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濃濃故鄉情 剛過陽歷二月,過年的氣氛便一日濃似一日,鄉下的阿姆、阿爺、阿伯、阿叔、阿嬸便不斷捎來話,邀請我到老家過年,這都和往年一樣熱鬧,不同的是今年連我那六十有六的老姐姐也打來電話,希望我回去,屈指算來已經有六、七年沒回老家了,想想也好,正好趁此機會了卻心願尋訪天姥山,於是便在農歷大年夜(二月八日)出發了。
早晨八點從家裡開出,上了滬杭高速公路,只見車流不息。這天天氣很適合駕車,沒有艷陽氣溫卻不低,令駕車人很愜意。11:40分轉入杭甬溫高速公路。車過余姚,連續高速駕車三個多小時,有些疲勞,改由夫人開車。此時,天上開始下雨,雨點越來越大,在大朱家出口下了高速駛入鄞縣大道,一小時之後,越東錢湖,家鄉便在眼前了。
闊別六年的家鄉,面貌大變,整個鄞縣大道雙向六車道,沿著東錢湖展開。此時的東錢湖煙雨浩渺,山色空朦,道路兩邊樹是樹,草是草,間或還有花卉點綴。綠地後面是一大片別墅房,可惜,能看出都是些爛尾樓,有的空無一人,有的連門窗都沒有安裝,很難想見,在各地房地產形勢如此洶湧澎湃的時候還有如此落魄的樓盤。夫人邊開車邊開玩笑說,要是能預見到房產能有上海這樣的漲幅,這樓盤還能空置到今天?
我把電話打到老姐家說就要到了,老姐在電話那頭高興得話不成句,連說“我來接你們”,我趕緊說不用,可老姐還是一迭聲說“接”,我只好讓步,那就讓小孩來吧。
12:20分車在老姐家路邊停下,很遠就看見兩個小姑娘,大的撐著雨傘亭亭玉立,小的搖晃著雨傘東張西望,一會抬腳,一會搖手,一看見我們的車停下,便大叫起來:“阿姐,是的,是的,來啦!是舅公來啦!”大女孩阿佩今年十六歲,小女孩阿瓊十三歲。鄉下人沒有什麼好張揚的,唯一讓他們自豪的是孩子長大了,我明白老姐讓這些第三代來接我們的含義。兩個在家的外甥聞聲而來,老姐和已經顯得年邁的老姐夫踟躕在後,於是大包小包卸下車來,末了我拿出一大包鞭炮,外甥和他們的孩子樂得“嘿嘿”直笑,搶著抱進屋裡。
早已飢腸轆轆,桌上也早已擺滿一桌家鄉菜肴,不待客氣,我稍稍洗刷,便一屁股坐下來狼吞虎咽,風卷殘雲,那多年不見的純正的家鄉菜,好吃!夫人在一邊不停地用手肘戳我:“注意吃相,看你這幅吃相!”嘿嘿,我才不理她,只當沒聽見。吃得直打飽嗝老姐還要給我們添飯,夫人趕緊站起來拿走碗連聲說“可以啦,年夜飯還可以吃的呀”才停歇。
惦記著老家,放下碗便招呼外甥陪我去看看老屋,於是,我和夫人帶上外甥朝東海邊的一個小山村駛去。
我的老家在浙江沿海的一個小山村,解放前父母來到上海,把老姐留下看守老家,後來老姐一家也慢慢的遷往十裡外的鎮上居住,於是老家就成了一座空空的老屋。我已經有三十多年沒去老屋看看了,心頭時常浮起那種長久沒有回家了的惆悵。
老屋是一座四房的大家庭,兩旁客廳中間為廳堂。父親是老大,解放前老三先到上海謀生,以後又把老大叫去,於是老屋只剩下老二一人居住,文革時因了曾經出租田地又雇用長工,老二在鄉下被鬥得差點上吊的同時,老大和老三在上海也被隔離了好久,直到1987年才算有了說法,一了百了,連累我多年的入黨也在這一年解決。好在那些事情都過去了,今天的老屋已是一片破敗。推門,粗重得“吱呀”一片,諾大的院子裡,一片枯草敗葉,1985年翻修過的屋頂,少了些瓦片多了些篙草,屋子裡角角落落潮濕不堪,那些雕花的窗門日曬雨淋,豁得變了形,榫頭縫裡能伸進手指,牆面斑駁陸離,露出些許青磚。站在院子裡的台階上,雖然依舊能望見大海,可是大雨在天地之間織起了一道白茫茫的水霧,我站在台階上,向魂牽夢繞的家鄉的大海望去,雖然什麼也看不清,可還是覺得望見了大海。真的,“如果家園只存有一片廢墟,那廢墟便是家園;如果家園只剩下一株小草,那小草便是家園”(濟生《記老槐樹再記老槐樹》)。
