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江鎮,看歲月的顏色去柳江鎮的這天,已是深秋時節。在清晨,乘班車離開了故鄉雨城,窗外是霧蒙蒙的周公河。柳江鎮位於四川洪雅縣南部,去那兒一般都先取道洪雅縣城,隨後南下,往瓦屋山的方向約30公裡就到了。卻還有另外一條路兒,只是簡單的鄉村公路,蜿蜒於山間,相伴於楊村河、周公河之旁,可以從雨城的晏場鎮去到東面,也就是柳江鎮了。
晨霧,如柔美的飄帶披掛在四周,一切都是灰白色的,灰的山,白的水,再遠一點就是遼闊的天際。故鄉的山山水水,如夢景般浮現,是如此清新滋潤。
鄉間道路能讓你回到山的懷抱,觸摸到水的音符。鄉間道路的特別之處,還能讓你認識那兒的人們。小面包班車剛走到周公河邊,司機卻掉頭往回開。正納悶之時,那邊又來了幾個提著袋子的鄉親,見他們喜悅的笑容,急促的腳步,怎會有責怪之意呢?
我甚至還聞到鄉間的味道了,清冽的山風混雜著泥土的氣息,從車窗的縫隙中鑽了進來,發出嗖嗖的聲音。車內,更是煙霧繚繞,有點讓人皺眉頭。他們――鄉親們,開始“扯起龍門陣”。
大約九點,我到達晏場鎮上,但去柳江的早班車八點鐘就開走了。幸好有朋友的熟人在附近,我搭上小趙的順風車繼續旅程。等到柳江鎮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也才上午十點鐘呢!
天氣仍然是陰陰的,雨一直飄落著,但細如絲,落無聲,只偶爾微舔著你的肌膚。溫和潤濕的天氣,是每個久居川西人所習慣的。這時候,站在楊村河橋上,見到的是一片空蒙,遠處的山峰淡淡地從雲霧中滲透出來,近處的河水也泛著淡淡的光澤,靜靜地流淌著,只有偶爾游過的鵝鴨劃破了這片刻的沉靜。我所尋覓的古鎮風光,該是在河的兩側了。只見古樹參天,淺淺褐黃色的,是偶爾露出幾角屋社房檐。於是,走下橋。
不遠處,枝椏細密之中分明掩映了一座古樸的院落。邁進褐黃色的門坎,裡面有個小天井,樹影婆娑之間還有些木樓,地上的青苔泛著光澤,我得小心翼翼地繞過它們。
真是幽靜別致的住處呵!
這時候,旁邊的屋內卻走出人來,給我打招呼。真冒失,原來這院子並非住人家,而是鎮的社區委員會所在地。尹老師便是在這裡上班的。
不過尹老師並不驚訝我的來訪,說後院還有些很舊的木樓可以看看。我便一個人上去。樓道都是年代久遠的木板啊,走在上面,如同觸摸到人的肌膚一樣,綿軟而富有彈性,並跟隨我的腳步微微顫動。光線從舊式的隔成很小塊的玻璃之間透過來,一片朦朧淡然的景色。不由得想到兒時的那座教學樓,也是這樣的樓道,可我只能依稀記得它的模樣了。
還沒有拍幾張照片,尹老師就在樓下叫我了,他說,這兒還不是最好的房子,沿河那邊還有個院子才叫好呢。
我聽完後就急急地跑下來,“在哪裡,哪裡?”但尹老師又說那兒一般都鎖住的,不知道今天能否進去。
出院子後,繼續沿河邊走,新的河坎路精致得緊。過了社區委員會,另外一個更大一些的院牆就可以看到了。透過門縫,幽幽的樓影下盡是暗暗的綠色。門戶緊閉,敲了幾下,只是沒有回應。
今天是周四,諾大的河岸空寂無人,襲人的河風吹過來更加清冷了。我很意外地發現了對面河灘上還有挖掘機的出沒,但願它們和我一樣只是這裡的匆匆訪客。我避開它們走回拐向岸邊的小路。
遠遠地就見一人,騎著車慢慢地過來,我下意識地往一邊讓著。不過,單車卻停在我面前。一抬頭,見那人略瘦的臉龐,微有胡須,眼神中不乏精明,戴著寬寬的圓邊帽,又甚是和藹。
柳叔(後來知道他的名字)便問我是不是來拍照的。
我懊惱地說那個院子進不去,他微微一笑,說這就幫你找人。柳叔把車停好,拿出手機來講了幾句。然後說,這樣吧,反正今天工地這邊沒有什麼事情,我帶你去看看。便推著車帶我過去。
