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裡行記

作者: 66623325

導讀一出租車離開迪慶機場行駛在一片褐黃色的草甸上,草已收割過,可以望到一圍深灰色遠山的山腳,草甸上到處是放養的牛馬羊和一叢一叢深紅的狼毒,這是一種根部含毒的植物,藏經院過去用它來造紙書寫珍貴的經文,可以防蟲咬。在中甸汽車站坐上去德欽的早班車,很快車上就滿是臉色黝黑的當地人,只有我們倆還有兩個老外是游客,濃重刺鼻的汗味和煙草味令我窒息, ...

一出租車離開迪慶機場行駛在一片褐黃色的草甸上,草已收割過,可以望到一圍深灰色遠山的山腳,草甸上到處是放養的牛馬羊和一叢一叢深紅的狼毒,這是一種根部含毒的植物,藏經院過去用它來造紙書寫珍貴的經文,可以防蟲咬。在中甸汽車站坐上去德欽的早班車,很快車上就滿是臉色黝黑的當地人,只有我們倆還有兩個老外是游客,濃重刺鼻的汗味和煙草味令我窒息,心中卻一陣竊喜,這正是我所想像的純粹藏地景像。出城後不久便見遠方一彎湖水鑲嵌在牧場上,牛馬成群,白鳥飛翔,那是碧塔海。路盤旋而上,兩邊的樹葉和灌木由綠漸黃漸紅,遠處的山谷裡一潺溪水,一頂木屋,幽靜難言。經過了奔子欄和東竹林寺,然後是白茫丫口,這裡海拔4292米,山頂籠罩在一片金色炫目的陽光裡,遠處的卡瓦格博姿容端莊,晶瑩絕美。翻越丫口之後車一路向下,下午2:30,車開進德欽城,它位於群山環抱中的一片階梯狀衝積平原上,街道很陡,有皮膚黝黑的藏人,頭上戴各種寶石的飾物,女人穿漢式上衣下面是藏式的一幅裙布,年輕人大多穿著游客一樣的色彩鮮亮的外套,但鼻子高挺,臉上像刀刻般的輪廓。 我們上了3點開往西當溫泉的班車,我的座位上臥著一只母雞。駕駛員阿牛是西當村人,他讓我坐了副駕駛位,說是一會兒後面會捎帶一點東西。我看見剎車板磨得光亮可以當鏡子照,跟茨羅說我們逃吧,茨羅安慰我說阿牛一定輕車熟路,同來的兩個老外上了去明永的車,去西當只有這破車,我只好忍著不再看剎車板。快3點半了,去西當和明永的兩輛車都還停在出城口的橋頭邊,這時我們已知道不是捎“一點東西”,車上塞滿了西當村人和他們的背簍、飼料、大塊動物油、汽油桶還有一個巨型喇叭,阿牛和每個人親熱招呼。過了飛來寺,車開始翻山越嶺,看得見很遠很深處的瀾淪江還有江面上的柏樹大橋了。過了柏樹大橋,前面去明永的車右轉,我們則向左沿著瀾淪江邊的土路顛簸前行。進西當村後,阿牛開始從車上往下放東西,一會兒一包,最後,原來的人和東西都下光了,兩個髒得看不出衣服顏色的小孩和五六個小伙子上了車,其中一個還帶著自制的樂器,像把弓。然後他們大聲唱歌,美麗姑娘卓瑪什麼的。又十多分鐘後我們到了目的地——西當溫泉。這裡緊貼大山建了一座兩層的紅木房子,旁邊有幾間淋浴間,一個四川女孩和她的媽媽在這裡經營。女孩帶我們去房間,房間裡的木床應該是當地人用山上的木頭自已做出來的,窗外傳來溪水的轟鳴。女孩說這裡洗澡是用山上的溫泉水,他們自己用管子引下來的。這二天我們跨越了上千公裡,一路上景色怡人,倒不覺得累。溫泉水溫暖而潤滑,正好洗去勞頓,洗完澡我一副精力充沛、力量無限的樣子,跟茨羅說快去享受,自己跑去找老板要吃的。