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怒江的生活

作者: liwa163

導讀有怒江的生活 昆明 昆明還似從前,只是我無法睜大眼睛看它。 連繼的倒車,三十六個小時沒有脫隱形眼鏡,結果我的眼睛腫了,見光流淚,右眼像揉進了辣椒一樣刺痛。我在斑馬線邊躊躇著不敢過馬路,因為眼睛只能很模糊地看到一點東西。 於是,在沒有游歷昆明的各大景點以前,我決定先去參觀昆明美麗整潔的民族醫院。診斷是角膜炎。先滴了醫生開的百元大藥,再去 ...

有怒江的生活

昆明

昆明還似從前,只是我無法睜大眼睛看它。

連繼的倒車,三十六個小時沒有脫隱形眼鏡,結果我的眼睛腫了,見光流淚,右眼像揉進了辣椒一樣刺痛。我在斑馬線邊躊躇著不敢過馬路,因為眼睛只能很模糊地看到一點東西。

於是,在沒有游歷昆明的各大景點以前,我決定先去參觀昆明美麗整潔的民族醫院。診斷是角膜炎。先滴了醫生開的百元大藥,再去翠湖邊的青年旅館整了張床,然後放下行李,這才開始慢慢地逛翠湖。

翠湖的水很不錯,到處是蔭郁的樹。已近中午,有些老太太仍在練太極劍,一只小白狗氣定神閑地躺在道道劍光中間。我閉著眼睛長久地坐在廊靠上,聽長廊的另外一頭,兩個老人在依呀地拉著京胡。陽光在眼皮外面亮晶晶的。湖裡好像已經有了早到的候鳥:我聽見翅膀拍擊水面的聲音。

早晨,怒江

醫生說有一支藥水是用來止痛的。因為會造成散瞳,引起視力模糊、怕光,所以叮囑我一定要晚上用。而我晚上要坐夜班車到福貢。

醫生的警告是:回家吧,不能再去怒江了。

出發前,我把錢貼身縫好,手機掛在胸前,厚衣服、水和餅干放在鋪位的枕頭旁,然後滴上眼藥水。在視野開始模糊的時候,車窗外是曖昧不明的暮色。我有點擔心會下雨,下了雨,再塌方,明天早上不知道能否到福貢。

晚上出奇地安穩,我只是摸索著上了一趟廁所。車外是曠野的冷風。當那些濕冷的空氣撲到臉上時,我猜應該是下了雨。眼睛的灼傷感已經被一種拉扯般的隱痛取代,我覺得自己可以有資格期待:等早上眼睛不再害怕亮光的時候,清淅地看到怒江。

漫長而模糊的一夜後,遇到的是那樣一個早晨:

我試探著眨了幾下眼瞼,湧進的晨光如冷泉般清冽,於是我張開我的眼睛,把臉貼到車窗上:窗外對岸的山崖絕壁間,是白練般的霧,陽光在霧間吞吐不定;或聚成光束打在突出的山岩上。青黛色的崖下,是仍然無肆衝撞,咆哮不已的怒江——像它在恆古的洪荒年代那樣……

我把這些彙報給公子——感謝手機時代。

路越來越陡峭,有零星的塌方。有時候,崩落下來的石頭沉重地砸到我們的車頂上。剛開始第一次冷不防經歷落石時,我嚇得大叫一聲,驚惶四顧。同車的老鄉卻都坐得穩如泰山般。如此這般的幾次後,我也可以免強鎮定下來了。

福貢——一個稍露風情的小縣。

八點多到福貢,一個平凡的小縣城:千篇一律的的水泥建築,裝著上個世紀很時興的藍玻,飾著黃色的琉璃瓦——中國隨處可見。只有穿著長及腳腕的百摺裙、滿身掛著飾物的傈僳婦人,或背著箭囊的傈僳漢子從我身邊走過時,才讓它稍露風情。

等貢山車的間隙,從不吃早餐的我破天荒去吃了一碗綠豆粥——我以為這碗粥就算不是我常吃那種放百合、海帶、陳皮、冰糖,一盛起來安逸感溢碗而出的的粵式綠豆粥,也應該是一碗全是綠豆的食物。但是等端上來,我才發現那是一大碗白粥,然後裡面大概有十幾顆小綠豆。失落之余,我又叫了一碗豆漿——依舊想當然地以為它就應該是一碗常規意義上的“豆漿”。但是我喝到的大概是一碗豆皮水:吹開上面一層浮沫子,露出來的液體有點發綠,不放糖,含在口裡有股澀澀的豆青味兒。鄰桌的男人大口地喝著這種豆漿——他渾身黝黑,斜背著箭囊。

早晨的街上有賣金魚的。手推車上架著很高的一個架子,架上擺滿了一只只玻璃小魚缸,微暖的陽光從架子後面透過來,裡面紅色的小金魚就在躍動的光斑裡游弋,看起來像陽光的一部份。

我湊過去抬頭細看。賣魚人鼓動我買一條:

“你看,尾巴像一堆花一樣。嘴巴還會動,跟你說話呢。”

“沒有啦——它可能是跟你說的,說不要賣掉我,不要賣掉我。”

“不對,它說快賣掉我快賣掉我,我要跟這個美姐姐!”他抬頭對我快樂地眯眼笑著,展開他臉上刀刻一樣的紋路。

“唔,你的金魚審美觀很不錯的。” 我嘻皮笑臉著。

這個有趣的家伙!

