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熱海

作者: 絨兒

導讀伊豆半島。 汽車在沿海公路上向前行駛。蔚藍色的大海。無邊無際的鋪展開去。是這樣的遼闊。 你不知道,海的盡頭在哪裡。不時有溫泉旅館的招牌閃過。下田。宇佐美。稻取。熱川。伊東。一個個地名也從車窗前掠過。 你要去的地方是熱海。夜色彌漫。旅途勞頓。疲倦向你襲來。熱海,你還有多遠?轉過一個山口,不知是誰說了一聲,到了。抬眼望去,無邊的黑色大海間 ...

伊豆半島。 汽車在沿海公路上向前行駛。蔚藍色的大海。無邊無際的鋪展開去。是這樣的遼闊。 你不知道,海的盡頭在哪裡。不時有溫泉旅館的招牌閃過。下田。宇佐美。稻取。熱川。伊東。一個個地名也從車窗前掠過。 你要去的地方是熱海。夜色彌漫。旅途勞頓。疲倦向你襲來。熱海,你還有多遠?轉過一個山口,不知是誰說了一聲,到了。抬眼望去,無邊的黑色大海間,漂浮著一座由璀璨的燈光組成的仙山。那燈光從海邊一直往上,布滿了整個面海的山坡。空靈透亮。褶褶生輝。 山城熱海,就這樣,以一種驚艷的方式,給了你第一個映像。車窗外是沉沉的夜色。那樣的一片燈海。讓你心生向往。你說,桑。你知道,旅途中的燈光,意味著什麼嗎?我們行走著。很多時候,我們需要,一盞盞的燈,為我們照亮前程。 你說,我們的旅程蒼涼而寂寞。前面是漆黑的一片。看不見。也無從得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你生活著的城市裡,其實也有很燦爛的夜景。五彩的霓虹裝點著華美的建築。有著金碧輝煌的繁華和絢麗。 但你不喜歡。 置身其中的時候,你常常會覺得虛幻。有些不真實。你不知道,那樣的燦爛能維持多久。似乎隨時都會消失。過於絢麗的光彩,往往只存在於一個瞬間。很多時候,我們需要的只是一盞小小的台燈。甚至,一支燭光。都市的繁華,有太多的東西侵蝕著靈魂。像潮水一樣,在時光中不斷地撲打和淹沒。有時會感覺窒息。五彩霓虹裡,擁擠的人群有著無限的心距。

於是向往遠行。浮出海面。讓陽光傾射在眼睛上。放肆地呼吸空氣。在無人的山路上寂寂地行走。陽光下,你聽得到空氣的流動。你看到鳥群自由的飛過。那樣的時候,你會流淚。你知道,旅途中,你能有屬於自己的自由的心靈。在下田,你遇見桑。來自台灣的獨行者。有著一雙黑亮黑亮眼睛的工藝美術設計師。一個從不參團旅游的旅行者。她說,獨自一人,不說話地行走,才能找到靈魂回歸的感覺。 她的相機裡,有你坐在海邊石頭上的照片。她說,她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你是中國人。她說,日本女人,很少有你這樣的神態。你的沉默。你的眼神中的憂郁。她們都沒有。即使是一個人,日本女人,也總是帶著溫婉而矜持的微笑。你們用中文交談。關於旅行,關於生命。你說,桑。遠行的生活,讓我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生命不可能擁有太多。自由而獨立的靈魂,比什麼都重要。很多人來熱海,是因為溫泉。這個小小的城市,隨處都升騰著熱氣。車站廣場中央。那露天的泉眼,轟轟烈烈地冒著熱氣。外地來的泡湯客,從新干線一下來,便感受到了濃濃的溫泉氣息。滿眼都是和溫泉有關的東西。溫泉旅館的廣告。溫泉的化妝品。溫泉點心。