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寨初行
大寨這個名字一直在我心裡回旋。聽說那是個很大的苗族村寨,是很出人才的地方,是苗族歌手阿幼朵的故鄉。想想她那美麗的容顏,想想她甜潤的歌喉,所以一直想去看看她生長的地方是什麼樣。不是追星,純屬好奇罷了。
去的那天早上,霧靄輕垂,細雨飄飛。山川丘陵雄險聳立,野草林木含羞帶露,晨風勁拂,蘊含著秋的清涼。大寨村在谷隴鎮的邊上,依山而建,站在公路眺望大寨,一片灰檐黑瓦漸次升高。木質屋身也因年代久遠而呈黑色,龐大的暗色調,使人感覺到這個村寨獨特的苗族特性和歷史的厚重。每個地方的建築都有其特色,布依族的房頂喜歡用四方的大石塊錯落疊蓋,在林木中顯現出一片明快的灰白色,據說那有冬暖夏晾的作用。而黔東南的房頂則多為瓦片。整個村寨色調基本一致,木屋黑瓦,在林中時隱時現,與那些濃綠的古樹、金黃清香的稻田相映襯,顯示著一種和大自然與生俱來的和諧。
大寨一面靠山,其余三面都是稻田。可能當初就是由於有這麼多可開墾的平地和稻田,且小河環繞,居住環境良好,人們漸漸聚居於此,代代繁衍,使大寨成為黃平縣為數不多的大村寨之一。大寨有四百多戶人家,最奇怪的是無一戶雜姓,全都姓雷,這種狀況讓我感到很驚訝,這種純潔的姓氏家族集居村,實屬少見。聽寨裡的老人說大寨的來歷有著一段悲壯而充滿智慧的戲劇性歷史。幾百年前,大寨原本楊姓,名天家寨。雷姓苟江和他母親從江西逃難乞討到這裡,覺得風景優美,決意久居。於是入寨當長工,落住下來。因苟江不用兵戎而幾番智勇擊退清軍,保住了天家寨。楊家遵守戰前所許下的諾言,舉族搬到清水江邊去了。
第一次走進苗族村寨,且秋陽中飛灑著細雨,密密地如針般閃亮,稻葉也格外的鮮亮,心裡的感覺很獨特。走在曲折蜿蜓的台階小路上,看到農家的籬笆有的枯枝稀葉,有的荊棘纏繞,有的喬葉叢生,有的則只是整整齊齊的干樹樁捆扎而成。佇立在大寨的一條小徑上,仰望著柏樹上圖案精致的蜘蛛網,村寨的早晨響奏著各種各樣的聲音:小孩子呀呀學語稚嫩的嘟嚨聲,鄰裡之間一邊做事一邊聊天那種悠閑的聲音,牛馬的鼻息嚼食聲,割稻子唰唰的鐮刀聲,一切充滿著生活的情趣和自然。那一刻,我覺得我和這個初次謀面的村寨仿佛隔得很近,好像我生於斯養於斯,這些聲音和村民們已經和我相伴了幾十年,已經融進了我的情感和血肉,讓我感覺無比的親近。
大寨給我感受很深的還有那些蒼翠的古樹和清澈無波的古井。
很多古樹上栓著細長的紅綢,那是村民們把這些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的古樹當成了神,向它乞求健康、財富和平安。我想起小時候,每年到了傳說中雷神菩薩和觀音菩薩的生日的時候,奶奶就會和那些四面八方趕來的掛著佛珠的老太太們一起去山神廟敬香。那些互相熟悉或者陌生的老太太們打著招呼,有的彼此寒喧,有的低頭閉著眼睛念經。主事的老人們則忙著殺雞敬神,而山神廟裡的泥神則安然而毫無歉意地享受著這些信仰它的人們敬供給它的崇敬和香火。其實那山神廟就只是由石塊壘起的一個半人高且剛夠放置一尊小泥神的房子,但這裡的香火不知何時起也不知何因一直很旺。也許人人都是有信仰的,共產黨員的信仰是共產主義,而普通老百姓的信仰則只是風調雨順,平安幸福。信仰能使人堅定、寬容,充滿對生活的夢想和熱愛。
而這裡的古井,則成了一寨人的生活之源。井前那寬大的條石,也因長年累月人們漿洗衣服時的捶揉而變得平整光滑。井沿四周生長著淺淺的苔痕,密密的,手感柔軟。不知何故我想起了一句詩: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看來這些因潮濕而生長的小東西,確實能夠給人很多感慨和詩意。大漠風沙古戰場給人一種雄險豪放的情懷,苗寨的一草一木卻讓人感受到一種細膩敏感的柔情。