二溫泉的女孩告訴我們有時候西當村裡的馬來得很磨蹭,要把出發時間說早一些。結果這次他們很准時,一大早樓下就人叫馬嘶。8點鐘,10個人、5匹馬一同出發。一個胖子帶著3個女士騎馬,我們租的一匹馬馱我們的背包,還替另外4個沒叫到馬的人背行李。茨羅和我一路快走,遠離了馬隊和人群。山道靜謐,高大的樹木遮出蔭涼,對面的山上陽光和雪光營造出一片光怪陸離的景像。漸漸的植物變得和山下不一樣了,樹枝上披掛著長長的淡綠色杉須,像柳枝一般在風中搖曳。高海拔地段呈現一遍鮮紅和鮮黃,樹葉在陽光照射下熠熠生輝,我看見小路變成紫色,茨羅說我是色彩重疊生出的異相。難怪書上說梅裡的秋天比稻城晚。我們停下來等馬取相機,一個上海的女孩小施跟上來,說想跟我們一塊兒走,我很高興可以多拍些合影了,可惜茨羅總不喜歡照相,他說看在心裡就可以了,景色是帶不走的。路邊有一大遍經幡,我停下來閉目合什,心中一陣空明。一段緩坡上經幡遮天閉日,走過以後我們發現開始下坡,小施和我於是大叫:“怎麼下了,丫口呢?”前面木屋前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對我們說:“你們身後就是丫口啊。”這裡海拔3900米,沒有什麼感覺,甚至不覺累,好欽佩自己。停下來冷,木屋裡生著火,我們進去烤火,老板給我倒了一碗酥油茶,小施拿了個水煮土豆蘸鹽吃。火塘邊還有兩個男孩子、一個老外、一個韓國人,都是從雨崩村出來的。20分鐘後,馬上來了,停下來嘴上套個布袋子吃青稞。我們要馬夫快些跟上,就開始往山下走。這一面山體直射著太陽光,山腳下是翠綠幽深的谷地,依稀可見幾間小屋,梅裡雪山正在山谷對面,雲霧幾乎散盡,雪峰莊嚴肅穆,佛法無邊的模樣。11:30,雨崩村到了,我們想今天去大本營,就住上雨崩。進村找了屋前停著拖拉機的一家,問可不可以洗澡,主人說不能,說村裡只有一家可以洗,帶我們去到村邊上一家。一個簡易花鐵門後面是一段石塊鋪成的小路,路邊有蘋果樹,屋前趴著一只大黑狗,有點藏獒的形狀。洗了澡,神清氣爽地看著桃源般的村莊:青草地上有一道溪水淌過,青稞和玉米已收過了,黑臉的羊和黝黑的小豬在地裡找來找去的,一座美麗的白塔,陡峭大山矗立在四周,再往後就是雪山、白雲和海一樣的藍天。風中有清脆的馬鈴鐺聲。如果你用心穿越藏居裡草料牛馬的氣味,就會聞到雪山的清泠、草籽的芬芳還有干枯的小野花的薰香。時間在這裡停留下來,我不想急於去做什麼,也不想去到什麼地方。2:30,茨羅帶上兀自發呆的我終於向村外進發,經過一排籬牆時,我們又東張西望了半天,走過白塔,走進樹林,穿過林中空曠的草坪,聽到溪水的聲音,尼瑪說要過木橋向右走,我們循聲而去,溪水上橫著一段巨大的樹木作橋,旁邊是一座木板橋,我要走樹橋,站到樹干上只聽得水聲轟隆,看見水花飛濺,感覺眩暈。茨羅已從木板橋上去到對岸,我還站在樹上一動不能動,等被他拉著手走過樹橋,只好忍氣吞聲聽他一番嘲笑。朝右很快是45度陡峭的山路,崎嶇難行,路上到處是落葉和被馬蹄踩翻出來的黑泥,我們很快上到了高山上,風在高高的樹梢頂上盤旋,簌簌的聲音令四周顯得好靜。天開始黑了,有一段山路很陡,聽見頭頂上有人說話,兩個人跟著一個向導走下來,告訴我們這個時間只能走到大本營,來不及到冰湖了。