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峽夜話

作者: 胡楊樹林

導讀吃過晚飯,眾人搬出凳子,面對燈影石牌這長江三峽著名的大拐彎,一溜兒在陽台擺開。撥一人去洗澡,其余六位懶散地靠著憑欄,望著崖下浩浩的江水,呷一口香茶,閑聊起來。教授還居然拿出了珍藏已久的"嚓屁豆"招待大家,真是幸福得罕見。我此前曾兩次到過三峽,十多年了,都是坐船而過,當時三峽大壩還未截流,江水湍急,兩岸崇山峻嶺,萬仞高聳,航道雖經多次整 ...

吃過晚飯,眾人搬出凳子,面對燈影石牌這長江三峽著名的大拐彎,一溜兒在陽台擺開。撥一人去洗澡,其余六位懶散地靠著憑欄,望著崖下浩浩的江水,呷一口香茶,閑聊起來。教授還居然拿出了珍藏已久的"嚓屁豆"招待大家,真是幸福得罕見。我此前曾兩次到過三峽,十多年了,都是坐船而過,當時三峽大壩還未截流,江水湍急,兩岸崇山峻嶺,萬仞高聳,航道雖經多次整治,最著名卡咽喉的險灘已經炸毀清除,但江中密密麻麻的眾多險灘與暗礁,以及狹窄的航道,使船只航行依然艱難,當客輪在險灘中戰戰兢兢夜航時,船上的探照燈一左一右死死地盯在兩岸的懸崖絕壁上,兩邊的石崖幾乎觸手可及,客船走得就像盲人扶著岩壁一步步往前挪一樣驚心動魄。而那些木船上赤裸著上身奮力劃槳與急流搏鬥的船工,以及用生命在吶喊的高亢粗獷的川江號子,更是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像。我常站在船舷邊,聽著這高亢激越的號子,仰望著那連綿的黑森森的雄巒莽林,心中滿是問號:這上面有人家麼,大山巨壑的這人家日子怎麼過啊?很想上去看一看,體驗一下俯視三峽的感覺,看看三峽的人是什麼樣的,如何生活,吃什麼、穿什麼,怎麼出行,靠什麼為生,和我們外面的人一定有許多不同吧?雖然客輪與兩岸相距很近,但我感覺自己卻與它們相隔很遠,猶如是個幽靈在另外一個世界中穿行,那岸上的一切都是那麼陌生、神秘、甚至是敬畏。啊,人哪,能在如此險峻的環境中一代代生存下來,真是太不容易,太了不起了!

當時我乘的長江客輪並不在三峽停靠,自己心中的這些問號被一直帶到武漢,帶到重慶,最終帶回上海,一直深藏至今。而今,我終於踏上了這塊的神秘土地,在燈影石牌這歷史的大拐彎處納涼、喝茶、聊天、望著江水發呆。

暮靄越來越重,黃昏最後的一抹瑰麗也在江面上消失了,紅的,綠的和其它顏色的燈光幽幽地在水面上搖曳起來,夜來了。我們討論起這燈影峽的來歷,是因為這些燈光投在江中長長的影子?還是教授說的山上巨石的投影?是與不是,我們並不較真,只是感覺,古人的這個名字起得太好,充滿詩意,光讀這名字就讓人有種意味深長的美感享受。

說起詩,說起古人,說起歷史,這三峽可稱得上是中華民族悠悠文明發展的見證人,印滿了歷史巨人的足跡。和大家一樣,我在小學裡就熟悉了李白詠三峽的千古絕唱《早發白帝城》:"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裡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此次來前,准備旅行資料,再次感受到三峽歷史文化沉澱的深厚:

"西控巴渝收萬壑,東連荊楚壓群山"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

幾千年來,這裡孕育了多少傳頌千古的名句與華章,屈原、李白、杜甫、白居易、劉禺錫、陸游…中華民族最優秀的詩人和作家寫三峽的詩文又何止千萬?