小時候每到放暑假,父母便會讓我到鄉下去居住一段時間,良華、明華、平安都是我兒時捕魚捉蟹騎牛背的伙伴。那時,文革還沒有發生,我們這些小孩並不懂誰是地主的“狗崽子”,誰是貧下中農的革命後代。我們喜歡一起下海游泳,一起摸蟹,到礁石堆裡敲牡蠣,到山林裡捕鳥,還一起捉蟋蟀(那是我教他們的),直到文革之後,我們才生分起來。外甥陪著我去看望這些兒時的伙伴,因為是大年夜,不少人都外出走親戚,在家的只有明華和平安。
平安是我的堂弟。聽說我來了,媳婦趕緊過來招呼,大聲喊著“平安,上海阿哥來了!”隨著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音,一個半百老頭出來,身上披了件城市裡已經很難看到的藍色中山裝。一臉酒色,一看就知道剛喝過酒在睡覺,我呵呵地笑著,等著他認出我來,可是,他愣了好一會,在外甥的提示下才陌生生地叫“阿哥。坐!”算起來堂弟比我小兩歲,可是那個老態,簡直讓我不敢相信這是小時候在大海裡翻滾出沒的伙伴。
明華是我玩牛的伙伴。沒有想到,居然也是滿臉通紅在睡覺,被媳婦叫醒,聽說是我來了,他高興地跑出來,搖著我的手說:“阿哥,你總算想到我了!”只他這一句話,我的眼眶頓時有些濕,趕緊用笑聲掩飾。當年他沒有因為我是“狗崽子”而不理我,他的成份是貧農,記得他曾經跟我說:你又沒有干壞事,怕啥!這句簡單的孩子話讓我感動了幾十年,至今還無法忘卻。就在我們促膝而語時,夫人趁機為我們照相。明華告訴我,原先住在山上的人家都已經遷居到山下來了,於是又陪著我去山上看了“楊家”、“賀家”,指著滿山的桔園果林,絮絮叨叨地告訴我這裡原先住的是誰誰誰,那裡原先是啥啥啥,說一句就問一句:“還記得嗎?”
再回到老姐家,天色已暗,老姐在屋子裡擺了滿滿一桌菜,外甥和外甥的孩子們加上我和夫人,擠了滿滿的一桌。老姐搓著手讓我們吃年夜飯,老姐夫照例先在院子裡灑一杯酒供祖先,然後讓大家動筷,年輕人沒有什麼顧忌,霎時你來我往,輪番和我喝酒,夫人急壞了怕我喝醉,連連阻擋。可是外甥們不買賬,說叫聲“舅舅”就得喝一杯酒,外甥的孩子叫聲“舅公”就得喝三杯酒,於是外甥和外甥的孩子們輪番大叫“舅舅”、“舅公”,我稀裡糊塗一杯連著一杯喝得爛醉。老姐和姐夫在一邊看得“呵呵”大笑,夫人使出最後一招:外甥的孩子們唱歌,唱完發壓歲錢!小孩子們熱鬧起來,咿咿呀呀爭著唱,唱完了夫人就給個准備好的紅包,她邊發邊摩挲著孩子的頭說:“又長一歲,快快長大快掙錢!”鬧成一團。
此時,我已經大醉,口干舌燥想喝水,便大叫“茶來!”,夫人在一邊不停地用手肘戳我:“注意吃相,看你這幅吃相!”可外甥和外甥的孩子們卻爭先恐後拍我“馬屁”,紛紛搶著把茶水給我端過來,惹得老姐、姐夫和夫人在一邊“哈哈”大笑不止。時已子夜,孩子們拿出鞭炮在院子裡小心翼翼地擺好了,點上火,霎時遠近一片“轟”“啪”作響——新年來到了。
二、春雨十九峰
大年初一(二月九日)早早吃過午飯,告別老姐和孩子們,我和夫人踏上尋訪天姥山的路途。
天姥山的地理位置屬於東南丘陵,在浙江新昌到天台一帶,方圓六十公裡,連綿不斷。唐朝大詩人李白的一首《夢游天姥吟留別》留下了千古謎團,詩作中的天姥山究竟指的何處?為之爭論的有之,為之著迷的有之,為之另辟蹊徑的有之。我曾經誤將浙閩交界的太姥山當作李白詩作的天姥山,在二泉的文章《天姥山傳奇》裡怡笑大方,於是,常懷尋訪天姥山之心。