溫泉紀念品。 一切都被溫泉柔柔地覆蓋了。窄窄的小街上,不時能看見小小的迷你的溫泉池。有遠來的游客,脫了鞋襪在泡腳。眯著眼睛,仰著頭,靠在身後的柱子上,一副很陶醉的樣子。即使是有些涼意的初冬,穿著薄薄浴衣的泡湯客們,滿臉通紅地在街上悠閑的散步。談論的話題是,住溫泉旅館,一天該泡幾次。溫泉旅館的料理有多麼美味。 滿街都是小店。賣溫泉地的土特產。吃的,玩的,用的,都有。於是,眼中的熱海,便有了一些散淡的,悠閑的,寬厚的,包容的俗世的溫情。你的旅行和普通的泡湯客不一樣。你來熱海,不為溫泉。 你知道熱海是伊豆的門戶。從超凡脫俗的天城山走來,出了熱海,便是那山外的世界。新干線通向東京,通向大阪。 你要完整地走過伊豆半島。桑也不是。溫泉不是她的目的。她只是旅行。這是她走過的一站。你們在海邊的一間西餐廳用晚餐。有三明治和意大利面。餐廳很安靜。幾乎沒有什麼客人。窗外便是大海。打開窗子,聽得到海濤聲。一下一下,拍打著海岸。 從窗邊看向遠處,茫茫的一片的黑色。偶爾,很遠處有夜航的船微弱的燈光出現,緩慢地移動著,又漸漸淡去。背後,是熱海燦爛的夜景。桑的黑亮的眼睛裡是晶瑩的淚光。她說,生命是那麼的短暫。我們永遠永遠也無法從這個世界真正地獲取什麼。一切都轉瞬即逝。攤開我們的手心,是一片空白。只有時光流過的痕跡。 我們能夠擁有的只是此刻。我們相逢。我們聽海。我們在一起。真好。 那麼,情感呢?愛情。友情。親情。生命中很多美好的體驗,是否真的存在過? 存在過。但會淡去,會消失。這是真理。是永恆。那個刮台風的日子。那個狂風暴雨的晚上。她看見她深愛著的那個人,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她的男友,護著一個女孩。在風雨中艱難地為那女孩打著傘。用他的身體為女孩當著風雨。讓女孩嬌小的身體躲進他寬大的夾克衫下。那畫面,讓她感動。一時間,她忘了那是她男友。只是被那場景感動。她看到了一份深情。看到了愛。那不是刻意做出來的。是源於內心的情感。等他們從她面前走過,她才忽然醒悟過來。那個人,原本是該在這樣的風雨之夜呵護著她的呀。她剛加完班。為了趕一個客戶的設計稿。正好台風過境。等不到出租車。在巴士候車亭裡,渾身被淋的濕透。她明白,她等不到想等的那趟車了。那個晚上,她是步行回家的。任憑大風吹走了手中的傘。雨中很冷。她只是用雙手抱緊了自己的雙肩。冷暖自知。誰也無法代替。她能做的,只是任由淚水和著雨水一起流淌。沒有疑問。沒有責難。也不需要解釋。屬於她那份感情,已經遠去了。說再多的話,也是回不來的。狠狠地病了一場後,她背起行囊,告別了那個城市。去遠方。 桑說,我不知道目的地在哪裡。我只是想不停地走。直到有一天,我可以不再流淚,可以平和地笑著對他說,嗨,你好嗎,我才會回去。 桑用平淡的語調講述著這一切。她的眼睛依然是透明而清澈。沒有一點怨恨。有的是傷痛過後的淡定和從容。 你說,桑,我們喝酒吧。為此刻,為我們一起走過的旅程,干杯。你們住的旅館是新赤尾。一座像是從海邊的懸崖下長出來的船形建築。九樓的出口是懸崖的頂部。另一邊是透藍的大海。有絕美的風景。有人說,熱海名產之一是自殺。這兒,便是自殺的聖地了。那些年輕的男女們,感情受挫,便來到這裡,從這懸崖上跳下去。下面是礁石,是海浪。生命的消失是很容易的。老板選址這裡建造這座漂亮的溫泉旅館,是想阻止那些年輕美好的生命的消失。