我們從一條小街來到院子大門,門口已經有另外一個人等在那邊了。柳叔介紹說這是許老師,沒他可進不了這個院子,之前很多攝影者就錯過了這裡。他們也許不了解,很多著急的攝影者在絕望之後,都選擇翻牆而入的方式,這是後來我才知道的了。
因為這就是最為出名的曾家園了。
據介紹:民國16年,清朝太子保曾壁光第三代後裔,曾藝澄、曾博如二兄弟共建原占地17621平方米,中西合璧的曾家園。如今尚有3270平方米,保護完好,空中俯瞰為壽字形,曾家園設計確實很為周全,亭台樓角式樣各具特色,中間還現四台陛,四個天井各不同,三塊台子各一方,中西樣式傳木構,走馬轉角繞一圈。
詩曰:構建榮華樓房屋,出制遵義草圖作,田園產業家富豪,自然福祿壽綿長。
許老師給我介紹旁邊的一處戲台子,它巧妙地凹進於樓道裡面,四方桌上還放置著兩副主席像。他站在戲台中央的時候,頭上有一個白熾燈頭,燈泡早不見了,只是悠悠地晃動著。
但我的眼光卻被先前看到的,那些暗暗的綠色所吸引了。星星點點,泛著濕潤的光澤。它們只是些墨綠色的青苔,還有比青苔還要綠的草兒。藏在牆角,緊貼於在瓦縫,搖曳在屋檐上,不過更多的在你的腳邊四周,甚至埋沒於水中,呈現出黝黑的顏色。但是它們終究是綠色的,只要水分略為揮發,就透出原本那種綠意。它們也只能是暗暗的,困於深宅,一代代地延續在稀缺的陽光中,也竟如曾家園一般的深沉起來。
柳叔便和許老師坐在通道的竹椅子上,低聲聊著什麼。不過,我卻變得越發活躍起來,如舞動著的精靈,拿著相機出沒在樓道,廳室。有時候我的身影也掠過他們的身後左右,卻沒有引起什麼注意,他們只是安靜地坐著,似乎回到過去的時光。
整個院子靜極了,若不是偶然我粗重的腳步踏在木板上“咚咚”的聲響,恐怕只有細雨化作的水滴,從烏黑的瓦片滴落下來,發出的有節奏的嘀噠聲。
一陣忙碌,一陣好拍,我終於興奮地告訴柳叔差不多了。他卻提醒道,那邊還有一個院子你還沒有看過呢。
“哦,那個小院子,看過了,”我曾經在二樓俯視過它。
但柳叔就有點嚴厲:“它可不小呢!”
實際上,曾家園的結構就是幾個獨立的四合院相連,當你在這個院子窗戶望去,進入眼簾的往往是那個院子的屋檐,而這個被我忽略的院落更藏有一處小小的戲台子呢。本是普普通通的過道,略微凸起,加寬成一個梯形面,就是戲台了,上面的屋檐也跟著加了一層瓦梁。它的巧妙之處就在於緊湊協調,沒有占用太多空間,也沒有改變屋頂的斜面瓦梁的結構。而且,足不出院,隔壁院子的樓上也能觀看戲台上的節目了。
不過,昔日的戲台已許久沒有節目可演了,它對面的革命標語早在多年前就結束它的藝術生命。這些標語也在隨著時光的推移在迅速地退色,也成了關注的的對像。
看到我的逐漸收獲,柳叔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容。
這時候已經快中午了,可是傳說中的吊角樓還沒有看到,我打算告別柳叔去吊角樓看看。柳叔卻說,他正好也回河對岸家中,順路可以帶我去。我們向許老師道謝後過橋,然後又沿河往上游走去。
柳叔一直推著車,卻沒有絲毫疲倦。沿路他不時給我講講路過的地方,有去往索橋的通道,還有是往老街的方向。兩旁不斷有人給他打招呼。
“柳師傅,今天你又當免費導游呵!”村裡人笑著說道,弄得柳叔也不好意思,接連稱是。
柳江鎮最有觀感的景點就是吊角樓了,還有它旁邊的老榕樹。柳叔說,吊角樓是柳江12景觀之一,柳江多古樹,沿河有71根古樹,其中有上千年的榕樹,幾百年的麻柳樹,千丈樹,有奇特的共生樹,夫妻樹等等。
我就忍不住開始想拍點什麼了,比如透視的,仰視的角度,全力地體現我所知道的構圖方式。不過,他卻有點嘆息,說這不是最好的季節,初春的時候,整個榕樹都是嫩綠色的葉兒,那才漂亮呢!我這才停下手來,想像那春意盎然的模樣。
