字。不過銅牌別在胸口上,有點氣悶,不怎麼喜歡。
2005年五月的一天,古柏正在細雨中打盹,現在任何風吹草動也引不起他的興趣了。朦朧中,忽然感覺有人在撫摸他,有點癢,又很舒服。他不想睜眼,睜眼也需要力氣呢。這時,一個女孩驚嘆的聲音傳來:“1700多年啊!除了黃帝陵那株,這是我見過的年紀最大的樹爺爺了。”古柏心裡高興,睜眼一瞧,一個背著大背囊的女孩子正仰著頭一臉崇拜地看著他,年輕的臉上寫著好奇。一瞬間,古柏心有所動,想起了1700年前,自己年幼的時候,也像女孩一樣對萬事萬物充滿了好奇。那時,他還埋怨過老柏樹對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對什麼事都沒興趣呢。上千年的風霜雨雪、滄海桑田在心中翻騰,此時此情,用任何語言形容都是多余的。
故事講完了。歷史的長河流淌不息,萬事萬物都是其中的一份子,終有一天都要湮沒。包括這棵老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