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東陵裡的幽幽女魂

作者: 梅葉青青

導讀清東陵坐落在河北遵化境內的昌瑞山下,占地面積約2500平方公裡,是中國現存體系最為完整、布局最為得體的帝王陵墓建築群。 進入清東陵,在大紅門前面首先映入的是清東陵的標志性建築——石牌坊。巨大的牌坊拔地而起,高高聳立在藍天白雲之下,顯示出不可一世的帝王霸氣。石牌坊采用木結構建築形式,完全用石料構築而成,上面雕刻的飛禽走獸神采飛揚,形像生動 ...

清東陵坐落在河北遵化境內的昌瑞山下,占地面積約2500平方公裡,是中國現存體系最為完整、布局最為得體的帝王陵墓建築群。

進入清東陵,在大紅門前面首先映入的是清東陵的標志性建築——石牌坊。巨大的牌坊拔地而起,高高聳立在藍天白雲之下,顯示出不可一世的帝王霸氣。石牌坊采用木結構建築形式,完全用石料構築而成,上面雕刻的飛禽走獸神采飛揚,形像生動,堪為不可多得的藝術精品。

不過要論起石雕精品藝術,乾隆的裕陵地宮當算首屬。走進由九券四門構成的幽深地宮,只見所有的平水牆、月光石、券頂都布滿了佛教題材的雕刻:八大菩薩,四大天王,五方佛,二十四佛,寶塔,獅子等,以及三萬多字的藏文、梵文、經咒。其刀法嫻熟精湛,線條流暢細膩,堪稱石雕藝術寶庫。

看到這些美侖美奐的佛教石雕,我不明白,一代文治武功,風流瀟灑的盛世帝王,何以要把自己的墓室布置得如同佛堂。尤其是看到穿堂券兩側的平水牆上,分別雕刻著明鏡、琵琶、塗香、水果、天衣五種世俗物器。這是佛教以人的眼、耳、鼻、舌、身來暗喻塵世中色、聲、香、味、觸等五種欲望。在佛教的觀念裡,人之所以不幸,就是有七情六欲,孽根不淨,沉溺於這些塵世的欲望之中,人只有斷絕了這些欲望,才能一心向佛。就覺得把佛的五供欲石雕刻在這裡是一種莫大諷刺。抑或生前驕奢淫逸,享盡人間浮華,把物的欲望做到極致,以至到了靈的世界,就可以拋開物欲,無牽無掛地虔誠對佛了。在紅塵世界,我關照皮囊;在彼岸世界,我關照靈魂。這倒是很勢利的,就不知道這種順序是否能為佛所接受。

在清東陵諸多的帝後陵墓中,最令我怦然心動的是孝莊文皇後的昭西陵。昭西陵並不在清東陵陵區以內,而是孤零零地被建在清東陵陵區的界牆——風水牆之外,陵區總大門大紅門一側。

按清制,皇後陵沒有自己的獨立名稱,而是根據其夫陵來命名。清太宗皇太極的陵在盛京(沈陽)為昭陵,因孝莊文皇後的陵在昭陵之西,故稱昭西陵。也就是說,昭西陵仍與昭陵是一個體系。

既然如此,孝莊文皇後的陵卻沒有葬在盛京的昭陵。據史書記載,孝莊文皇後在崩逝前曾經表示,不想驚動太宗皇帝的亡靈,同時又舍不得兒孫們,所以堅持不要奉安盛京,而要在孝陵與子孫為伴。

昭西陵的建築規格是非常高的。其一,重檐廡殿頂的隆恩殿。清代陵寢,無論是帝後陵,還是妃園寢,大殿都是歇山頂,只有單檐、重檐之分。唯獨昭西陵的大殿是重檐廡殿頂的。廡殿頂是古建築中最尊貴、最高級的形式。其二,兩重圍牆。清代所有的陵寢只有一道圍牆,唯獨昭西陵有內外兩道圍牆。其三,琉璃花門建在大殿之前。琉璃花門三座作為陵寢門,都建在大殿後,是後寢的門戶,這是清代陵寢的傳統規制。昭西陵的琉璃花門設在大殿前,為清代陵寢中的獨例。其四,神道碑亭。清代陵制,皇後陵是皇帝陵的附屬陵寢,所以都建在皇帝陵的旁邊,不建神道碑亭。而唯獨昭西陵前設有神道碑亭。這一切都昭示著陵主高貴尊崇的身份。