我們決定明天再來。回到尼瑪家,又洗澡,在如此雪山深谷中,在如此不尚洗浴的藏區,自覺奢侈。我們出去時要尼瑪老婆殺只母雞燉湯來吃,回來看她還沒動手,就催她,她說好。我們去村裡逛,尼瑪家大門外就是雨崩小學,推門進去,6、7個八、九、十來歲的小孩睜大眼睛看我們,黑板上寫著“一年有幾天?”茨羅裝腔作勢說你們怎麼不上課,老師呢?小孩子七嘴八舌說老師布置了作業讓他們自己做。可能瞧我們笑嘻嘻的樣子,他們大膽起來,問我們住哪裡,我們指指旁邊,他們指著其中一個女孩說:“喔,是老師家。”才發現尼瑪的女兒卓瑪也在。茨羅說原來尼瑪家住的那個女生就是志願老師,難怪用一個破瓷盆時她跑來說是她的,當時還奇怪游客竟然自帶盆子。學校外面的木梯上坐著一個三兩歲的男孩,拖著兩道鼻涕,其髒無比,模樣可愛。茨羅叫我坐過去合影,好拿回家嚇小貝。小男孩很聽話的對著相機咧嘴笑,我給了他一塊“德芙”,他說謝謝。我對茨羅說寧願聽他說藏語,我們已侵蝕了這片桃花源地,文化、語言、甚至衣著,茨羅說那你搬個板凳坐在丫口不讓人進好了,我說好啊你負責守尼農方向——不想它了,在這裡不該有遺憾或憂傷。我們跑到白塔旁的一塊大青石上躺著看天和大山,遠遠的村莊亮起了燈,我仰面朝天,說不要離開這裡了。天變深黑了,大山像一隊巨人俯視我們,已看不見雪山和周圍的鮮艷花樹,我們晃晃悠悠走回尼瑪家,還沒殺雞,我們說你們什麼時候才開晚飯啊,尼瑪笑著說大約9、10點鐘,原來如此!我說我們餓得緊,你現在就殺雞好嗎。尼瑪的廚房兼餐廳兼客廳裡燒著火堆,幾塊大木頭架起一口大鐵鍋,在火堆裡扒出一塊空地,鍋放在灰燼上,東西一會兒就做熟。適應了這裡的煙霧,就感覺暖暖的很是舒服。雞湯鮮美,雞肉滑嫩,我們邊吃邊贊美這只“雪草雞”,雞骨頭喂了小貓和大黑狗。茨羅說這裡的小豬和羊一定也好吃。三9:00,我們穿過草地又向山谷深處走去,很快到了昨天返回的地方,聽到馬鈴聲從身後傳來,我們加快步伐,卻發現迷路了,找回原路,看見兩個女孩騎著馬在前面走,其中一個是小施,說你們還在走啊。我們是要純粹的徒步,在這山林之中,自然是做一個行者最完美了。有溪水流淌到小路上,天開始下小雨,路變得滑滑的,我突然開始感覺累,而且一下子就好累,茨羅說這和海拔有關系,不是體能問題。我調整呼吸,努力去習慣這種變化,心裡說忍耐忍耐。果然好多了,我一步一步機械的移動腳步,相信自己似乎可以一直走下去。忽然看見了對面山上的雪,中間隔著草木葳蕤的一條山谷,雨差不多停了,空氣中濕漉漉的,不知哪裡傳來水流聲,鳥鳴嘰啾,這裡是這座山的最高處了,海拔應該接近4000米,前面一條向左的路轉向山後,還有一條路陡直朝下。聽不見馬鈴聲,我站在小路上深呼吸,問茨羅能不能聞到新鮮馬糞便的味道,茨羅說雨水早把空氣淨化了。我們低頭在下行的路上找到了馬蹄印和鞋印,這條路陡得有六七十度。走下去看見古老的森林,有巨大的樹木,樹干粗大,要幾個人才能合抱,樹上有手掌大小的蘑菇,地上落滿松針,攔腰折倒的大樹橫在路上或半空中,林中的巨石被青苔完全包裹起來,像綠色的怪獸,一條泥濘的小路順著溪流伸向遠處。我們靜靜的穿行其中,都不說話,只覺時空逆轉、不似人間。光線突然又照射下來,原來已走出樹林,來到溪流邊,我長出了一口氣。