表情

中午一點多到貢山。

貢山是個比福貢更小的縣城,只是崖邊的一條街。街下的深崖裡,怒江打著旋子洶湧而過。

我的眼睛又開始灼熱,於是縮在去丙中洛的小車上滴藥,吃當午飯的香蕉。

同車有一個好可愛的小孩,眼睛大而明亮。我側著著臉不看他時,他就看著我微笑,冷不防轉過頭去,他就“咯咯”地尖笑著鑽到他母親懷裡,無論怎麼哄都不露臉了。這個游戲他興高采烈地玩了十多分鐘,直到我忍痛獻出三塊錢買的一個大珍珠石榴,他才賞臉讓我正面看看他糊了超多鼻涕的小髒臉蛋,五分鐘後,石榴子持繼起作用,他開恩地把臉,鼻涕,小手,小黑手印放到我懷裡。

車上還有一個文靜漂亮的小女孩,皮膚白裡透紅,在那個地方是少見的整潔。我忍不不住給她照了一張小照,當在顯示屏裡看見自己時,她伸出小食指輕輕地摸著那塊光滑的液晶板,抿著嘴秀氣地笑著。

坐在旁邊的她的父親,也湊過來仔細看。這個滿頭大汗的男人從放下背上沉重的行李後就一直在喝酒,滿車都可以聞到他臭哄哄的燒酒味。他對著女兒的照片端詳了老半天後,大著嗓門提出要買下我的相機,並把酒氣和唾沫星子噴到我臉上。吃了一驚後,我告訴他等我回到我的城市,可以把照片曬出來,給他們寄去。於是他咧開嘴大笑起來,灌了一口酒,連聲感謝,又給我遞酒遞煙,並用一種我很難聽懂的普通話告訴我他姓和,獨龍人。是畢比利道班的。

老和的老婆坐在他旁邊,是個瘦小的婦人。像她那漂亮的女兒一樣,對著我很羞澀地笑著。我對那他們說:

“要不,給你們全家來一張吧,到時候一起寄給你們。”

老和興奮地直起身,猶豫地放下一直拿著的酒瓶子。我繼續鼓動,於是,他一面客氣著:“不用了不用了!費錢費錢!”一面凝著神,用手幫女兒認真地擦擦臉,小心地擼平她的頭發,拉著老婆坐近一點。老和乍看起來比他的實際年紀大許多,穿著在地攤上常能撿到的偽野戰服,露在外面的皮膚呈一種長期野外工作才有的醬紅色,鄒紋深且黑。他們一家子直直地坐著,莊嚴肅穆地盯著鏡頭。我讓他們放松一下,甚至建議老和再喝點酒,他答應了,“呵呵”地笑著抿了一小口,又轉頭柔聲地吩咐他的家人什麼。但再看鏡頭時,那種緊張的情形又出現了。我們反復試了幾次。我在鏡頭後盯著他們嚴肅的眼睛,很明顯,在他們,這算是一件大事。

不知何故我的眼眶有點發熱,於是輕輕地摁了快門。

照完之後,因為我一時找不到筆,老和讓他老婆去買了一支圓珠筆,在我的小本本上一筆一劃地寫上他的名字和地址。

老和比我早下車。下車後,他又繞到我坐位的車窗邊,認真地跟我握手道別。他的手很粗糙,有種不尋常的溫熱。

拐彎

去丙中洛要收費了:在快到鎮子的一個路口,攔著路障,有政府的人在看守,看到像旅行者的人,就收錢——每一個人五十塊。司機在快到路障口的時候,好心地提醒我把那頂紅色的牛仔帽摘下來,並用車上的防水篷把我的旅行包蓋好。我埋頭縮在車上,很郁悶。

十幾分鐘後,拐過一個彎,可以遠遠看見大緩壩上的丙中洛。

像中國所有不起眼的小鎮子一樣:丙中洛只有一條水泥街,街上聚集了附近幾乎所有人的小活動。所以,到了下午三四點人群散盡後,在斜照的陽光中,時間顯得疲憊而緩慢。小集市裡仍有零星的人,高高系在燈柱上的大喇叭震天價地反復播唱著《老鼠愛大米》。街盡頭,就是田野。

我幾乎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

鎮子路口有一個地方可以看到深崖下的怒江U字形的大拐彎,於是那裡豎起了一塊石碑。大概本地人絕少在那裡停留,所以我得以獨自一人高高坐在碑座上,對著怒江,晃悠著兩條腿。