孝莊文皇後一生歷經數朝,竭力輔佐了順治、康熙兩代幼主,為清朝定鼎天下立下了汗馬功勞。史學家對其評價甚高,稱她是明末清初傑出的女政治家,深受各朝皇帝的尊敬。

孝莊文皇後生前徽號:昭聖慈壽恭簡安懿章慶敦惠溫莊康和仁宣弘靖太皇太後。

逝後謚號:孝莊仁宣誠憲恭懿至德純徽翊天啟聖文皇後。

生前身後,幾乎所有的溢美之詞都像一堆堆耀眼的鑽石,綴在了這個尊貴女人的鳳冠上,無限榮華,無限風光。

就是這樣一個有著輝煌業績,對大清王朝有著卓越貢獻的女人,為何執意不肯把自己的陵與夫君葬在一起?為何要孤魂似地獨自守在皇家陵園的門外?這的確是非常令人費解。

赫赫皇權是屬於雄性爭奪的世界,野心勃勃的男人們像鬣狗一樣咄咄逼人地垂涎著這塊肥肉。一個纖纖女子憑著自己的力量,單槍匹馬,在這個險惡的雄性世界裡與狼共舞,籌謀斡旋,終於成功地輔佐自己的兒孫坐穩皇位的寶座。這樣的女人,在生命的盡頭回顧一生時,該是懷著何等的光宗耀祖、榮歸故裡的情懷啊。

可是當我看到孝莊在臨逝前對孫兒康熙所說的不想打擾太宗皇帝的一番話,我想到中國的那句老話——蓋棺定論。這個尊貴的女人,在關上塵世間這扇沉重大門的時刻,轉過身來,站在陰陽兩界的門檻,用看過太多波詭雲譎的目光平靜地盤點自己的全部歷程,她也知道蓋棺定論這句老話,她要在棺槨即將合蓋之前,審視自己,做一個評價,下一個了結。

孝莊一絲一縷地細細打量著自己,就像打量一個陌生的人。她的目光是冷峻的,有時近於苛刻。她的目光沒有放過隱在歲月陰影裡的內容,這包括世上流傳的用美人計勸降明朝大將洪承疇,下嫁多爾袞……同為女人,我極想走進她的世界,極想感受那些炫目榮耀後面的痛楚與無奈是怎樣噬囓著一個女人的心。

她為自己做了蓋棺定論,定論的結果就是我們現在看到昭西陵。

但我要說,這個定論不是孝莊用自己的目光審視後得出來的,抑或它不是用一個女人的審視目光得出來的,其實它是一個女人在以男性中心文化來審視評判而得出來的。這個定論,是上千年以來的男權意識下的產物,它以男性的價值觀、道德觀來評判一切,界定一切。

我想到歷史上另一個為自己蓋棺定論的女人——武則天。對,就是那個不把男人的清規戒律放在眼裡,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做了中國惟一的一個女皇帝的女人!如此的豪邁霸氣,不讓須眉,但到了蓋棺定論的時候,一尊巨大的無字碑,就露出了內心深處的無力堅守。

千百年來,中國女性的目光就是這樣被無形的男權意識鉗制著。無論她們如何叛逆這個社會,但到了終結的時候,到了蓋棺定論,她們都不由自主地走向歸順,用男性主流社會的價值觀來衡量一切,用男性的話語權來解說一切。

一個女人就這樣為自己蓋棺定論了。她沒有榮歸故裡,而是放逐了自己。從此與夫君山關萬裡水迢迢,寂寂孤魂對冷月。昭西陵像一座望夫石,幾百年來,無言地守望著,任歲月的風雨給它寫滿滄桑的文字。

我默默地詠讀著這些斑駁的文字,想像著在月寒星稀的夜晚,一個女人的魂魄游蕩在山谷曠野,當她佇立在風水牆外向裡眺望的時候,她感到了一絲絲孤寂嗎。當她看到眾多的後妃陵寢散落在她們夫君陵墓的周圍時,她感到了失落黯然嗎。入土為安,她的心是否真的回歸了安寧。此時,她是否感到了生為女人的不公與無奈。

