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康定是11月4日的晌午。被來迎接的人們用流蘇拖曳到地的白色哈達圍上脖子。哈達上面有暗紋的蓮花圖案。格薩爾酒店的房間,推開窗,就能看到對面山頭飄動的經幡和雪山。
從二郎山隧道穿出來時,陽光燦爛。我想起2005新年的第一天,穿過相同的地段,坐同一輛越野車,同一個位置。我說,新年快樂。
然後,空了一塊。腦子裡,身體裡。
遙遙的,峽谷對面貢嘎山的雪峰有旗雲拖著長長的尾巴。
我在,又不在。
去城外二道橋泡溫泉。
還是那間玻璃屋,藍色的池,泉眼咕嘟冒著熱氣和水泡。沒下去,泡了茶,靠窗邊看河水流去。硫磺的味道讓人有些頭暈。Z發來短訊說她在不遠處的木格措,說,積雪了。
晚上吃飯時,藏族姑娘卓瑪唱歌的聲音甚是清亮,動聽,酒量也很動人。趁著夜未央,順著河水逆行,去情歌廣場和Z碰頭。
奇怪。我對Z說,奇怪,這麼遠也能遇見。擁抱過,問過好。一起在小城沒有目的的散步。雅拉河邊那條賣燒烤的街不見了。廣場上有很多人在跳舞,鍋莊恰恰什麼都是又什麼都不是。過橋時Z講,我令父親流了淚。不側目,與她說,何苦告訴他。Z不說話,轉過一個街角,道,這次我想堅決到底,所以,不給自己退路。看著她的眼睛,笑了笑。堅決,是讓自己相信自己可以。到最後,可不可以能不能已經無謂。物是,人非。我們在同一片天空下,只是,誰也沒在誰的身邊。斬下去的這一刀,劃在身後,落在心上。
城中老房拆去了不少,鑽進小巷小店,拿藏銀的金鋼杵在手裡把玩,Z過來白一眼,說,你少弄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回去。笑笑。好。轉身買了五色粗棉線手工編織的圍裙,繡了花朵。媽媽很是喜歡。
好,這個字,拆開來,是,女子。
女子心思。怎生琢磨。怎生,好。
次日一早,往木格措。
上一次是2000年的秋天和三月一起騎馬兩天穿越塔公草原到木格措,沿著野人海的水邊徒步到彼岸的小木屋,累到半死。曾住宿過的木屋翻新了,刷了漆著了色。屋前屋後不見人。
地上鋪了雪,海子邊的雪山似乎亙古不變,漲了水位,多了棧道,薄了空氣,重了呼吸。落葉松金黃的松針鋪在道路的暗冰之上,好看,也危險。
躺在向陽的山坡,讓陽光曬到暖洋洋。天空很藍,沒有雲。看著,想著,涼了下去。風吹來時眨了眨眼睛,面頰一涼,流了淚。對不住呢,引你難過。
藍的天是空的,握緊或張開的手心,亦是。
流往山下的那條溪水仍清澈碧綠,只,人是,物非。
折多山埡口不知什麼時侯新建了觀景台和莊重的白塔,紅黃藍綠的經幡在寒風的獵獵聲中糾纏在一起,嘩嘩作響。不是風動,是誰人的心在動,誰人的祈福和誰人的盼望絞著呢。踩著齊膝的雪一步步往最高處挪。狂風過,雲霧滾滾湊來,遮了視線。
紅衣白雪。
分明的,是你眼底映著的藍。
18:51時。
在新都橋滿目的金黃裡等待日落。等夕陽把色彩抹上藏家屋後的幾棵楊樹,等山體變紅,等犛牛歸家,等夜幕,盛大的來。
在光線落下去的時侯。你說,就這樣吧。
一彎新月帶著啟明星,在天黑下去的同時,耀眼起來。映著樹影,如細碎黑白剪紙。
夜晚的風頗涼薄,站在無人的公路邊看漫天的星鬥,一閃一閃亮晶晶。願,開心。第二天,車裡的礦泉水被凍成了冰塊。
想找找水瓶座應是在哪個方位。等識得的時侯,也許,你已經不知道了。也許。
白骨之前,何事不煙消雲散。是嗎。不肯定。
一夜未眠。
三千多米的海拔,第一次會頭痛到連著筋骨。輾轉間,心跳很急脈博很快。恨不能立時天光。把時間看了夠,看不透。拉開一半窗簾,躺著,隔了玻璃和薄的水氣,看星宿隱約。想起,過往。想起,你。你在Las Vegas的夜晚看燈火盛世,我在大漠戈壁遇彩虹驚艷。
第一次,不語。
6:30起床時,外面還是漆黑,高山草甸的輪廓和天色膠著。後院有人點著了一堆火,狗低聲吠著。7點,只一個轉身,你發現,天亮了。連天邊魚肚白的過渡尚來不及。只一個轉身,我們,散落在天涯。
顧不上吃飯,往前方四公裡處的白樺林去。
深秋,樹裸著,守著路。路邊的水塘結了冰,伸腳去試,卡嚓碎成龜紋,一塊塊,沉下去。草地結了霜凍,覆作白色。不遠處有一片藏居和寺廟,散出裊裊煙,在清晨的空曠凜冽和陽光未升起來的陰影中,彌漫著寺廟裡僧人誦讀佛經的聲音。令安靜的更安靜。
立水邊,看金黃陽光一點點從藏居後的小山頂慢慢向下挪,樹的影,山的身,光的鏡像,落入水中。平靜的水面倒影一些些亮一些些活起來。
天,藍開了。

(在水一方)

(誰的心在動)

(信)

(這樣一種紅)

(新都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