陽光在眼前發亮,狗尾巴草凝然立著,黃銅絲一般;但對面山間的光線已逐漸發紅了——江邊的地那桶村異常溫暖。在那樣的時光裡,老鼠對大米的愛情依然持續不斷。偶爾回過頭去望遠處的鎮子一眼:才發現丙中洛那些錯落在緩坡的小屋,籠著炊煙,在夕陽下發著銀光,當晚霞特別明亮的一剎那間,它們就如溶化在其間一般;再轉身看怒江時,大拐彎已神光離合……

我獨自一人在那裡消磨了兩小時,看著最後一縷陽光在山尖消失。

旅人的憂傷,暫時忘卻吧

太陽下山後,天仍是亮的,我慢慢地地往鎮上走,一路上拍些小景。經過鎮上唯一一個小市場邊時,幾只灰黃相間的狗從我身邊遛達而過,正在扒土玩的雞猶豫地凝著一條腿,側著它的小腦袋“咕咕”地沉吟。我聽到異常歡快的歌聲。

歌聲從場邊一間簡陋的小平房傳出來。循聲走到木格窗前往裡看,一群傈僳人正在狂歡。他們一看見在窗邊的我,就不由分說地招手讓我進屋。繞到門口,遠遠地見兩個傈僳女人正端著酒站在門邊等著,還沒走近,她們就和著屋裡悠揚的琴聲高聲唱起來。唱完一曲,她們雙手端著酒舉到我面前……

然後我們開始圍著火塘跳舞,其間不斷有人過來敬酒。當我給他們拍了幾張照片後,氣氛達到了高潮:他們變換著各種組合,端著酒站在我面前讓我拍照,拍完後,照例把酒舉著,對著我唱歌,看著我把它喝個底朝天。傈僳人的包谷酒很容易上頭,我很快就扛不住了,開始飄飄浮浮,大驚之下,對其後的敬酒搖頭婉拒。

在他們跳舞的間隙,我靠在柱子上檢查我的照相機,頭暈的厲害。一位長者,端著酒從屋那頭穿過人群,徑直走到我面前,我趕忙直起身來。他看著我的臉,開始緩緩地唱起一首歌——人群開始變得異常安靜。只有火塘的柴在“畢剝”作響。老人的歌聲有點低沉,像一些敘事詩的開篇,悠悠的味道,仿佛要讓我記起一些已經淡然忘卻的日子……唱完以後,老人認真地看著我。我大著舌頭問趴在窗邊看熱鬧的人,老人唱什麼?他們說:

“你們出門不容易,來這裡喝一杯我的酒吧,跳個鍋莊,旅人的憂傷,暫時忘卻吧!”

那還有什麼可說,我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接過酒來,一飲而盡。

那晚我是被傈僳人送回客棧去的。

記住我的紅發,寶貝

一直到早上五點才完全醒過來。發現舌頭像舊毛巾一樣又硬又澀,胃很不舒服,但是——靠!我的眼睛感覺完全好了!奇跡啊!

七點多鐘的丙中洛,街上涼浸浸的,有晨霧,有淡青的天光。我獨自一人坐在馬路牙子上等去秋那桶的車。背後,我的頭發,被什麼人輕輕扯了幾下,轉過頭去看,是一個小髒猴,拿著一把斷齒的梳子在柔柔地梳我垂下來的頭發。他見我擰頭,大吃一驚,尖笑著遠遠逃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小心地靠近來。我輕聲問:

“喜歡阿姨的頭發啊?”

他剎那間活潑起來,口齒不清地評說:

“你、你、你的頭發是紅色的!”

我“唔”了一聲:“是啊,頭發愈紅表示我武功愈高強,我現在會飛喔——一飛飛到你們這裡了!”

我做著騰雲駕霧的姿勢。

於是他嘻嘻地笑起來:

“我見過還有更紅的呢!”

“唔,”我羨慕地看著他:

“那你肯定見到我們幫主他老人家了。真運氣啊,我這麼多年,還沒見過他老人家真容呢,你一下子就見著了。”

他自豪地大笑起來,又在地上打個滾,更髒了。隨後,又沉思地看著我:

“真的麼?”

我笑著沒出聲。他自己嚴肅地想了一會兒,小身子靠在我身上,大概最終相信了,對著空氣中想像的朋友悄聲報告。又自顧自地玩起來。

我的小外甥,喜歡看《克塞號》,喜歡孫悟空,還有很多塑料寶劍。有一次跟他劍拔弩張之後,我把劍扔了,告訴他我也有一柄寶劍,藏匿在我的指甲縫裡,在危險的時候,它會長出來保護我。

他輕蔑地看著我:“切!你胡說八道!”

我辯解說是真的,並且也可以給他一把。

他仍堅定地蔑視我:你胡說八道!

當三歲的小孩,用成年人的眼光審視我,告訴我我的童話“胡說八道”的時候,我覺得自己被他們的智力輕易擊潰。

只是這也是必須的,我們的生活太窄小,容下童話的位置,大概就沒辦法放別的——比如金錢,比如人際,比如欲望。而這些,對我們的生活,是多麼的重要。

只是,沒有童話,沒有幻想,沒有奇跡,生活又會變得怎樣的了無趣味?