阿幼朵的家在寨中央,院落裡堆放的凌亂的建築材料顯示著這個事業有成的女兒想給母親改變一下居住環境。慈祥的老媽媽迎了上來,說著一些我不懂的苗語,熱情地招呼著我們。老人家眉宇間的那種慈愛的神色讓我似曾相識,我心裡立即浮繞出母親的身影。我想,是苗寨給了阿幼朵樸實的情懷,是祖祖輩輩相傳的飛歌給了她靈感,是母親的愛使阿幼朵堅強和執著。每一個成功的人都是經歷了無數的辛酸和坎坷的,而使她一如既往毫不放棄自己的事業,除了對本民族文化的熱愛,更是因為母愛的支撐。
谷隴鎮每年九月的時候都要舉行盛大的蘆笙節,成千上萬的人從四面八方趕到這裡來觀看民族歌舞演出及鬥牛,鬥鳥,鬥雞等活動。場面壯觀,熱鬧非凡。而大寨也將開發成新的旅游景點向游客開放。我想這是很有必要的。蘆笙節,也是大寨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那些來觀看和參加蘆笙節的人們,很多都是大寨人的親戚或朋友,因為大寨就在會場邊上,所以選擇到大寨投宿,順便走走親戚,串串門戶。在整個蘆笙會期間,大寨像節日一樣,招待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客人們,迎來送往,絡繹不絕。家家蘆笙高奏,戶戶歌聲飛揚,分不清哪曲是客人歌,哪首是主人唱,此起彼伏,你來我往,至凌晨兩三點都還不停歇。苗族人喜歡用歌聲來表達對豐收的歡暢,對朋友的情義,對戀人的依戀。只是沒有人對我唱過那樣的情歌,讓我感受那樣坦誠熾熱的情懷。而且遺憾的是我沒有好好地領略過苗族的歌舞,只是在電影裡看到印度姑娘那情義綿綿的雙眼,飽含深情動人痴絕的歌聲,想來苗族的情歌也是如此。而滿寨飄香的是大寨人自釀的米酒,意殷勤,酒醇濃,令客人淺飲輒醉。谷隴鎮因苗族人口占總人口的95%,欲申報成為天下第一苗鎮。而大寨與鎮上毗鄰,風景優美,民風古樸,且有名人效應,應該是有旅游開發價值的。
在城市人的眼裡,苗族是一個古老而神秘的民族,他們居住在大山裡,有的甚至還穴居,有著其獨特的生活習性,性格純樸但粗獷,很少和外人往來;而苗族的蠱更為神秘,有人說苗族人個個會放蠱,有人說只有苗疆長老會放蠱,然而連苗族人自己也具體說不清蠱是什麼。或許它僅僅只是一種傳說中的事物而已。但神秘的、或有或無的東西往往最激起游客的興趣,激發他們的想像,所以除了苗族的歌舞,苗族人的生活和蠱也是最讓游客們探奇的。
但我眼中的大寨,沒有神秘,沒有陌生,只有親切。一切猶如我的家鄉,猶如我的鄉鄰。那聽不懂的苗語,也猶如我的耳熟的鄉音。只是我的歌聲沒有大寨姑娘們的動聽,我的舞姿,也遠遠沒有她們那麼輕盈、活潑、靈巧。我甚至遺憾我不是苗族或者傣族或者別的什麼能歌善舞的民族,我在一種比較拘緊的氛圍中長大,我的習性中缺少一種浪漫奔放的東西,缺乏大寨女子那種與生俱來的在山水和歌舞中熏陶出來的靈性。我在書堆裡長大卻不博學,我在商界裡行進卻無成就,站在大寨的村口,我有一種淺淺的失落。那些小河邊結伴洗衣梳頭的少女,說一些知心的話語,灑幾多快樂的笑聲。不知快樂是否是因為無憂、無慮、無欲、無求?這些心裡裝滿陽光的女孩子,她們擁有著一種純真而毫不做作的快樂。
第一次走進大寨,它就永遠地裝進了我的心裡。
(大寨位於黔東南州黃平縣谷隴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