我們又談起了60年前的那場決定中華民族存亡的戰爭,談起了這石牌村,這扭轉中國戰局的大拐彎。1943年5月,日本集結了十余萬大軍向石牌一線發起攻擊,企圖奪取三峽門戶,威脅陪都重慶,進而最後滅亡中國。中國軍隊在此憑借天塹,以決死一戰的勇氣,殲敵兩萬五千余人,粉碎了日軍的企圖,取得了被西方史學家稱為"東方斯大林格勒戰役"的勝利,致使日軍從此死了進入四川的心。然而三峽,影響中國歷史進程的豈只是一個石牌?三峽,這氣勢雄偉的海陸變遷之地,千百年來,這裡幾乎每一個地名後面都隱含著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反映了中華民族多少起落,多少興衰呀?

昨天在船上,驢友們都進艙去甩老K了,獨我一人裹著衝鋒衣站在船頭,望著迎面而來的峽江陷入沉思。這裡有大部已沉入江底的老秭歸,僅文字記載的歷史就有3200年,是屈原的故裡,長江文化的發源地之一;有長江支流香溪,相傳西漢時期,王昭君小時候常在小溪裡洗澡,因此溪水也變得香味撲鼻,小溪因此被稱為香溪;還有白帝城,張飛廟,當年三國爭雄,三峽地區是劉備伐吳,陸遜火燒連營的主戰場;還有國人熟悉的長板坡、麥城、古荊州也都在附近,還有…

忽然,我明白了,為什麼自己會一人頂著凌厲的江風愁滿胸臆地不肯進艙,原來是這承載著太多滄桑、太多興衰的三峽,是這氣勢雄渾、雲蒸霞蔚的三峽,是這巫山神女、秭歸屈原、香溪昭君、白帝托孤、石牌喋血的三峽,是這中華脊梁、民族文脈的三峽,不讓我離開,不讓我進艙啊!

話題又轉到了大壩截流。據旅館老板說,葛洲壩建成後這裡江面水位上升了60米,當年的一些炮台、戰壕都沉入江底。而今三峽大壩截流成功,三鬥坪以上的水面上升至135米,雖然帶來了發電、防洪和航運的益處,但更多的城鎮和歷史遺跡都淹沒了,這究竟是利還是弊?大家莫衷一是,談不出一個結果。

據說,看三峽大壩截流成功的一刻,現場很多人哭了,我相信這眼淚中包含著太多的復雜情緒,有為中國人的驕傲和自豪,有對未來不可預見的惆悵,也有對往昔的留戀。是啊,截流後多少歷史遺跡永遠地沉入江底,消失了。曾經的險灘、暗礁、急流和泡旋,曾經的纖夫嘹亮號子,曾經的豌豆角小扁舟和裸纖,曾經的江濤澎湃…

然而三峽,我今天坐在你身邊又明白,不管大壩截流如何影響和改變了你原來的格局風貌,不管大壩建設的功過如何,你--永遠是中國人心中的詩畫!永遠是中華歷史的水文!正如李白、杜甫的詩篇一樣,都早已深深鐫刻在歷史的石壁之上,成為不朽的風景。我感悟到,你的博大雄偉不僅在於外表,還在於內涵,你已不僅僅是自然的、地理的三峽,而且還是人文的、精神的、文明的三峽。有人說的好,"地理的三峽,其實並不漫長,從奉節到宜昌也只有200公裡,但是說它是中華民族的美學詞典一點也不過分。大自然的博大之美、沉雄之美、壯麗之美、幽深之美、險峻之美、起伏之美、逶迤之美、流動之美、朦朧之美、質樸之美、柔婉之美、都和諧地凝結在三峽中,那麼天衣無縫、那麼多彩瑰麗。"然,我還要加上一句,還有文化之美、歷史之美、精神之美,或許這些更是三峽美永遠的所在。

夜漸深,風已涼,教授又在推銷他那乏人問津的嚓屁豆,然而我依然沉浸在對三峽,對古往今來的這片神奇的土地,無盡的超越時空的幽思中。

江面搖曳的燈光似乎越來越多越來越明亮,哦,天要放晴了,西天的雲縫裡依稀透出的月光,碎銀似地撒滿了半個長江。



(暮色燈影峽)



(三峽日出)



(石牌鳥瞰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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