茨羅說那片樹林真像魔戒裡精靈居住的地方。過橋後又穿過一片樹林,然後看見前面的開闊地上有幾間木屋,剛才那兩匹馬立在木屋前,這裡就是91年中日聯合登山隊攀登卡瓦格博時建的大本營了。問冰湖在哪裡,向導指指遠處掛著一片雪的地方,放眼望去眼前濃墨重彩,一片齊腰深的灌木林地,被兩道溪水夾峙,地上開著不知名的小花,明亮的天空中飄著一層霧雨,仿佛霍比特人居住的化外之地。我們快樂的走進去,茨羅摘了一束白花給我,我緊緊握著,感覺幸福如此真實滿溢。仄仄的小路幾乎不辨,自灌木叢中開出來後放了一些石塊防止再被植物淹沒,大本營海拔3400米,我們沿著緩坡繼續上行。路邊有石堆,一堆一堆壘得高高的,我們也放上一塊。不知過了多久,小路忽然向右急轉,引我們走上了一塊巨大的山岩,冰湖就那樣呈現於眼前。在腳底的一個山凹裡,白雪如帷幕披掛在山體上,拱托著湛藍的冰湖如無價寶石藏於雪山之中,雲聚雲散,花開花榭,不知經歷了幾千年,它只寂寂無聲。此刻,我想總該有什麼領悟吧,從今往後,還有什麼是不能忍受的?又或者已沒有什麼值得你再為之忍受。世間萬物遠在山腳之下,如塵土,紛擾而謙卑;這裡是生命至高之處,如空靈,無所想無所求。在冰湖邊壘起一個石台,放上山下帶來的那束白花和一顆水晶般的冰棱。頭頂上傳來雷的轟鳴,山峰上一小塊雪崩咧開滾落下來,雪粒四散,如瀑布奔瀉而下,到半山處漸漸稀落了。我們敬畏的注視,想像卡瓦格博雪峰上真正雪崩時驚人的力量。這裡的雪堅硬晶瑩,像施華洛世奇的水晶卻更多水靈生氣,雪水從溶洞涓涓流出,飲之如美酒,我們繾綣於湖邊,依偎著她不想離去。風從山那邊掠著谷底吹過來,帶著雪峰的冷洌,滲透洗滌著五髒六腑。我帶上印著紅雪花的白棉帽,感覺再好不過。就著雪水吃了美妙的一餐,此時我感覺已與她如此的親近。太陽已斜過山的另一側,湖邊光線變成柔和的灰藍色,心已平靜,對著湖山合什一拜,終於轉身離去。夜色降臨,我們又去村外散步,看著靜靜的小山村,我莫名的憂傷起來,說不知一年後這裡會變成什麼模樣,茨羅說不要想它了,只要記得此時就好了。而立之年發現世間種種原來都容易忘卻,除了山水之旅,去年春節HALFWAY的星空就始終縈繞在心,那麼雨崩村、冰湖也會一樣的,會像雲中的雪峰令人牽掛,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膜拜,照耀著我今後的生命歷程,讓它不偏移、不怨怒、不低俗。四早上出門時從菜園裡摘了兩個蘋果,大黑在園子門口安靜的看我,一動不動。這兩天我每天喂它,每次經過,它都和藹的看著我。去下雨崩的小路上全是塵土,迎面有當地人牽著騾馬上來。在村舍間穿行,與犛牛擦身而過,很快走出了下雨崩村,最後一戶應該就是網上有名的神瀑客棧了,房子正對著去神瀑的那個山谷,房前有小溪,只是小溪裡到處是洗衣粉包裝袋和一些雜物,看得人一陣生氣。上雨崩的小溪是干淨的。通往神瀑的是一條修砌齊整的二米寬的石路,路緩緩向上,兩旁林木蔭翳,陽光像大雨點一樣從枝葉間流瀉下來,再遠處,一條寬闊的溪流喧鬧歡騰,一路上沒有遇見游客,只有三兩個藏民從山上下來。再走一會兒,溪水聲遠去了,雪山近在咫尺,前面有一道高高的山梁阻擋在雪山前,依稀聽見瀑布的聲音。