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尋石兩年前看過一個關於因緣與輪回的故事,故事裡透著濃濃的情義,故事的大意是這樣的:唐朝時,洛陽名士李源深居下天竺一寺院修身養性三十年,與僧人圓澤和尚朝夕相處,結下了深厚的友情。有一年,兩人相約攜手同游四川峨眉,李源提議走水路,而圓澤卻希望走長安至蜀中的陸路,李源堅持己見,最後圓澤還是依了李源。兩人從水路出發了。船至南浦,見一婦人在江邊取水,圓澤突然告之李源:“這就是我來世托生之處。這位婦人已有孕在身三年,我一天不到,她就無法分娩,如今既然見面,也就無需逃避。三天後,希望你登門來訪,我會以一笑為信。十二年後的中秋夜,我會與你重逢於杭州。”說罷,圓寂。李源又悲又疑,三日之後,往婦人家探視,新生小兒果然見他微笑。十二年後,李源踏遍西湖周山,期待著與圓澤重逢。正是一個月明之夜,李源如約而至,行至蓮花峰下巨石旁,感念當年的友情。神思恍惚間,見一個牧童騎牛緩緩而來,隔著澗水唱到:“三生石上舊精魂,賞風吟月不用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常存。”李源知是圓澤,就想上前和他親近,牧童回答:“李公真是一位有信用的人。”後又唱到:“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山川尋已遍,卻回煙棹下瞿唐。”歌畢,牧童策牛隱於煙靄月色中不知所蹤了……這個“三生踐約”的故事很讓我感動,於是便萌生了到杭州天竺尋訪此石的意圖。來杭州之前,我查了一些有關杭州風物、史志等書籍,得知三生石在下天竺後山,但書中對石頭的具體位置就沒有更多地描述了。我也問過生活在杭州的朋友,不巧他們大都只聽過這石頭的名字卻不知道地點。不過,這並沒有打消我要找到三生石的念頭。這日,獨自一人,在上天竺吃了頓齋飯,出了寺廟便奔下天竺後山而來。從一條岔路往裡走,這裡雜草叢生,山石嶙峋,應該是不多人光顧的地方。走了不遠,便是一片小樹林,樹林後面有兩三座山,沿著山路拾級而上,不久面前出現了三條路,左面的一條通往低處的谷地,中間一條看似悠遠望不到盡頭,我猶豫著,想像中覺得三生石大概會在山頂上,於是選擇了右面那一條通向山頂的山路。這條路雖然看似不遠,路上卻障礙重重,常有躺倒的樹干堵在路中間,需要花費點功夫才能繞過去。在我繞過重重障礙往山上走的時候,愈來愈清晰地聽到嘈雜的人聲,到達山頂才發現這裡是飛來峰,原來我是從後山爬了上來。當然,這也就等於免了靈隱寺的門票(原來那些障礙物是為了防止游客逃票而設置的)。原路折返,回到岔口處,我覺得有點累了,便坐下休息。這裡的的林蔭遮擋了陽光,梯級上只有斑駁的樹影。我坐在半山石級上,環顧四周,山中寂靜,再無他人,恬靜而悠遠的感覺仿佛置身於森林深處一般,風兒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頓感陣陣秋涼。這種靜謐是我所喜歡的,索性把背包墊在背後,斜躺在梯級上仰望樹影與藍天。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被由中路下山而來的兩個男孩打斷了我愜意的小憩。詢問之下,他們的來路也是通往靈隱寺的,而對於三生石,他們並沒有聽說或者見到過。聊了幾句便目送他們下了山。我也在猶豫著要不要往上走走,看看在途中是否能找到三生石,心想也許他們沒在意,錯過了不知,再想想,沒准兒三生石上根本沒有印記,經過了也未必知道啊!