後來,當我來到了慈禧的定東陵,看過一律使用黃花梨木貼金的豪華大殿,只不過是感到統治者的驕奢淫逸,只有當我看到大殿周圍石欄板上雕刻的龍鳳呈祥圖案,鳳在前面飛,龍落在了後面;望柱上所有的柱頭雕刻的都是鳳,只有在柱身兩側,才各有一條龍,也就是一個鳳下面兩個龍,這時才感到慈禧作為女人的微妙心理。尤為引人矚目的是,定東陵大殿前的丹陛石玲瓏剔透的雕刻,一般的陵寢都是龍在上鳳在下,但慈禧竟然是鳳高高展翅在上為主體,而龍在鳳之下的附屬位置。有人說這是慈禧生前狀態的一個寫照,其實這更是慈禧身為女人對男權社會的一種忤逆。

慈禧的評價歷史已有公論,我不想在此贅述。但我想從女人的角度去揣摩另一個女人的感知世界,去努力把握一個女人那些最隱秘的潛在意識。

慈禧生前自許為老佛爺,她讓光緒一口一聲地稱之為皇阿瑪,在滿族,阿瑪是父親的稱謂,慈禧的一個“爺”字,一個“阿瑪”便映射出作為女人在心理隱層對男權社會的某種懷想與渴望。一個男權的社會,女性沒有自己的話語權,於是在一種假設中暫且改變一下自己的性別,讓自己的權勢威嚴能像一個男人那樣被社會自然接受。但假設畢竟是假設,在將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慈禧不想再壓抑自己,她終於目中無人地大聲對世界宣布了自己最真實的想法。一塊丹陛石,是一個女人在向整個的男性社會秩序的挑戰。

有人會說這只不過是慈禧利用顯赫地位的一種驕橫,但同處至尊地位的孝莊,對自己的後事卻又如此低調卑微,這固然是性格使然,但不可否認,由此可以窺見這兩位歷史女性對待男權話語社會的認知。

還是回到前面的乾隆裕陵,在裕陵裡,與乾隆一起合葬的有兩位皇後、三位皇貴妃。乾隆生前共有三個皇後,這個沒有與乾隆一起合葬的是烏拉那拉氏皇後。她的棺槨被安置在乾隆為純惠皇貴妃建造的妃園寢的地宮內。當時這位皇貴妃已在四年前下葬,於是重新打開地宮,把烏拉那拉氏皇後棺槨安置在皇貴妃之側。這在等級森嚴分明的封建社會是極不正常的。人們不僅要問,身為至尊皇後,在偌大的皇陵之中,竟然沒有一席之地?

一切起源於風流皇帝乾隆在某次下江南中,四處采花,竟然采到了寺廟裡的尼姑。烏拉那拉氏皇後覺得不成體統,拿著寫好的諫章,闖進了皇帝的寢宅,並剪下自己的青絲長發。皇上龍顏大怒,秘密廢掉了皇後之位並打入冷宮。直到烏拉那拉氏去世後,乾隆還不解心頭之恨,命人把烏拉那拉氏的棺槨塞入一個皇貴妃的地宮了事。這就是女人的命運。在男權社會,雖然尊為皇後,但實質的地位都是一樣的。

來清東陵前看資料說,清東陵是中國現存規模最為宏大的帝王陵墓建築群,在這裡安息著161位皇家的帝、後、妃、及皇子、公主們。當我置身於這群山懷抱,氣勢恢宏的皇家陵寢,看著龐大威嚴的古建築群沉入一片夕陽的余輝中,解說員告訴我們:在清東陵長眠的161位人中,除了5位皇帝(順治、康熙、乾隆、鹹豐、同治)和3位未成年的阿哥以及兩個公主之外,其余的151人全部是後妃。5比151,在這組對比鮮明的數字面前,我們似乎已不需要再說什麼了!



(進入清東陵,在大紅門前面首先映入的是清東陵的標志性建築——石牌坊。)



(乾隆裕陵)



(慈禧陵前的丹陛石,鳳高高展翅在上為主體,而龍在鳳之下的附屬位置。)



(慈禧地宮)



(昭西陵孤零零地被建在清東陵陵區的界牆——風水牆之外。圖片右下方即為昭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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