我感受那個小髒猴越來越重地依在我身上的溫暖的小身體:他的頭發裡有肆無忌憚的汗味兒,褲子上有泥水印,他正是名正言順在地上打滾的年齡。

如果有可能,在以後慢慢長大的日子裡,除了記住成人的游戲規則,也請記住我的紅發,我的寶貝!

何大哥(上)

何大哥的年紀其實比我還小,但他說什麼也不信,不過他的相貌看起來的確比他的年齡要大。他不是本地人,十四歲就從貴州的家鄉綴學出來討生活,去過四川,重慶,廣西,湖南,也去過雲南的麗江,中甸,德欽一帶,最後,到了這裡。他的相貌,大抵是因為生活裡許多不為人知的艱辛。

我們的相識說起來非常偶然:那天我一直等不到車。九點多鐘的時候,我在階上站起來,准備截住任何一輛在我眼前出現的機動車,讓它送我一程。結果,有人騎著摩托過來了。我跳下台階去,截住他,騎手就是何大哥。

他聽了我的請求,搖手說不行,因為他沒油了,正要去一個朋友家弄點油,所以載不了我那麼遠的路。一面給我看他的油表:

“真的,我不騙你。”

我失望地“哦”了一聲,閃身讓他過去。

車子往前走了十幾米,又停下來,我看著他緩緩地把車退回我身邊,迎著陽光眯縫著眼對我說:

“我弄到了油,再回來看看,如果你沒走,我就送你去吧。”

不知道為什麼,我答了聲“好的”,然後就非常安心地坐在台階上等著他,沒有一點懷疑。十多分鐘後,他果真回來了,但仍沒弄到油。他對我說:

“走吧。我們一路走,一路問問看,一定能買到一點的。”

我問他我需要付多少錢,他搖頭說:

“出門在外的,不要說這些了。”

那天去秋那桶的路上,稻田在陽光底下金光燦爛,偶爾有鳥兒疾掠而過,灌木叢在風中翻飛著葉子,橋下的小溪,在石隙間湍急翻滾。一路很陡的下坡,然後,怒江就近在眼前了。我在後座上大聲說:

“我真喜歡這樣的早上。就像現在的怒江,真美。”

何大哥就笑了,

何大哥是遵義人,但是,他已經把自己當本地人了。看得出,他很喜歡看到我被這裡打動。在一些讓他驕傲的景色前,就總是早早把車停下來讓我慢慢拍照。等我樂顛顛地拿著相機跑回來時,他在車座上強忍著自豪的表情,悠悠地問:“拍到什麼了?”那樣子有趣之極。

何大哥是個愛讀書的人,他說像我這樣經常出門的人應該看看一本叫《路盡頭》的書,而且還跟我談到這本書裡提到的“環保意識”。他嘆了口氣,說:

“雖說現在外面很多人談保護環境,但也就是談一下。這一帶仍然有很多外面的人進來偷木頭,眼見這些山就漸漸地光頭了——但原木實在也能掙錢的!”

他用下巴指了指江對岸——那裡有一大片砍伐的痕跡。

沉默了一會兒,他慢慢地說:

“人都是從自己方面出發想問題,搞環保工作的人,他們講環保,老百姓講吃飯掙錢,吃飯掙錢也是大事啊!”

我問他怎麼會想到這些問題,他說他知道一些怒江准備建壩和被叫停的事,很擔心“開發”和“環保”這兩個看似對立的問題如何解決。

通常,我很少在旅行中跟當地人談論環保。因為我覺得作為一個很普通的游客,無論說什麼,都不免帶著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而我們在城市裡所宣揚的價值觀,就算一定是正確的,如果不與當地人的實際情況相融合,也難說不會傷害到當地人的生活。相比起空談式的辯論,我更喜歡看著他們的眼睛說:你們這裡真美!我曾在許多次旅行中看到過:當他們聽見這句話時,那麼快樂和自豪的神情。我一直相信這種自豪感能讓他們作出正確的選擇。

但現在對著何大哥實實在在的憂慮,我開始仔細講我對怒江開發的看法:經濟、地理、文化多樣性、甚至談到美學。其實,在現代浩浩蕩蕩的欲望大潮中,不帶功利色彩的“美學”幾乎是一個髒字。但讓我想不到的是,何大哥很小心地放慢了車速,聽得非常認真……

何大哥也不懂去秋那桶的路。於是我們一路逢人打聽,並准備順便買油。在朝紅橋邊,有輛貨車停在對面凹進去的崖壁裡。何大哥照例上前問路並買油。我舉著相機想拍旁邊的廢橋,不料,在那輛車上隨即跳下一個青年,大聲阻止我拍照。並把蓋在車邊一大堆物體上的防水蓬飛快地塞嚴實。我很疑惑,趁他不注意,用腳撩起那塊布往裡看了一眼:下面全是電視機大小的方木,起碼有幾百塊!