想到這裡真有點沮喪。忽然想起下天竺後面來路有很多大石頭,因此我決定再回去仔細瞧瞧那些大石。於是便急急折返,到了山邊,圍著山腳下的那一堆沒有標記的石頭來回轉了好幾個圈,也沒有看出哪個石頭比較有特點,依然沒有找到三生石。沒能找到三生石總讓我覺得心裡總有不甘,於是我決定再次走回半山的岔路口,把那條還沒有走過的山路走完,這樣的話,即使找不到三生石也可以了卻心裡的疑慮和猜測。第三次來到岔路口,沿著左邊的小路來到一塊小小的山邊谷地,梯級在這裡斷了,幾塊大石頭擋住了去路。於是我繞過這些大石頭走到另一面,這時候赫然發現中間的一塊石頭上刻有“三生石”三個字,字上塗了朱漆,字型不大,並不起眼。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來得全不費功夫,這時候我心中充滿了欣喜,有一種苦盡甘來的感覺。細看三生石,原來是三塊大小形狀各異的大青石,約有十米高,兩米寬,看上去大有地殼運動將一塊巨石裂成三塊的感覺。我想這三塊大概代表的就是前生、今生和後世吧!?第三塊石頭上刻有碑文,記述的就是李源與圓澤三生踐約的故事。尋石的過程曲折,但最終還是尋到了這石頭。那天在石邊坐了很久,並巧遇幾人,各有各的尋石經歷,說來也很有戲劇性。我算是最艱辛的一個,幾次與這石頭擦肩而過,但還是選擇了錯誤的方向,不斷在山裡面轉悠、不斷地尋找;另一個湖南MM顯然比我幸運,因為我的指點,得來全不費功夫;原先在路上碰到的兩位GG也折返了回來,並且很輕易地找到了它。尋石的經歷似乎在預示著人生,呵呵!傍晚的風吹過,松濤陣陣。坐在三生石旁,流連忘返,思緒萬千,不願離開……附:《唐圓澤和尚三生石跡》碑文唐圓澤和尚 三生石跡師名圓澤,居慧林,與洛京守李源為友,約往蜀山峨嵋禮普賢大士。師欲行斜谷道,源欲沂峽。師不可,源強之,乃行。舟次南浦,見婦人錦襠負嬰汲水,師見而泣曰:“吾始不欲行此道者,為是也,彼孕我已三年,今見之不可逃矣,三日浴兒時,顧公臨門,我以一笑為信。十二年後,錢唐天竺寺外,當與公相見。”言訖而化。婦既乳兒,源往視之,果笑,尋即回舟。如期至天竺,當中秋月下,聞葛洪井畔有牧兒扣角而歌曰:“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用論,慚愧情人遠相訪,些身雖異性常存。”源知是師,乃趨前曰:“澤公健否?”兒曰:“李公真信士也,我與君殊途,切勿相近,唯以勤修勉之。”又歌曰:“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江山尋已遍,欲回煙掉上瞿塘。”遂去,莫如所之。民國二年夏四月日立 嘉興金庭芬書本寺住持繼祖同德月濤重刻及:馮夢龍的《喻世明言》將故事寫得詳盡些,裡面的故事這樣記載:《喻世明言》 第三十卷 明悟禪師趕五戒且說洛陽有一人,姓李名源,字子澄,乃飽學之士,腹中記誦五車書,胸內包藏千古史。因見朝政顛倒,退居不仕,與本處慧林寺首僧圓澤為友,交游甚密。澤亦詩名遍洛,德行滿野,乃宿世古佛,一時豪傑皆敬慕之。每與源游山玩水,吊古尋幽,賞月吟風,怡情遣興,詩賦文詞,山川殆遍。忽一日,相約同舟往瞿塘三峽,游天開圖畫寺。源帶一僕人,澤攜一弟子,共四人發舟。不半月間至三峽,舟泊於岸,振衣而起。忽見一婦人,年約三旬,外服舊衣,內穿錦襠,身懷六甲,背負瓦罌而汲清泉。圓澤一見,愀然不悅,指謂李源曰:“此孕婦乃某托身之所也,明早吾即西行矣。”源愕然曰:“吾師此言,是何所主也?”圓澤曰:“吾今圓寂,自有相別言語。”四人乃入寺,寺僧接入。茶畢,圓澤備道所由,眾皆驚異。澤乃香湯沐浴,分付弟子已畢,乃與源決別。說道:“澤今幸生四旬,與君交游甚密。今大限到來,只得分別。後三日,乞到伊家相訪,乃某托身之所。三日浴兒,以一笑為驗,此晚吾亦卒矣。再後十二年,到杭州天竺寺相見。”乃取紙筆作《辭世頌》曰:
四十年來體性空,多於詩酒樂心胸。
今朝別卻故人去,日後相逢下竺峰。 咦!幻身復入紅塵內,贏得君家再與逢。偈畢,跏趺而化。本寺僧眾具衣龕,送入後山岩中,請本寺月峰長老下火。僧眾誦經已畢,月峰坐在轎上,手執火把,打個問訊,念雲:三教從來本一宗,吾師全具得靈通。今朝覺化歸西去,且聽山僧道本風。恭惟圓寂圓澤禪師堂頭大和尚之覺靈曰:惟靈生於河南,長在洛陽。自入空門,心無掛礙。酒吞江海,詩泣鬼神惟思玩水尋山,不厭粗衣藜食。交至契之李源,游瞿塘之三峽。因見孕婦而負罌,乃思托身而更出。再世杭州相見,重會今日交契。如今送入離宮,聽取山僧指秘。咄!三生共會下竺峰,葛洪井畔尋蹤跡。頌畢,茶毗之次,見火中一道青煙直透雲端,煙中顯出圓澤全身本相,合掌向空而去。少焉,舍利如雨。眾僧收骨入塔,李源不勝悲愴。首僧留源在寺閑住數日,至第三日,源乃至寺前訪於居民。去寺不半裡,有一人家姓張,已於三日前生一子。今正三朝,在家浴兒。源乃懇求一見,其人不許。源告以始末,賄以金帛,乃令源至中堂。婦人抱子正浴,小兒見源果然一笑,源大喜而返。是晚,小兒果卒。源乃別長老回家不題。日往月來,星移鬥換,不覺又十載有余。時唐十六帝僖宗干符三年,黃巢作亂,天下騷動,萬姓流離。君王幸蜀,民舍宮室悉遭兵火,一無所存。虧著晉王李克用興兵滅巢,僖宗龍歸舊都,天下稍定,道路始通。源因貨殖,來至江浙路杭州地方。時當清明,正是良辰美景,西湖北山游人如蟻。源思十二年前圓澤所言“下天竺相會”,乃信步隨眾而行,見兩山夾川,清流可愛,賞心不倦。不覺行入下竺寺西廊,看葛洪煉丹井。轉入寺後,見一大石臨溪,泉流其畔。源心大喜,少坐片時。忽聞隔川歌聲,源見一牧童,年約十二三歲,身騎牛背,隔水高歌。源心異之,側耳聽其歌雲: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常存。 又雲: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當時恐斷腸。吳越山川游已遍,卻尋煙棹上瞿塘。歌畢,只見小童遠遠的看著李源拍手大笑。源驚異之,急欲過川相問而不可得。遙望牧童渡柳穿林,不知去向。李源不勝惆悵,坐於石上久之。問於僧人,答道:“此乃葛稚川石也。”源深詳其詩,乃十二年圓澤之語並月峰下火文記,至此在下竺相會,恰好正是三生。訪問小兒住處,並言無有,源心怏怏而返。後人因呼源所坐葛稚川之石為“三生石”,至今古跡猶存。後來瞿宗吉有詩雲:清波下映紫襠鮮,邂逅相逢峽口船。身後身前多少事?三生石上說姻緣。王元瀚又有詩雲:處世分明一夢魂,身前身後孰能論?夕陽山下三生石,遺得荒唐跡尚存。這段話文,叫做“三生相會”。又及:大概“三生石”名字本身是受戀人們的喜愛,又引申出了這麼一個故事:
兩人之父,均同朝為官。自幼狎近,嬉戲學藝朝夕相對。不覺十一載,女年紀稍長,徇禮而置於別室,令其不復再相見。當是時,生與女痛哭良久,兩家長者皆嘆息,相顧而曰:“小兒女家事,痴至此乎?”男方遂以家傳玉玲瓏為聘,定婚姻之約。不久,生之父改放他任,攜子同往,消息遂絕。
