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朋友問，現在有車有樓、有妻室和可愛的小孩，有優越的工作，也有來往的好友，可日子越來越不快活，不知為什麼？我不禁沉吟，盡管我常不分場合地哼著小曲，笑談人生，卻一時，我也找不出快樂的門道，直到那天下午，打掃書房時，在一本游記本裡發現您寄給我的照片，據說那是在貴州苗寨山門前拍的，全體人員都捧著大酒碗，甚至為我的缺席還留出空位，補上我的舊照，再看到那張舊照，正如當初收到照片，一種驟然的感動，眼前又一片模糊。我親愛的友人，離別後，盡管我孤身漂泊異鄉，飛過無數裡程，見過歐陸保留殘存的中古繁華，也看過雄偉的美洲峽谷，住過極盡豪華的超級酒店，享受著加州陽光，也結識過五州的旅人，但我無法忘記昔日一同走過的路，那別有風情的淳樸民族，那山山水水，那供奉著千年靈芝的古廟，那將青蛙奉為神明的土地，那種根連根的鄉土情懷，那逝去了的少年夢，就像一酲老酒，過濾了名利，提純著情感，升華著友情，我相信，再過十年、二十年，在我們心裡依然芳醇。我還記得，初遇風雪的一剎那，風馳點摯，流星趕月，來不及感動，慌忙攝影留念，照片裡的我，只是目瞪口呆；還記得在慕田峪夕照的舊長城殘桓上，我凝視挑擔老人下山遠去的背影而感懷，他剛毅的剪影，襯托著青龍旌旗；還記得沐浴山澗後，憑著北鬥的指引，尋找傳說中的水簾洞府。那時的我，真像成了美猴王。條條百浪，無法淹沒我們留在南海邊灘的足印；夜山古塔的洞門，影焯起了我們御寒的光芒，燒锝最旺的，要數古塔殘留的樓梯碎木。深入湘西匪寨，點上白蠟，成了我們的聚義堂。一晃數年，聞說，您的人馬又穿越了南岳的原始森林，徒步征服祝融；在雪域追蹤著足印，只為一場雪戰；聞說您被土人帶進尚未開發的地下河，舉著柴火，想敲鑿一塊像龍似馬的鐘乳怪石，只為迎接千禧；最終徒勞的您，乘著手扶拖拉機下山，宣稱找到到乳源的地標；希望永遠年輕的您，還是那個在面對群山胸襟，萬山廊前，在星幕下和我獨對豪飲後，把瑤家土碗向身後一摔，然後手沾一絕的詩人，“對飲邀月萬山前，按不住騷意故弄詞，莫比凡心多變遷，山山痴纏亦相連”，文才風流絕不讓東坡居士；在沒有陌生人的行程裡，有時，您又是那樣陌生，迷失在原始森林，食物將耗盡之際，在您計劃經濟的鐵腕裡，保證了生存的條件，把我們拉回了生命線。希望現在的您，還是那個為了憑吊一個遇難的先行人，重走崖邊小路那義無反顧的您。因為您，讓我懷念一群追趕數裡，送上紅薯的山娃；因為您，讓我和瑤族歌神“唐買社”的後人在爐邊暢聚；因為有您，讓我親睹鼎湖傳說中的仙霧。因為有您，傍山依水露宿公路邊，遭到執勤警察的查問，讓警車車送上一程；因為有您，投宿村店，您敲醒陌生的房客，在疲累的旅途裡，遞上一碗紅薯糖水；也因為您，在滾滾洪水淹沒北江的時候，我們一行卻在瑤寨裡過著世外的日子――那是在電閃雷鳴的山村早晨的小路上，一行人，頭帶竹笠，跨過被洪潮淹沒的大壩，活像蜻蜓點水之功掠過水面的大俠，穿越霧鎖橋頭，探訪一個不知名的小寨子。太多極速相熟，就為討一碗茶；太多像機警地躲開稻草人的視線偷瓜的笑話；太多吃山雞當鳳凰的美食。太多寒風大雪裡圍著火盆的朋友。我終於淡然一笑，我明白，道也者,不可以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樂，本無道，一份忘我、一份熱情，數個同好、加上十分信賴，即樂之道。www.ledao.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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