何大哥也買不到油——被他們非常冷漠地拒絕了。我對這幫偷伐者很有點憤憤。何大哥安慰我說他們絕對不是本地人,本地人從不會這樣。

他對我說:“我出來闖蕩很多年了,世上還是好人比較多一點的,相信我好了。”

但我還是擔心,如果真的沒有油,那時,被扔在怒江邊回不了鎮上的,就不是一個,而是兩個人了。我決定自己一個人走完下面的路,讓何大哥用剩下的油回鎮上去。他擰不過我,只好決定在朝紅橋邊等著:如果我在下午兩點之前回到這裡,他仍載我回鎮上;又或者他搞到油,那他就追上我。

我們互相道別,在橋頭分了手。

馬兒 教民 ——給靜靜的秋那桶

太陽有點發熱。我順著車轍印走了一段,開始出汗。於是把外衣脫下來扎在腰間,坐在樹陰下看著來路——遠遠地,兩個人和七八匹馬,晃晃悠悠地往這邊過來。

我請求他們帶我一段。因為我不知道秋那桶有多遠——沿路問了幾個人,有的說幾步路,有的瞪著兩眼說:“哎呀一整天呢。小姑娘,去不了!”

那兩個趕馬人為難地瞅著我,商量了老大一會兒,其中一個回頭問我是否會騎馬。

我好容易弄懂了他說什麼,搖頭回答:

“不會,但是我要去秋那桶,麻煩無論如何帶我一程。”

於是他跳下他的坐騎,牽過一匹綜色的馬,抱我坐上去,示意我抓牢它的綜毛,夾緊它的肚子。然後自己拉過韁繩。

我只說了聲“謝謝!”再也沒有別的話。

這是一匹干淨整潔,目光溫柔的母馬,剪著齊刷刷的短鬃毛,拉到我面前時,在靜靜地打著響鼻。我的印像中,一匹馬,該是高大,尊貴,不羈,最起碼,被拉到一個陌生人前時要豎一豎前蹄的。所以,當我看到這匹像女孩一樣嬌羞的馬兒的時候,簡直不知道應該怎樣對它。沒有馬鞍,所以我第一次真正騎馬就是騎在光滑的馬背上。腿肚子上可以直接感到它漸漸滲出的汗和熱氣。

它的主人和它一樣羞澀沉默。除了告訴我他們是藏民,到察瓦龍賣馬之外,就是一直安靜地牽著馬兒在前面走。

我問他這馬都賣麼?他點頭,說希望賣得好一點。

我很想知道它們以後的命運:干活?運輸?還是被吃掉?

那個藏民肯定地說:運輸,干活,什麼都干,不會吃的。但隨後出了一會兒神,卻又低頭輕聲更正說:“不知道!”

丙中洛剛通了進藏的公路,雖然實際上這也算不上一條真正的公路,但畢竟開始了。何大哥提到的上百匹馬的大馬幫在丙中洛穿街而過的浩大場面,再也無法看到。一路上,我也只是看到幾個規模很小的走村的馬幫。馬對於人們來說,大概已不那麼重要,而它們所代表的那種混合著艱辛、粗糲、顛沛、雄奇、壯麗的馬幫生活之美也將注定離我們遠去。當然,或許幾年以後,丙中洛又會重新出現馬幫——每匹馬飾著艷麗的彩帶,被它們穿著民族服裝的主人牽著,在每個修舊如新的景點前給前來獵奇的游人們以怒江為背景拍照留念,好像可以因此親近了他們的生活。

這或許是我永遠感到困惑不解的迷題:物質文明和精神家園的構築,都只能是以摧毀對方為代價麼?

當我們在自己建起的城市籓籬間游走,細致地伺候自己日漸挑剔的腸胃和脾氣,精確地規劃著自己的生活的時候,才發覺生活的本意並不如此;而另外有我們的兄弟,他們樸素,真誠,直面粗糲卻雄美的生活,擁有我們早已失去的赤子般的靈魂,和這些靈魂彙成的文化之美,卻發覺這些氣質並不能給他們帶來房子、電視、汽車,甚至不能帶給他們一頓有肉的晚餐!於是,他們獵取物質,我們飬養文化。

我們都沒有錯,只是沒有誰關心我們得到的同時到底失落了什麼。

如果物質仍是可以獵取的,那文化,真的可以飬養麼。

我聽見遠遠摩托車的聲音……

何大哥還是追上來了。他不知從哪裡搞到了一丁點油,還帶來兩條新鮮的黃瓜。於是,我們仍然一同上路,並繼續想法弄油。離開賣馬人之前,我戀戀地抱了一下我的坐騎,希望它能為它好心的主人掙到一個好價錢,並且自己平安。

終於,在一個村子裡,我們搞到了滿滿一罐汽油。在我們裝油的時候,賣油的村民走過來對何大哥說他的油不太純。如果我們覺得不行,村裡還有人家有純一點的,他可以帶我們去要。何大哥謝了他。他擺擺手,轉頭衝我友好地笑笑。何大哥說:

“我跟他說你是去秋那桶的,他家也在那裡。”

他說的是很青澀的普通話。大概怕我聽不懂,他很慢地、一字一句地對我說:

“歡迎你到秋那桶來!”

