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一種十分不雅的姿態進入了成都。
在汶川,黃繼光和土司下了車。他們要去桃坪羌寨。我替靜揀起掉在地上的紅圍巾,隔著車窗跟他們告別。
以為那就是再見。
旅途中的人,來了又走了。本不該牽掛太多。
偵察到車後面有空位,蹣跚地走過去躺下。根據以往胃痛的經驗,只要把身子拉直了,就會減輕很多。
不知道是吃多了青蘋果,還是因為下一站是成都。
在中國地圖上,令我看到想逃避的城市的有兩個,成都是其中一個。
在我整個的少女時代,因為一些家庭的原因,我痛恨成都乃至整個四川。
等成人以後,才覺得自己的幼稚。但是若干年之後,卻和它又有了莫名的關聯。
在盤山公路上打龍堂電話,早就客滿。黃繼光來信息說,桃坪整個一農家樂。我說那你們趕最後一班車來成都吧。
車子進入最後的高速路段。躺著看窗外大幅的天空,和每個城市傍晚的天空並無二致。
六點差十分。車子停了,成都到了。靜來叫我。我背上碩大的背包下車,嘲笑自己的情怯。
滿街都是小商販,賣著青柚子和桔子。柚子皮好聞的香味,飄散在初秋的空中。
不能去寬巷子,只好買了地圖,找一家住下。
房間裡沒有衣櫃,卻有非常漂亮,仿佛從北歐風情搬來的紫色沙發。
我們把地圖鋪在床上鑽研,很快房間會變成一個地下黨的接頭站。
溫有些東西忘在若爾蓋,現在她也在成都,一會來取。我托朋友的朋友替靜買了去北京的機票,等著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送來。而在深夜,黃繼光和土司會到。
我從窗口往下看,誰知道呢,不過是又一個城市,管它是不是成都。
我和靜走著去春熙路,溫讓我們去吃小吃。靜要去洋華堂。
步行街很熱鬧。靜輕而易舉地愛上優口涼品的香腸。我害怕地看著她吃了一根又一根。
黃繼光和土司遭遇塌方,我把一路看到的小吃名發過去。黃繼光說,求求你,不要再發這樣的短信了。
坐在洋華堂門口,知道第二天下午就要離開這個城市,心中反而什麼都沒有期望,就這樣逛著吧。成都,我當然還會再來。
可是我們居然迷路了。在一個三岔路口,我羨慕地看一個女子,好胃口地吃著烤肉串,以及手中一大把我叫不出名字的細竹簽上的食物。
霧起來了。靜拿出相機,憑回放中的夜景,我們找到了回去的路。
寬大的馬路,夜晚的溫度很舒服。黃繼光和土司也快到了吧。我跟著靜學北京話,靜一直笑一直笑。
深夜,我努力睜大要用火柴棍撐的眼睛,陪飢腸轆轆的黃繼光和土司去吃東西。
館子就在附近。街邊的年輕人,聚在一起,把單車推倒在地。我看到的成都男孩長得比成都女孩更好看。
很熱鬧的小館子,我已經不記得名字。豬肝色的八仙桌放在店堂裡,燈光明晃晃的,人聲很鬧,穿著黑衣服的伙計,心算比計算機還快。
對著涼粉,蹄花,鳳爪,青瓜……澆灌著紅潤辣油的各式小吃,在白熾燈泡下,喜歡吃辣的我,卻沒有半點食欲。
單薄的成都男孩和秀氣的成都女孩還穿著短袖,一碟碟地吃過去。
又一隊人馬殺到,連同懷中愛犬。伙計招呼他們在桌邊坐下,很大聲叫東西吃。
幾乎有點像古龍小說中的場景。
我很羨慕地看著,他們怎麼會那樣悠閑,每個人都散漫而又專注地對付著食物。我看到付帳的男人,豪氣干雲地拿出皮夾。
已經是凌晨,這裡卻仿佛戲剛開場。
十四點四十五分,飛機正點將我帶離成都。
我和成都的二十小時又五十五分。從紅星路二段走到春熙路,又從春熙路走回紅星路二段;在夜晚和清晨,我坐在喧嘩和冷清的春熙路的鐵椅子上發呆;在解放路的薄霧裡以為自己是在上海的福州路,在寬敞的紅星路又聽到靜說這裡像北京;我吃下三罐龜苓膏和一大碗冰粉;我聽從敦美園化妝品小姐的勸告買下保濕面膜。
我沒有去青羊宮,沒有去武侯祠,沒有去都江堰。我沒有吃傳說中的火鍋,沒有吃龍抄手和擔擔面,沒有吃滿街的青柚子和青桔子。沒有去茶館和公園。沒有看寬巷子。沒有住龍堂。
只有滿街川A的車牌時刻提醒我,我在成都。
在成都潮濕的空氣裡,喝一瓶冰過的薄荷水。
我不知道你的妹妹,她住在哪條路上,哪個街道,哪個小區的哪幢樓,哪間房。
我接到一通來自久治的電話。
49分53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