我們沿布滿碎石的小路彎著腰向高高的山上爬去,如同虔誠的藏民轉山而行。水聲似有若無,眼前的路似乎沒有盡頭,一道窄窄的山脊上掛滿經幡,正是雪峰下的祭台,據說有藏民從西藏來到這裡朝拜。在山脊的盡頭兩道瀑布從天而降,至山脊處化作漫天雨霧,我在雨霧中伸臂而立,洗淨一身疲乏與負累。這裡離梅裡雪山很近,可雪峰仍藏在白雲深處,不肯隨意讓人一堵真顏。。這一帶山石呈堅硬的青黑色,除了陽光能照射得到的山頂有一點綠色外,再沒有植物,也不聞鳥語,山坳裡連常見的鷹都不見,只有黝黑的山體托著潔白的雪峰和雲霧,令卡瓦格博越發寶相莊嚴。我們在山脊上坐下來喝咖啡,靜靜的等待。望見山下又來了一隊人,很慢的爬上來,才見是七八個老外,年紀都在五十到六十歲之間。大家都很累,很安靜,幾乎沒人說話,只是站在山脊邊望雪山和瀑布,或對著雲中的卡瓦格博拍照。天氣不似前兩天的晴朗,雲始終不曾散去。我們開始下山,拿出蘋果來邊走邊吃,沿著陡坡走得飛快,小石子在前面滾動,生動的砰砰作響,我走得越發開心。又走進了樹林,鳥兒開始歡唱,溪水輕聲和著,落葉在腳下伴奏,我也想唱歌,想了半天只有家鄉裡的“啊瑪咪瑪咪嚒嚒唝”最適合此時。雨崩村裡陽光普照,回頭望山上依然雲霧繚繞,路邊有只犛牛烏黑發亮,兩匹馬掛著漂亮的鈴鐺,村口兩棵大樹像一道門——下雨崩顯得規劃有序,而我更喜歡上雨崩的錯亂自然。上下雨崩之間的那條小路弄得我一頭灰,回尼瑪家洗干淨,帶著尼瑪找來的一個馬鈴鐺,騎上馬兒上了山崗。要離開了,心中只是舍不得,從高處望下面的村莊,已和兩天前來的時候一樣又不一樣了。騾馬走得很吃力,汗濕透了鬃毛貼在身體上。因為去神瀑已走了4個小時,又要趕在天黑前到溫泉,否則我們不會騎馬。洗過溫泉後又跑去老板的廚房,因為上次誇贊老板的回鍋肉做得好吃,再見我們老板很親熱。我又要回鍋肉,她咧嘴笑,說再來個白菜炒肉吧,我苦著臉說在村裡吃好幾天的白菜了,老板於是從櫥櫃裡拿出了珍藏的一點豆角,晚飯我們還加上了自帶的醬豬蹄。一個韓國男孩進出幾次都盯著我們的飯桌發愣,他一定想不通何以有這樣豐盛的一餐——不是說只有白菜嗎?想起最後一天在尼瑪家吃雞湯時,新來的幾位看看自己面前的素白菜和西紅柿雞蛋也是這樣的詫異。我們益發吃得樂不可支。因為溫泉是緊貼在大山的山坳裡,所以當夜幕降臨後,這裡的天空特別的黑,星星像鑽石一般閃爍著光芒,和HALFWAY一樣,只是一個很遠,一個很近。五早上坐在廊下的小方桌旁吃蛋炒飯,我邊吃邊放些飯粒在一塊紙板上喂雞,兩只小豬咬一只空的礦泉水瓶子,又去拱一個瓷盆,弄出好大聲響。有點習慣了這裡,溪水的聲音聽起來倒沒一開始那麼響亮了。一輛重慶長安開進來停在空地上,司機朝我們喊“是不是阿茸老師家的客人”,我們才想起來尼瑪幫我們從西當村叫了輛車,司機叫次裡那加,大約四十歲長著一字胡很和善的樣子。次裡那加話不多,但問他什麼他也都回答仔細。他有一個十八歲的女兒已經出嫁,還有兩個兒子在念書。到瀾滄江大拐彎時,他停下來讓我們拍照。我往石頭坎子上爬高,放眼一看,茨羅已向來路方向走出好遠,召手讓我去那邊看。這裡山巒重疊,瀾滄江水沿著山谷九曲迴繞,在山谷裡環游一周又急急的奔湧而去,它是由何樣的力量指引而來,如同我們的迢迢至此?我不禁一陣恍惚。