離別後,女系玉玲瓏於襟上,朝暮思念。一夕,竟夢生駕車來迎,女喜極,然生於數丈外勒馬,有戚容,欲語還休者數次,終掉轡而返。女追之不及,望塵慟哭,乃醒。
醒後心悸不能眠,乃擁被而坐。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急急披衣,修書一封。書方成,天微曦,突聞宅外有喧囂聲,有婢來報,生之父竟因朝中一結黨之事無辜受累,全家已棄市。噩號今晨方至。
六年苦心企盼竟以陰陽為斷絕,女遂有死志,不進飲食,奄奄不起。外人多傳為節烈,唯母大悲:“吾夫婦只得一女,唯願合家歡聚終老。兒今盍為虛名棄世?”女聞之,微嘆,於枕上叩首曰:“阿母誤矣……外人之言,於我何有哉?只當時情重,於今不能自解,唯求速死相見耳。”言訖,又昏睡。
恍惚見生再次駕車來迎,女上前挽其袖,泣下:“郎今日可迎我去也,妾盼之久矣。”生慘然,執手凝噎竟不能語。良久,方出言:“生死殊途,如當奈何?卿年少,塵緣尚久,為我棄世,吾心又何忍耶?”轉身欲走,女不舍,執其袖曰:“惟願結伴泉壤!”生嘆息,勸曰:“痴兒……汝身死,則父母誰養?為己之私而舍至愛汝之人,其罪大重。況在世相待,也自有相見之日,勿再萌死念。”言畢,裂其袖而還。
女呼不應,慟而蘇。家人擁上查看,則氣色比往日稍佳。視襟上,玉玲瓏片片碎裂,知其為姻緣斷絕之兆也。然念及生曾有雲“自當有相見之時”,女遂振作,勉進水米,漸復。然立志不適他人。
數載後,家道中落,復逢瘟疫遍地,父竟染病死,然家貧至無棺以葬。母其時又病倒,女彷徨無計,遂賣身以自救。時圍觀者甚重,突有一華服少年過,驚問:“此非宋工部之女耶?”女亦驚而頷首,少年急解貂裘覆其父之屍,慟哭曰:“工部,吾之師也。今乃流落至於此!”遂傾曩出其金,為置辦身後事,並養其母之病,女一家始得安定。
少年關照周至,而執禮甚恭,家人多贊之。母病漸愈,私謂女曰:“此君慷慨正直,實為佳偶。兒今流落至此,勿負此人。”女沉默良久,乃答:“兒本已擬賣身,今父葬而母安,心願已成,夫復何言?萬事但憑阿母做主。”
婚成前夜,女夜不能寐,思及舊情,歷歷在目,痛苦不可當,突又萌死志,至池畔,欲投其中。身以僕下,而發絲為亭畔蘼荼花所纏,羈絆不得脫。女憤怒,力扯而斷。忽聞空中有聲厲叱:“痴兒尚不覺悟,負吾一片苦心!輪回將至,吾去矣。從此茫茫萬古,爾自爾,我自我,休得再相憶!”分明舊人之聲,舉頭則不見一人。女終知命當如此,掩泣良久而歸。
出閣後,女終日郁郁,蓋心有不解之結也。夫雖百般詢問,終不得要詣,然仍憐愛有加。時日既久,女心稍解,間或有笑容。
數載後,夫調任臨安,攜家眷前往赴任。一日,與女出游,過靈隱至上天竺。忽見山中有一石橫臥,上斑駁有墨痕。夫詫異而上前,則見上刻有“三生石”三字,下有蠅頭小楷錄人名無數,中竟有女與其夫之名。兩人相視而笑,方知三生緣定,不可違也。
女點頭嘆息,突聞山上有人作歌曰:“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心永存。”女驚而回顧,見山巔一牧童騎牛背上,從徑上緩緩行來,歌此曲,聲音宛然故人。女知其為生之再世之身也,如往日,必相隨而去,然此時,猶豫良久,不前。一人一牛遂揚長而去。
夫驚問其故,女如夢方醒,微微而笑,答:“吾今日始得解脫!”挽手歸家,琴瑟相諧終老。
逝者已逝,而生者亦當各自珍重。善視自身,則亡者慰莫大焉。三生石上,清淺鐷者,為誰之名?
丹妮 2005年9月14日 4:20

(三生石)

(三生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