並衝我伸出雙手。

我握著他的手時,看到他襯衫裡面微微搖晃著的銀制十字架。

到了東那橋頭,摩托再也上不去了。我打算沿著那條羊腸道繼續走。

而橋頭有另一條土路,沿著崖邊一直延伸到怪石和密林組成的青帳裡去,絕壁下是怒江的激流與旋渦,看久了有點頭暈。沿著那條土路,再走二十公裡,就到西藏了!我站在路邊伸著脖子望著前面郁郁的密林,不願離去。

何大哥看看表,四下張望,猶豫了一會兒,告訴我:他仍可以等我到兩點鐘——就在橋頭唯一一戶人家那裡。如果我不回來,他就自己回鎮上。

我本來想婉謝他的好意,但看著這條靜靜的公路,最終同意了。

秋那桶,在中午的烈日下,靜靜地躺在山坡一片苞谷地裡。站在高處,可以看見石片壘就的屋頂在陽光下亮的發白;對面山坡上開出的一小片田地,作物已經一片金黃了;周圍群山莽莽蒼蒼。這裡看不到怒江,但我仍時時感覺到它在崖下奔流。

這裡有種悄然遺世的失語感。

剛進村時遇到狂吠的狗,屋裡出來一個婦人喝停了它。我向她討了口水,卻燙得不能入口,於是她把水放在一個大勺子裡面搖動著,一面靦腆的笑。村裡有個天主堂,因為年代久遠的關系,它木制的牆體和屋頂都是黑色的,座在一個小空場邊高高的基地上,關著門。從門縫往裡張望,裡面很暗,只看見牆上小小的聖像發著一種淡淡的光。教堂旁的樹蔭裡有座小小的白色的墓。因年代久遠而有點發黑。中午的秋那桶,悄無聲息。

這一帶信奉天主教。始於100多年前外國傳教士進入該地區展開傳教活動。因為觸犯當地喇嘛教的利益,教堂曾被焚毀,那是雲南西方宗教史中有名的“白汗洛教案”。不久,西方宗教重新合法進入該區,並逐漸壯大起來。解放後,教區不可避免地逐漸與教廷分離。文革期間,怒江地區的宗教事務與全國一樣陷於癱瘓,很多教堂被焚毀。文革後,才逐漸恢復並歸於平靜。

我出發前,在網上查了一下怒江地區的天主教史,也只是大致如此,並無更詳細的資料。而具體到每一個傳教士的生平事跡,更是無從找起。

近年來,唯政治論的歷史觀已逐漸在修正。西方宗教的傳入是一個很復雜的過程,但官方的歷史評價,仍僅僅定位於“帝國主義的文化侵略”;而另一方面,文化論者正試圖在“帝國主義”“文化侵略”等巨大沉重的包裹中探尋宗教的本源和人性——當然,有時也不免失之偏頗或太理想主義。無論怎麼說,我看到的,更多的是與社會,政治,歷史紛繁蕪雜的關系 。

只有站在烈日下,眼前是這個遺世獨立的小村莊,樹蔭下的白色的墓塋早已因為風雨和年月而發黑。而我只知道這位長眠在此的教士叫李文增,似乎出生於法國中部山區。中年時來到中國。其實就連這點生平,我也逐漸疑惑起來,因為我找不到一點佐證。只是墓下那付軀體是確實在這裡歸於泥土。這時我才會明白,對於千絲萬縷的社會關系和喧囂塵上的歷史評價,人的信仰顯得如此簡單明了安靜平和。

在網上,秋那桶的評價也出乎意料地少。大抵只有兩種:一種說它是世外的桃源,最後的香格裡拉;一種說它是一個平常,甚至肮髒的小村落。對於我來說,認同這兩種評價的任何一種都像在嘲笑自己。

如果你僅僅想看壯麗的山水,或想尋找風景如畫的村落,或想獵奇,那就不要去秋那桶了,它滿足不了你的需求。但如果你並不僅僅是那樣,而你又在獨自旅行,那就去吧,去怒江,去秋那桶。

何大哥(下)

我回到東那橋頭時,還不到兩點。遠遠就看見橋頭人家的女主人阿多,在興高采烈地大聲叫著:“回來了!回來了!”然後,看見何大哥從屋裡衝出來,手裡還攫著一個學生練習本和一支筆。看見我,很明顯地松了口氣:

“啊呀,幸虧回來得早,我差點就要扔下你跑掉了!”他心有余悸地說。

在我一個人爬上秋那桶時,何大哥明顯一直在思想鬥爭,最後,還是無法決定是否要等到兩點。於是他鋪開紙筆,開始為他可能要發生的背叛行為寫一封長篇的道歉信。我回來的時候,他才剛寫了兩頁紙。現在他可以扔掉內疚的枷鎖,於是由衷地高興。