車貼著山壁前行,另一邊是湍急的水流,路邊的小松枝都用竹籬圍住,怕被風刮倒。隔著江水,對面的崖壁上有一片柏樹林,自上而下長滿了年已過百的大柏樹。前方突然變成了一個熱鬧的小鎮,熙熙攘攘的人流,路邊停著各種各樣的車,我們不太習慣這樣的喧鬧了。明永冰川入口處有馬隊,大多數人騎馬上山,我們繼續步行,我拿著一根竹杖,自稱丐幫幫主。路邊依然有溪水,路上鋪著土,方便馬行,我們的登山鞋踩上去卻借不上力,只好走路邊的石塊上。雨淅淅瀝瀝的落下來,我們穿著全套防雨服,很快擺脫了這一撥人流馬流,走到最前面。山路上安靜下來,兩旁景致平常,我們只是埋頭向山上走,看見小岔路會很興奮的去走,卻總是很快回到原來那條馬兒走的土路上。前面是一道木制棧橋,旁邊是山崖上開出的小路,牌子上寫著人馬分流。這是一塊高台,草木葳蕤遮掩著下面的深谷,風從下面吹上來,冷颼颼的,我又亂想下面松樹後的岩洞裡武林秘籍什麼的,忍住沒跟茨羅說,怕他棒喝我。雨還在下,坐下來休息時我還是套著帽子,又上來幾個人,是剛才我們在半道上超過的,坐對面使勁看出我是女生,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原來是個女孩子,厲害。”那是,我可不是一般的女孩,我還是個俠客,可惜這武功似乎是失傳了,所以沒能從谷底直接飛上來。接著走時,茨羅看我拎著竹杖健步如飛,就說:“夢想家,又想什麼呢?”我說我是大俠,他搖搖頭,表示拿我沒轍。 棧橋一直向前,冰川就在腳下,我到處找地方下山,茨羅說似乎是沒有,這就是一個觀景台了,我不甘心,說次裡那加叮囑不要摸冰,那就應該是可以到冰川跟前才對,茨羅說那一定是猴年馬月的事了。我們沿棧橋一直走到最高處,這裡太陽光很刺眼,小雨依然下著,在陽光裡像雪花,冰川從山頂上奔湧而下,直到下面的谷底,像一座巨大的冰雕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們拍了拍照,喝了兩杯咖啡,就飛快下山。找到次裡那加,離開明永村的人群,我們今晚想住在飛來寺。到飛來寺已是下午3點,訂下一間朝向雪山的房間,在飛來寺裡轉了一圈,我們准備去德欽買好明早去中甸的車票再回來。一個叫米粒的女孩搭我們的車,我們聊了一路,米粒很能說,她是廣東人,8月份剛在飛來寺扎下,就在我們晚上要住的那間客棧隔壁,是村長家的房子,她租下來當了客棧老板。她沒去過雨崩,說德欽周圍的茨中和維西也很值得一去,還有斯農冰川,那邊有個村子春節時會跳一種很復雜的藏舞。我們買好車票後在街上閑逛,路邊的背簍裡盛著野葡萄,開心果大小,緊緊密密的一束束,就像放大的桑椹子。還有鮮紅的石榴,很酸但味道很好。用細長的網袋拎著買來葡萄和石榴,一長串像串了一串螞蚱。回到車上,米粒還沒來,跟次裡那加說再等一會兒,他笑笑說好。米粒買了幾個巨大的塑料桶,說用來儲水,飛來寺那地方用的是山上一口井的水,常停水。在飛來寺,茨羅和次裡那加握手言別,次裡那加很好人,平和溫良,加上五官端正,實在令旅途愉快。回客棧洗好澡,房間裡終於有一面大鏡子,我好多天沒看見自己了,很高興自己在幾天的步行之後依然氣色紅潤,可見雨崩村的母雞真的是營養豐富。