天姥山在新昌到天台一帶,於是我們舍高速公路而選擇了省道向新昌出發。高速公路安全可靠但因此也了無景致可言,省道則穿行在村落阡陌群山之間,可以領略六十公裡天姥山實景,雖然路人行蹤不定安全防範很關鍵,但沿路景致可親可近,並隨時可以下車問路攝影。
正月的天氣,淅淅瀝瀝的春雨越下越大,把道路兩側的行道樹洗得分外青翠,隔年留下的黃葉點綴期間,煞是好看。沿著鄞縣大道進入省道向橫溪方向奔馳,兩邊的曠野上空形成一道白茫茫的雲霧,把遠山渲染的雲蒸霞蔚,很少有機會看到這樣的景致,令人贊嘆不已。心下暗想,這就是天姥山嗎?夫人提醒:別開小差,小心開車!山道旁,雨霧飄渺之中滿山茶林青翠欲滴,小村落依山傍水,分外秀麗。盡管我們經過橫溪後迷路,多走了三十余公裡山路,但翻山越嶺,一路美景一路拍照,全然沒有冤枉的感覺。
下午2點車經奉化到達溪口,未作停留。此時,道路指示牌頻繁出現新昌字樣,心知新昌已近。進入新昌城區很快又看到了大佛寺景區的指示牌,於是,穿過城區直抵大佛寺。此時,才下午3:00時分,黑雲陣陣,天色似黃昏一般,趕緊買了門票入內。門內有景區客車招呼,可以搭乘區內旅游車上山,車票十元。問路程長短,答曰“很遠”。我們拿出門票,背後有簡單路線圖,一看才1.5公裡,上海出租車2元1公裡,夫人嘀咕,那人立馬跌價,改稱2元。夫人說“這還像話”便坐上車,兩三分鐘便到了大佛寺山門。
大佛寺是我國東南著名的寺廟,供有一座建於南朝的石刻大佛,距今一千五百余年,值得稱道的是大佛依山而鑿,高20多米,光大佛的耳朵就高達2.8米,大佛供於山洞內,洞口建有屋檐殿宇,為他處所不同,整個寺廟其實是一座浩大的山洞,故大雄寶殿的山門不像一般的寺廟正面對著山門而是背對著山門,所有各式寶殿,門樓都是依洞而建,蔚為奇觀。大年初一,香火十分旺盛,大雄寶殿門口有一方清麗的山水,三個和尚在清理游客投下的硬幣,一個在旁邊看,一個下水撈,一個用塑料桶裝,整整裝滿了三大桶還沒有打撈完。寺內古樹參天,虯枝纏繞,順著山路走去,只見在建的層層疊疊的摩崖石刻很是壯觀,深達數十米的山坑裡,有石梯逐級而下深可及底。
天色已暗,信步踱下山來才發現景區大門緊閉,偌大的景區只剩下我們兩個,只好連連跟保安說“對不起”。出門尋找安身之地,轉了一大圈還是回到大佛寺旁邊的白雲賓館。
次日,打算先游覽穿岩十九峰,然後經儒嶴尋訪天姥寺之後奔天台。據說李白當年成詩地點應該在儒嶴一帶的天姥山,根據較早出版的有關書籍記載,儒嶴古有紀念李白的天姥寺。我曾經查找過很多最近出版的旅游資料和地圖,都沒有找到這方面的說明或記載。在白雲賓館就餐時,意外發現包房用“天姥山”命名,趕緊向大堂經理打聽天姥寺,吸取上次的經驗盡量避免暗示,問:你這包房命名天姥山,這山在哪裡啊?大堂經理答:新昌一帶都是。
又問:李白的那首詩……
問話沒完,大堂經理很熟悉地答道:說《夢游天姥吟留別》吧,他寫的天姥山就是這裡,從新昌到天台都是。
我驚訝於他的熟悉,他說,來這裡的游客常有人打聽的。
他拿出一張紹興地區旅游地圖,在新昌範圍裡標有“天姥寺”,地點果然在儒嶴附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化功夫。由此確定了第二天的行程。
想著明天就可以找到真正的天姥寺,夜來很是興奮,便早早入睡,准備養足精神訪天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