在這裡住下來,看看風景,泡泡溫泉。過了那一刻,也許就不會再想要去死了。 一切都不要那麼執著。放開手,你便獲得重生。 人生真的要像那藍天上的白雲。了無掛礙,舒卷自如。是什麼形狀就什麼形狀,不要刻意追求你心中認為完美的狀態。 一切都是命運給你的禮物。讓你的生命不再單薄。讓一段一段的經歷組成你的美麗和精彩。新赤尾在熱海的外圍。沿著海,沿著山,是一條安靜的游步道。你和桑散步。在游步道上。沒有街區中心明亮的燈光。只是一盞盞光線微弱的路燈,散淡地照著路面。幾步以外便是黑暗。你們停下來。靠在欄杆上。海浪依然不倦地拍打著海岸。大海的盡頭會有些什麼? 手機響了,是國內打來的電話。朋友在電話裡告訴你,你的一位好友,為了一個女人,被砍了二十多刀。生命垂危。 那好友,是你青春年少時曾經相愛過的人。那時候,你們坐在公園的草地上,看夏日夜空的星星。很久很久,不說話。回家時,他說,能有個人陪你一起,默默地看看這個落寞的世界,真好。他說,你會陪我一輩子嗎?你說,會的。不需要一輩子。只幾年,就滄海桑田了。 你對著手機,就流下淚來。不知道該說什麼。那眼淚和愛情無關。愛情早已不再。只是擔心朋友的安危。 桑不說話。緊緊抱住你,讓你的頭靠在她的肩上。用這樣的方式,安慰你。很多時候,語言是這樣的蒼白。新赤尾的營銷總監盛.雄一郎是你朋友。他來海邊找你們。讓你們去看藝伎的表演。熱海的藝伎享有盛名。藝伎表演,是日本的國粹。你們進去。看見有很多人,穿著浴衣,在榻榻米上吃著日本料理。藝妓們分散在各個桌子前,給客人斟酒,陪客人喝酒。藝妓們的妝很濃,誰也看不清她們長什麼樣子。場面很熱鬧。藝妓們很會調節氣氛。喝酒,講笑話,做游戲。全場都在笑。有人笑翻在榻榻米上打滾。你注意到一老者。那彈著三弦琴的年老的藝妓。有70多歲的樣子。沒有任何化妝。熱鬧的氣氛一點都不能影響到她。看不見眼前的一切,淡淡地彈奏著三弦。藝妓們表演舞蹈的時候,她唱歌。那歌謠,竟是那樣的蒼涼悠遠。她的蒼老的聲音居然是那麼有穿透力。漸漸,那笑鬧聲離你遠去。你聽不見一切其他聲音。那蒼老的而蒼涼的歌聲,蓋住了一切。帶著你,穿越了一切障礙,飛向遙遠的蒼穹。桑的心也不在那熱鬧的氛圍之中。她在不停地給老者拍照。你流下淚來。眼淚其實和眼前的場景無關。和那些藝妓們無關。你經常這樣,思緒會進入一種茫無邊際的空寂裡去。不記得那些藝妓們表演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樣的游戲。只有那老年藝妓蒼涼的聲音留在腦海裡。一個藝妓過來,要和你喝酒。你突然之間回過神來,有些茫然地看著她。她友好地笑著問,是不是她們的游戲不好玩。哦。不,不。很好,謝謝你。你笨拙地不知說什麼。只會說謝謝兩個字。你知道那一刻,那藝妓,她只是希望你快樂。希望你能融進那開心的人群裡去。有一種淡淡的感動在你的內心彌漫開來。晚上。十一點多了。你依然不想睡覺。你說,桑,我們去市區走走。好嗎? 市中心街區。依然是燈火輝煌。穿過一個淺淺的隧道,你們就融進了那片燈光。 沒有人。所有的商店都關門了。只有幾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還有人守著。關了門的商店全都亮著燈,玻璃門裡面是陳列整齊的商品。井井有條。像是一分鐘前還在營業的樣子。整個街道通明透亮。每一個窗口都有燈光透出來。但看不到一個人,也聽不到從那些窗內有喧嘩聲。