米粒送來一瓶自己泡制的紅葡萄酒,說泡的是後面大風口山裡的五味子。我們一人嘗了一小杯,味很醇也很特別,酒勁大。站在山谷邊望對面的雪山和深谷,能看見西當村和溫泉。雨崩在大山的背面。雲霧繚繞,卡瓦格博和緬茲始終若隱若現,帶給人們無限的遺憾和愁悵。茨羅說拍不到也不必遺憾,畢竟我們剛來梅裡那天就看見過了,已是難得的緣份。風順著山梁貼著路一捎而過,路邊點燃的香煙像白雲一樣四下裡疾奔,經幡像森林一樣環繞著白塔,天黑了,一切變得幽藍,我們到旁邊的季候鳥酒吧吃牛排,菜做得不算好,但有窗外的一列白塔和遠處的雪山,房間裡熊熊的爐火,配上野葡萄,這頓飯真是美妙極了。六傍晚時霧大,多半是看不見日出的。因為沒什麼希望,清晨,我用盡全力才勉強坐起來往窗外望,果然一遍白茫茫,厚厚的雲層籠罩著對面的山,直到半山腰。吃了一大碗地道的山菌煨雞面,我抱著相機跑去白塔邊站著靜靜的等,心中念念有詞,希望精誠所致,雲霧為開。天大亮了,出租車等候著,茨羅一遍遍叫我,我仍然向著那片雲深處,並不是真的想看到什麼,只是知道終於要離開,不知不覺便心中空蕩蕩的,正如季候鳥酒吧牆上釘的紙堆裡有一句話:“我帶走了我的殼。”——我的心留在了這裡,一心只想留下來做個居住民而不僅僅是游客,哪怕幾個月也好。經過白茫雪山時天空飄著小雪花,沈沈霧靄中,鋪滿褐色植被的高原地托起金字塔般的雪山,直上雲端,如同希腊神話中的阿喀琉斯神一樣健壯有力,充滿陽剛之美。往山下走了一段,卻又是陽光普照,從高山上看中甸城正在一大塊濕濡濡的盆地中央。進去中甸古城,迎面就是青稞客棧,街邊是青稞酒吧,旁邊小巷進去,矮小的木門裡是個小小的園子,有綠長的花草和一棵蘋果樹,幾段樹樁,一個撴酥油茶的木器。午後的陽光從上面照下來,園子裡顯得油亮亮的,而迴廊下光線柔和微暗,一個瘦瘦的男人坐在藤椅上,看我們進來就說想住店嗎這裡很舒服的,茨羅說領我們看看房行嗎,他才說他不是老板,朝後面大喊一聲,出來個胖胖的女孩。一樓的房間裡兩張床,中間一個自制木桌笨笨的很可愛,帶很小的洗澡間我想幸虧我很瘦,小窗外是上二樓的木樓梯,有人從上面下來,到處都空空作響,我喜歡這裡,茨羅卻不喜歡木房子不隔音說太鬧。我在房間東看西看,他在外面和剛才那個家伙聊,回來告訴我那家伙在這裡住了十來天了,也想不清為什麼。 終於住下,這種老藏式樓隔音很差,聽得見隔壁有人小聲說話,和茨羅賭氣也不敢吵吵了。我跑出去在街上亂走,石板的路傾斜又不規則,正好配錯落頹敗的舊屋,古城有一種沉沒久遠的美,也正好配我此時的不開心。路邊有很破的房屋上掛著租售的牌子,我趴在門上往裡面使勁看,裡面是火堂屋,我想像把它裝扮成咖啡館或酒吧的樣子,一時會擠滿游客,一時又冷冷清清。夏季多雨,我就獨自坐在檐下望著大大小小的雨不停的落,雨聲充滿我此後漫長的記憶。秋天的時候,落日會映紅小街盡頭的天空,灰黑的小鎮外秋葉爛漫,人來人往,而入夜時分,仄仄的小街上聲息全無,時間在這裡失落,日子卻依然會變得哀傷,於是,在白雪落滿四周的山脈之前,我趕去卡瓦格博和緬慈峰腳下的雨崩村過冬,雪落得那麼厚,村邊的白塔只露出上面的兩層塔尖,大青石板一定被雪埋住了,清早,我踏著及腰深的雪走過谷底,雪地上沒有一絲痕跡,到處都晶瑩剔透,我循著山谷的方向往冰湖走,在山腳那片森林裡迷了路,聽不到溪水的聲音,它現在只是一道細流在雪下沉靜著……夜幕已降臨,古城屋檐下的紅燈籠映照著昏暗的街道,人們在四方廣場上跳起了鍋莊。