已經午飯時間了,我不能再耽誤別人了,便懇請柳叔先回去,自己再去老街看看。柳叔卻盛情邀請我去他家吃午飯,說還有春天的老榕樹照片可看呢,那可是他親自拍攝的。
柳叔的家就在不遠處的路邊,是一座三層的樓房。在他的房間,柳叔翻出了一大疊照片,不過很多都是和施工有關。柳叔早年做生意,小有成績,當上了縣人大代表,現在鎮裡面請他來參加古鎮開發的施工監督。這個開發計劃預計會有上千萬的投入,言談之間,他顯然對於古鎮的歷史和未來充滿了解和期待,又拿出幾篇正在編撰中的柳江古鎮的介紹資料給我看。
過不久,柳嬸上樓來說飯備好了。到了樓下,飯桌上一大鍋肉丸連鍋湯,配有碧綠的豆苗,脆嫩的泡蘿蔔。飢腸轆轆和寒冷頓時一掃而光。
飯後,我握住柳叔的手,向他再三道謝後離開。他還一直提醒我,先前沒有看過的老街,正好這時候去看看了。
實際上,老街並不遠,從吊角樓往前走100米就到了。清冷的街道,很安靜,偶有狗兒跑過,少有人的影子。
我目睹了她曾有過的繁華,走過緊密相連的銀行、新華書店、供銷社,牆上凸起的幾個繁體字還是那麼醒目,似乎在述說著過去的那段光景。我更看到了它如今的孤寂,無一不是大門緊閉,鴉雀無聲。這是怎樣一條時光停滯的街道啊!
我走過一處小小的鋪面,一個老婦人在靜靜地踏著縫紉機,看見我的來訪,她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的打著花布,我也靜靜地坐在她旁邊的小凳子上。時光,竟如細碎的花布一樣流淌在手中的針車。
書店對面有家頗為老式的理發店,還在默默地開著。那椅子,直直的四方形,結實的木條早磨得油亮異常。還有不知哪兒找來殘缺的石雕,也成了踏腳石。歲月連同那些線條,似乎永遠刻畫在那兒。
如果說曾家園是暗暗的綠色的話,這條老街就是一種淡淡的紅色,無論是屋檐、地面、還是桌椅、用具,甚至於天空和行人的臉色,幾乎都呈現出這樣的顏色。人說“相愛使人容顏相近”,我卻說歲月也使萬物接近。恐怕如今的人們,也說不清這淡然之紅最先來自何處:也許它來自我們腳底的泥土,或是街上的石板,興許它還來自山後的竹林,甚至是某年某月一次不經意的粉刷。
游歷終於結束了,我再次路過那個吊角樓,從成都開來的一個大巴車停在附近。一大群攝影者正在圍著它,她們看起來是藝術學校的,都用著同樣的相機。沒多一會兒,後面有個男孩跑過來催促“快點,走快點,我們才走了100米呢!”
於是腳步逐漸散去,我抬頭看著那棵榕樹,不禁有了更多的認識。柳叔贈送我一張他拍攝的榕樹,春天裡,真是鮮嫩翠綠的樣子。
然而我終究只看到暗暗的綠色了,連我都和它們一樣,浸埋於工業文明的泥潭,黝黑無光,只有偶爾來到這村莊民居,才恢復一絲生機。但也恐怕只能做暗暗的綠色了,因為,又該是回程時候了。
實際上,位於川西青衣江流域的柳江古鎮,和如今“面目一新”的上裡古鎮,以及少有人踏足的望魚古鎮一樣,它們星羅棋布於當年茶馬古道的起點附近,都記載了一段令人回味的往事。只不過在拂面而來的開發浪潮之下 ,都在悄然地更改著她們的模樣。
“他不怕山高水險 他不怕狂風暴雨
只怕你 只怕你 把笑臉換成淚滴……”
選自:《茶馬古道》插曲
柳叔分別的時候曾多次提及,下次來的時候,這裡已經會更好了。可是,我沒有告訴他平時自己距離柳江到底有多遠,也沒有告訴他有些東西,距離再近也是無法彌補的。
等車很久,天氣卻愈發冷起來,特別是每每一閃而過的挖掘機,風就顯得更加刺骨。快四點的時候,一輛去嚴橋鎮的班車終於停靠在面前,我和那些趕集歸來的鄉親們一道擠上客車。狹窄的車內滿是貨物,還有刺鼻而又熟悉的煙味。不過,我卻無比溫暖地踏上了歸程。

(柳江老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