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星期天,剛剛去過南京,盡管只是轉車,但是一碗鴨血粉絲湯和火車站前美麗的玄武湖又讓我回憶起了一年前的那個子夜。不僅僅是一個子夜。
去年,上海罕見的寒冬,就在12月31日的下午,我踏上了去往南京的火車。24元的火車,沒有空調,隨著夜色逐漸降臨,我也感到了寒意愈甚。在這個冬風席卷的年末,來到這六朝古都,為的只是自己的一種情結。
晚上10點整,和同學一起騎上自行車,從東南大學四牌樓校區動身,踏著街道上的殘雪,向北行去。這樣的日子裡,沒有幾個人的街道顯得愈發冷清,就在這個時候,我們騎上了南京長江大橋的引橋。書包中早就有一個漂流瓶,寫上了我這一年中的種種不如意。只等那新年來臨的一刻,把它托付給東去的長江,永遠逝去。逝著如斯夫,不舍晝夜,說的恐怕不只是東去的長江,還有城市裡的人,24小時公交搭載著下夜班的乘客駛向目的地,載重卡車駛過,也帶給橋面微微的震顫。這些每天周而復始,並不因為還有25分鐘,2005年就要降臨在我們身旁而有什麼改變。橋面上只是多了兩個渺小的人影。如蝸牛一般的爬行,終於,我們趕在午夜之前到達了江面上。在風聲中,有的是嘩嘩的水聲,和江上的聲聲汽笛。一眼望不到邊的黑暗過後,明天早上是一個新的開始,我相信。
第二天醒來,已經是下午兩點了,我的記憶裡只有十幾個小時前的倒計時,拋下的那一個瓶子,激動的大喊大叫,和一顆激動的淚珠。伴隨著同學宿舍裡的日歷翻開了第一頁。
既然來到南京的目的已經達到,這一天去哪裡,隨便。漫無目的的在南京的街道上走著,走了幾步,到了鼓樓廣場,正如中國的很多城市一樣,鼓樓在周圍高樓大廈的包圍中已經消失了它的本意,但我還是要體驗一番六朝君王站在樓頂,擊鼓施令的感覺,爬上了一個小山丘,信步登樓。無奈的是冬天的一種肅殺始終遮攔了城市的很多美好,也感覺不到幾十年歷史的梧桐樹在風中樹葉嘩嘩做響的意境,但也正因為如此,我的視野格外寬廣,正如南京給我那大氣磅礡的第一印像。
像征性的擊了幾下鼓,心裡的確有一種陶醉。
晚上去了夫子廟、秦淮河,因為是周末的緣故,人很多,不喜歡這種氛圍。希望尋找著朱自清筆下那槳聲燈影,秦淮上的確有槳,也有先生筆下的歌妓,但這一切都在霓虹燈下失去了本該有的一種和諧。那橋,似乎有些做作,稍許偏硬的線條,不是秦淮流水的大正橋,找尋曾經的風流倜儻和秦淮八艷的人在這裡,但你們是不是躲到了樓外樓的深處了呢?哪裡才能有這一種意境呢?一個唯美的愛情到了這金陵就變的愈發凄美,我明白了:秦淮的陰柔與長江的王氣注定是兩股永遠不能真正在骨子裡彙合的水流。
第三天,我還要再去長江。
從渡江戰役紀念碑前行,不久就到了下關碼頭,我把手伸進了江水,出乎意料的是,江水並不冰冷,而是有一絲的溫暖,很舒適,如同母親懷抱的感覺。登上渡輪,頓覺心曠神怡,遙望一望無際的江面,覺得心也像這長江一樣寬闊了起來。能夠看到如此的勝景,一股感恩的心情再度升起。
渡輪未靠岸,便看見對面的大樓,上書“南京北站”四個大字。這也是我這次來南京必然要探訪的地方。南京北站,津浦鐵路的終點。一走出碼頭,迎面而來的景像就讓我無比驚嘆。隔著一條馬路,就是車站的廣場。對面是一幢非常大氣的三層老式樓房——浦口車站的站舍。從一條巴洛克式的長廊接近這百年之前的一切,候車廳很大,足見當年的輝煌。但無奈的是,浦口站已經停辦客運,候車大廳空無一人,顯得有些破敗。
進入車站更是一種驚嘆,浦口站四個站台,七股正線,站台的寬度不亞於上海新客站,站線用來接發20列編組的客車也綽綽有余,即使以現在的標准,浦口站也絕對算是一個大站,何況是一百年以前。車站本身也如一件藝術品,巴洛克式的廊柱支起的雨棚和石板拼接的老式站台,給人一種無法復制的視覺享受。站台的盡頭,是幾株梧桐,可能因為無人清理的緣故,樹葉滿地,金色的葉子,也把我帶到了曾經的bygones。
像朱自清的父親一樣,我也跳下站台,再負爬上,想像著前面是一列列北上的列車,不斷有機車噴出夢幻一般的水汽,鳴響汽笛。車站人流來來往往,下了渡船的人們步履匆匆,乘上火車,在這戰火紛亂的年代,邁出人生中的一步。
而在津浦鐵路盡頭的那幢三層樓房裡,還有一位偉人,注視著這來來往往。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南京似乎注定是有一展宏圖之志之人的失意之地。為了那虛渺的民主與共和,孫文把國家的未來交給了袁世凱,自己卻退居到這遠離紛爭的江北,在那幢中華民國鐵路管理局中,望著東去的江水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構思著那鴻偉的振興中華的計劃。
但偉人的一生終究短暫。1929年,國父在北京閉上了眼睛,但他的心卻怎能離開這浦口?當他的靈柩運抵浦口車站時,迎接他的是萬人空巷,而靈柩曾經停放的地方也幸運的保留了下來,那是一個很漂亮的石球。在這個冬日的上午,小孩子們來到這廣場,享受著難得的陽光,陪伴他們的是一位偉人。幾十年了,他在這裡注視著一切,1933年,浦口下關鐵路輪渡通航,一定令先生無比欣慰吧;而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則是實現了先生的夢想。但同時,這也是浦口飛黃騰達的一個句號。比起那些總統府中不該有的喧囂,我寧願相信,在幾十年政壇的明爭暗鬥之後,只有汽笛再難鳴響的江北才能給偉人一些心靈中的寧靜。但沒有汽笛的浦口是否讓先生感到一絲孤獨呢?當嚴冬過去,春天會到來;但浦口的嚴冬過去,何時長江才能給浦口車站帶來一絲春意呢?
走出了歷史的隧道,也該到回去的時候了,再度渡江返回下關,真的很不舍。我喜歡有水的城市,喜歡河流穿過的城市,河流總是給一個城市帶來一些東西。而長江,給了南京太多的積澱。又想到了幾句話: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而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六朝古都的興衰演變也正如這水與月一般在無時不刻的上演。明天的南京還將講述些什麼,又有誰知道呢?不過有那麼多曾經的人們和現在的人們在為這個被母親眷顧的城市祝福,這就夠了。
tigerWu
2005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