茨羅找到氣哼哼獨自做夢的我,我們一起站在台階上看鍋莊舞,知道此前所想只能作罷,我只是為離開而心煩意亂,但明天還是要離開的。因為賭氣錯過了吃飯時間,在廣場上吃了十多串燒烤後我更加飢腸轆轆,周圍的店裡現在只有酒和飲料,我們回到青稞酒吧,吧台後的小伙子親熱的招呼我們,我說還沒吃飯,能不能找點吃的。他說問問後面客棧裡的小妹。一會兒,小妹送來一碟犛牛肉干炒薊菜,用了點花椒粒和干辣椒,我們一致認為做這菜的廚師很有做菜的感覺,叫來小妹一定要再嘗嘗她別的菜。滇西北這樣一個清泠的夜晚,在馬幫行走過的古鎮裡,昏黃的燈光下時光如倒流,讓人憑生豪氣,此時定要喝青稞酒。我說來一瓶,吧台後的小伙子說是40度一斤裝的,給你們來散的一大杯吧。客棧裡那個瘦瘦的男人帶著兩個女孩也來了,坐在牆角的鐵爐邊,他們烤了土豆,也分給我們一盤。小妹用托盤送來三樣菜:麻婆豆腐、干椒爆雞樅菌還有小青菜,我們對每一道菜都贊不絕口,認為家常菜做成這樣算得上高手。客棧的二老板三哥聽見就告訴我們那個小胖丫是維西人,那裡的女人很會做飯的。吧台的小伙子也跑來加入閑聊,說起各自去過的地方,大家聊三江並流,聊怒江、卡瓦格博、雨崩、溫泉水,還有茨中的天主教堂、維西的蘭花……酒吧裡的夜總是很深,青稞酒喝完了,飯菜也吃完了,我們要了兩杯雲南咖啡,屋子裡飄散著濃濃的香氣,梅裡之行便停駐於此時。七7點起來,整座樓還靜悄悄的,我們昨晚聊到十二點才睡,而另幾個似乎更晚,這裡是最合適睡懶覺的地方。跑去廚房,爐灶上燉著兩份砂鍋米線,小妹正不急不忙地往裡面加肉汁、青菜、香菜末,我不禁食指大動。在廊下吃早餐,小貓跑來跳上我的腿朝桌上張望,我給它一點肉末,它吃完了還趴我腿上,可能覺得暖和。天光微亮,空氣裡彌漫著水氣,園子上方的一小片天空呈灰藍色,等到太陽出來它會變成清沏的湛藍,可我卻看不到,我們要飛出彩雲之南了。吃完飯我跟小貓玩,茨羅說該走了,好像是8:40的飛機,你把票拿出來吧,我拿出票張望一眼,一下跳起來,8:00飛昆明,現在已經7:35了,我們跟小妹SAY BYE,背上背包拼命跑,攔了一輛出租車,司機抄近道去機場,一路上攆得雞飛狗跳,我跟茨羅說走不了我們就去維西和茨中,他沒心情理我。7:50衝進機場,東航的登記櫃台仁慈的替我們辦理了乘機手續,我們奇跡般的趕上了這班飛機——他們似乎存心不想讓我留下來。回來後三天我一直郁郁,流水帳一樣記下這篇游記後就更一副無所事事狀,茨羅勸說道:讓你一直在那兒住下去你會煩的。我固執的認為未必,至少半年內不會,而城市真的是令人厭倦了。小施給我發來短信,在回復時不小心刪掉了原來的信息,於是就失去了聯系。之所以發這個帖子,也是希望她看見會再聯系我,身處城市的我們再聊聊那一段相遇,該會多有趣。



(神瀑)


精選遊記: 香格裡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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