說實在的,我一直都不太相信他免費幫我去秋那桶,在朝紅橋那次分開,我就提出付費,他半開玩笑地說現在就付費,如果他搞到油追上我,那豈不是還得再付一次?我一直將信將疑。現在他准備棄我離開,才讓我砌底地相信了。於是也由衷地高興——並不是覺得不用付錢賺了什麼,而是為了終於能信任一個人。

阿多也感染了這種歡快的氣氛,聽到何大哥告訴我說她們家的黃瓜特別好吃,就趕緊到地裡摘了兩條送過來。何大哥接過大咬了一口,一面看著我,准備聽我吃了第一口後的評價。我微微有點猶豫——因為腸胃一直非常脆弱,而黃瓜是剛從地裡摘下來的,上面還帶著星星點點的泥土。何大哥很敏感地發現了,“嘩”地紅了臉,又把黃瓜搶回去,到處找水要洗一洗。我又把它搶回來,說不用了,以前我小時候,一直都這樣在地裡偷黃瓜吃的。一面用衣服擦了擦,像何大哥那樣咬了一口……

我想這兩件事可能打破了我和他之間那道陌生人的界限。於是,在回去的路上,我們很自然地分吃了我的壓縮餅干;渴的時候,又向村民討要了幾條黃瓜。

下午的日頭很猛,在樹蔭下,我們靠著摩托,啃著小黃瓜,何大哥向我透露了他小小的秘密:昨天晚上,他剛從察瓦龍回來,跟他的女朋友吵了一架,那個十九歲的漂亮女孩負氣走掉了:

“你想在我在外頭到處跑,回家的時候,當然希望有熱開水和米飯等著。誰知道我推開門,屋裡冷冷清清的什麼都沒准備好。我說了她幾句,她馬上跑得沒影了。開始我還以為等氣過了自己會回來的,誰知到昨晚八點也沒回——我已經開車找了一夜了,沒油了才回來,准備加油再去找找。結果碰到你了。”

他已經沒有了昨晚沒熱飯吃的委屈,只剩下一臉的疲憊的焦急與無奈。

“那你還陪我那麼久!?”我大驚失色。

“我也想不到那麼久的。本來還真想把你送到橋頭就回去了,但是我見一路上順風車都沒一輛,你一個小女子——”他拉長了聲音:“緣份吧!”

說起他那個跑掉的女孩兒,何大哥有點興奮,又接著向我透露了他生活的藍圖:到察瓦龍的路通了,過了今年,他要籌錢買輛貨車,把仍在貴州的弟弟接過來跑運輸;他再買一條打磚機,因為貢山縣很可能要搬到丙中洛來,那時,建材就應該很走俏了。而現在打磚,要先把山石炸開,再把碎石磨成粉,細細篩過,才能打磚。他指著怒江對我說:

“這河裡有現成的材料——你見過這麼好的細泥麼,我挖河裡的泥,就不用開山炸石了,又方便,而且還環保。”

他看著怒江說等到他們家富起來後,就把他的女人娶回來,不讓她再干現在這份在風景區給客人跳民族舞的活兒了。讓她去成都或昆明學點技術,回丙中洛盤家店面,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我實在也無法估量下河挖泥是否比開山炸石更環保。但對著這個滿懷憧憬的青年,我再空談什麼環保都是笑話。沉默了很久,我問他:

“何大哥,你運不運木頭?”

他很認真地回答:

“我不會干違法的事的。”

“那以後我還來丙中洛,我要和我老公在這裡進藏,你還開車送我們麼?”

“當然,車能到多遠,我免費送你們到多遠。”

……

我在健盤上敲擊著這些字的時候,腦海中就會浮起那個大日頭的下午,因路面不平而顫抖不已的車後鏡中何大哥的半張臉,和他有點拖長的、帶西南官話味兒的聲音。何大哥或許仍在過著他平淡的生活,又或許已經開始實現他的理想,不管如何,祝他過得平安幸福——並且仍然喜愛和有時間看書。

有怒江的生活

我在剛到丙中洛安頓下來的時候,客棧老板提著我的大包,帶我一間一間地看他的客房。我挑了一間當街的,老板不解地看我:

“當街的房子比較吵,你睡不好的。”

我笑笑說:

“我喜歡。”

好心的他仍在絮絮叨叨地勸我挑間安靜一點的。我微笑著對當街的大窗看了一會兒,轉頭告訴他這間房裡的廁所比較干淨——這個答案比較容易理解,他恍然大悟地“哎呀”了一聲,掩門出去了,剩下我靜靜地打量從窗簾縫裡透進來的陽光。

很晚的時候,偶爾還有汽車駛過,隨著發動機的轟鳴聲,車燈的光亮攜著街上各種物體的陰影掠過房裡的天花扳,然後又歸於平靜;窗外的馬路被路燈光切割出昏黃和青黛的條塊;有狗的叫聲,還有喝醉了酒的傈僳人,在那不甚清晰的明暗之間模糊地唱著歌。久久地,那歌聲也漸沉寂了下來,只剩下河對面月光下的雲那青白色迤邐的邊,和雲下危兀的山的剪影,長久安靜地在我的眼前。

這讓我覺得像在某個時間的深處,在明亮與昏暗、有所依與無所依之間徘徊。

這是我選靠街邊的房子的真正理由。

然後還有什麼呢?