你不知道那些人,那些游客,都隱沒到哪個角落裡去了。 忽然之間,你覺得自己好像從時光隧道進入了另一個時空的一座空城。桑。你說,畢竟是伊豆。即使是在充滿了俗世溫情的熱海,也有這樣空寂的時光。你們的房間面海。盛先生告訴你,即使是躺在床上,只要拉開窗簾,就能看到海上的日出。你們終究還是沒有做躺在床上看日出的懶人。 你覺得,看日出的意境,躺在床上是無法感受的。你們去露天溫泉。新赤尾的露天溫泉池,面向大海。池面上飄滿了玫瑰花瓣。靜靜地靠在池壁上,玫瑰花瓣圍繞在你們的身體周圍,散發著淡淡的香氣。遠處,是日出前朝霞映紅了的海面。水天一色,是那種柔和的桔紅。太陽剛從海平面上露出一點點來時,那光線,金色的光線,一束束的,透過雲層,照得很遠。你們從池中出來,走到圍欄邊,等著太陽終於脫離海平面的那一刻。桑把手中的浴巾從你的背後圍裹過來,摟緊你。你說,謝謝你。桑。這樣的一刻,這麼美好的一刻,有你共享。 你說,其實,這次旅程,原本應該是兩個人的旅行。你的好友,最好的的女伴,在太平洋的彼岸。是那種不說話,但心意相通的朋友。她要在最近回國。經停東京成田機場。你希望她能停留幾天。一起走過伊豆。你那麼喜歡伊豆,希望能與最好的朋友分享這份美好。可是,她不想停留。她直接回去了。她說,以後吧,以後會有機會的。你知道,以後會有機會。但你也知道,同樣的心境,也許再也找不到了。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是那麼孤獨。沒有人可以分享你的內心感受。即使是很好的朋友。你的精彩和任何人無關。你的感受,只屬於你自己。桑對你說。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那麼愛她。我多麼希望我們能有像你我這樣的交流。去梅園嗎?桑問你。你搖搖頭。說,我不喜歡。人太多了。 知道你也不會喜歡的。梅園太有名,很多人都要去的。我想去藥草園。藥草園在新赤尾的旁邊的山坡上。種植著很多你們叫不出名的花草。很清靜的地方。你們沿著山道往上走,一直到最高的地方。那裡居然還有一個小小的茶吧。要了兩個抹茶冰淇凌蛋筒,坐在石階上,很放肆地很不淑女的吃,吃的滿手都是,然後相視而笑。看著遠處的大海,靜靜地坐。你們的旅行沒有目的。就這樣,在喜歡的地方消磨時光。你說,你快回國了。桑說,她也要去大陸旅行的。她要去西藏。你也是要去西藏的。但你沒有和她約定。你知道,很多事先的約定都不一定能實現。你還是希望能在西藏遇見她。你問了她計劃的時間。在熱海車站你們分別。她去東京。你去靜岡。南北兩個方向。送她上車的時候,你很想擁抱她一下。但你內向的性格,不善於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情感。只是對她說了句,我會去西藏等你的。你乘坐的新干線也啟動了。沒有人在月台上送你。你還是朝窗外揮動著手臂。是向熱海告別。向伊豆告別。你那麼喜歡伊豆。但你不會停留。這裡有過你旅行的足跡。走過熱海。走過伊豆。它們都是你旅程中的一站。經歷過。走過。這就夠了。人生,只有經歷,沒有擁有。



(伊豆的露天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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