早上空無一人的馬路,路燈仍暗淡地亮著,天邊是太陽微微的光,江裡湧起霧,空氣冷冽濕潤。一些人家當街架著爐子燒水,火上放著天長日久熏黑了的鋁壺,濃煙滾滾的。逐漸有了上學的孩子,把書包的帶子箍在額頭上,嘻笑打鬧地從我眼前跑過。怒江仍像我來時那樣咆哮翻滾。在地那桶那兒,遠遠看去,江水似乎溫和下來,纏繞著水邊嶙峋的崖壁,泛著銀光。這是又一個平常卻可以長久記住的早上,和我每次旅行中都會遇上的一樣。而我,也和每次一樣,站在路邊,安靜地讓它們再一次離我而去。

以後,我的生活將是有怒江的生活。

在路上

那輛到六庫的中巴在八點准時起動了。車後漸遠的丙中洛,仍然雲霧繚繞。我把頭抵在車窗玻璃上,陽光就照到我的眼睛裡——清新而不灼眼,如青檸的味道。

不斷有人上車下車,在路邊下貨,等客人。中途,司機還停了車,從車窗裡探出頭去,跟車下一個相熟的女人談了談他家孩子的問題。全車人耐心地聽著,說到緊要的關頭有人還幫了一下腔。

再過一段路,忽然發現前面停著一溜車,我們還以為遇上塌方了。下車一看,原來是一個小學要進行體育考試,沒有操場,於是截一段馬路,插上小紅旗做了臨時跑道。七八個老師在給每位停車的司機遞著煙:

“師傅,給小孩讓讓道——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幾十個孩子在那邊就輪流跑起來。馬路上剎那間歡聲雷動。於是大家又再魚貫下車,在陽光下抽著老師們分發的香煙,跟著歡呼加油了一陣子。小孩子們很可愛:有的穿著傈僳族的小裙子,光著小髒腳“叭噠叭噠”衝過來,剎不住,差點衝人懷裡,一股新鮮的汗味就撲面而來。

參觀完運動會,人們提著順便在街邊稍帶的水果,悠悠地回到車裡,繼續上路。

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趕到六庫。這要是放在以前,我一定非常急燥,但是,為什麼要趕?有了駐足欣賞的時間,我卻在趕路。

於是,到福貢吃午餐的時候,我就跟了一位傈僳族老阿婆逛市場去了。在市場裡還為幾個賣駑的普米人(?)拍了幾張照片。我對老和印像很深,所以賣駑人提出想要那張照片時,我答應他們一定送到。但他們幾乎不懂漢話,我跟本聽不懂他們說的住址。於是在市場上逛來逛去地找人。剛好有個買山貨的漢人被我捉住了。

他跟那幾個賣弩人談了好一會,對我搖頭說:

“你寄不到。他們在山裡,沒有郵局,甚至幾年都沒人進那裡去的。”

“但他們總會跟外面有些聯絡吧?”

那個人哂笑起來,搖搖頭,然後不耐煩想走。

我死死拉住他,求他想想辦法:

“他們很想要。”

那人皺著眉頭想了一會,最後說:

“村公所吧!你寄到那裡,他們有可能會收到。可能喔。”

於是,我和那幾個賣駑人千恩萬謝地把紙筆給他,寫上地址。

我告別了那幾個賣駑人。提著在市場買到的香蕉蘋果,心滿意足往回溜達。結果發現,這一次輪到全車人在靜靜等我了。

在六庫,找到網吧,匆匆忙忙貼了第一篇貼子,然後出來找吃的。因為還要趕到下關的車,我隨隨便便找了一家在車站邊的快餐店,要了兩份肉一個飯。吃飽埋單時,一個系著髒圍裙的女人走過來說:

“6塊。”

“什麼?!多少錢?!”我停住拿錢包的手。

她猶豫地回頭看了看那個賣飯的,又對我訕笑著:

“5塊。”

我的火開始往上冒:

“那你說一份肉多少錢,飯呢。”

那個像忙著賣飯的家伙這時回過頭來衝著呆呆地沒反應過來的女人叫:

“4塊4塊。”

我還要理論。但想了想,忍下一口氣,把飯錢交了。一邊後悔沒先問清價錢——在丙中洛呆了一些日子,警惕性都失去了。我往外走,一路踢開擠在一起擋我路的一堆板凳。

回到車站,我馬上鑽進洗手間,把證件、信用卡和錢重新分開放好,錢包裡抽出幾張大票子放到貼身的袋子裡,小背包挪到胸前,然後才慢吞吞向外走去。做著這一切的時候,我對自己說:KAO,恭喜你他媽的回到人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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