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是路德維希港,在德國南部,離海德堡很近。從瑞士的奧騰轉乘德國火車,中間只有5分鐘的時間,票上並沒有顯示換車的站台信息。我急中生智,見兩個小伙子跳下車就跑,估計和我換的是同一趟車,趕忙衝上前去把我的票遞給他們看,果然,他們說:“你跟著我們吧。”上了車,以為自己走錯了車廂。四個座位一組,中間的桌子又寬又長,車廂裡還有個帶衣架的穿衣鏡。我不得不打攪一位正在吃蘋果的先生,向他確認這是二等艙嗎?“我想應該——是吧”。這位先生嘴裡含著蘋果,回答我的問題時有些尷尬。呵呵,德國人真講禮貌。
和瑞士相比,這裡的窗外風景完全不同,沒有山,只有平原,乏味得緊。椅子還沒坐熱,兩名車警經過時發現了我,立刻眷顧我出示護照,又被特殊照顧了一次。
最娛樂的德國人
不久,我旁邊的座位來了位先生,他的存在頗具娛樂性——太不像德國人了。他落座後的第一件事是搬出筆記本電腦,然後就興奮地在上面忙活起來,我瞥了一眼,是些表格。折騰了一陣子,可能覺得無趣,關了電腦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只聽他高聲談笑著,在這沉悶的車廂裡顯得格外刺耳。我瞟了一眼剛才吃蘋果的先生,他正閉目養神;而遠處的另一位先生正盯著我的鄰座看。所有的人都在聽他廣播——當然,我是只能聽聲音了。於是我猜想,這是個對自己的境遇相當滿意的人,滿意到需要隨時隨地地抒發。在電腦上繼續工作是對自己的抒發,打電話是對朋友的抒發,旁若無人的聲調是快樂到向陌生人間接地抒發。沒准兒是給逼出來的,要是在意大利,他可能早跟對面聊上了。還好,他並不討厭。我剛把頭轉向通道他就知道我要出去,立刻起身讓開;我一抬頭,他就知道我要拿行李,馬上就幫我拿下來了。我猜他是個做銷售的,又外向又有眼色。
當然,這一路我也沒閑著,他一拿出電筆記本,我就掏出了紙筆記本,開始接著寫我那旅行流水賬日記,一直寫了兩個小時。本來想偷懶,旁邊來了這麼個勤快人豈不顯得我太無所事事 。這也是我唯一得閑的功夫,所有的日記都是這樣記下來的。每當我不停歇地在紙上運筆如飛的時候,都能感應到周圍驚詫的目光,哼哼,像形文字!密密麻麻,而且是雙面兒(當初為了減輕重量,只帶了一個薄記事本兒,不得不一省再省)!讓他們暈菜吧!我也藉此機會向各國人民充分展示我,一個中國旅行者的有思想,有文化和有情感。
十年前就定了
4個多小時後,車停在了和路德維希港相鄰的曼海姆車站,我的德國朋友托馬斯和女友瑪麗亞已經在站台等我了。托馬斯是我的老朋友,有一半日本血統和一半德國血統,雖然生長在德國,骨子裡卻有著天然的東方情結,也許正因為這樣我們才比較容易溝通。2000年在香港重逢時,我見到了他的西班牙女友瑪麗亞。此時,托馬斯感慨地搖著頭地說:“十年前你說有一天要來看我,當時我覺得不可能,現在居然變成真的了!”
那是1994年的夏天,在韓國漢城附近的一所校園,我曾對他說,也許有一天,我會站在門外摁他家的門鈴。十年,這段路有多長。
“中國的確變了很多,變得太快了。我真沒想到有一天你真的會來看我。”他還在感慨,駕著他那輛單門小轎車。而我想說的是,我始終堅信在我生命的長度裡,應該可以夠得到他家的門。
十月一日(第16天)
他是唯一的風景
路德維希港是個毫無特色的工業城市,瑪麗亞告訴我,我來之前托馬斯苦思冥想,想我逗留期間有什麼景點可以參觀,最後得出結論,他就是唯一的風景了。所以到達的第二天,瑪麗亞陪我去了曼海姆,坐輕軌也就十幾分鐘。那兒有一個植物園,進去有中國園,亭台樓閣,小橋流水,烏瓦粉牆,不算太壞,除了新點兒。老實說,的確有些乏味。
瑪麗亞又帶我去一家食品店喝咖啡。這是家專賣健康食品的連鎖店,環境很好,有烘制的蛋糕,三明治,甜品,香腸,芝士,蔬菜等,提供各種飲料,來源都是綠色食品。在倫敦街頭也見過這樣的商店,忘了名字了,有可能是同一家。瑪麗亞是個環保主義者,推崇吃健康食品。我對所謂的健康食品沒有特別的熱衷,還有些持懷疑態度,因為不確定這個“健康”的程度;而我的記者老師比我更持懷疑論,有一次做一個有關食品的節目,他談到基因食品和綠色食品,說基因食品很明顯,但綠色食品的來源很“抽像”。但我還是在瑪麗亞的熱情邀請下喝了一杯健康咖啡。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起身去視察托馬斯工作的路德維希港醫院。托馬斯是心髒科大夫,此時已經下班了。被他介紹給他的同事,又參觀了他的辦公室,他說他很少有時間呆在辦公室裡。這是個半私半公性質的醫院,有不錯的聲譽,大而干淨,但據說缺大夫。大夫們一周工作6天,周六是沒有報酬的,超時還沒有加班費。——什——麼?!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在說德國嗎?就像聽見有人告訴你,中國人都住在草坪上的小房子一樣。而托馬斯說,這是真的,你可以抱怨,但沒人解決。“醫生不能不來上班呀,病人怎麼辦?”
原來德國人民也過得這麼無奈。這我還真沒想到。
托馬斯的公寓很小,和中國的小一居室差不多,但位置好,在市中心,他平時騎會兒自行車就到醫院了,這也是讓他享受的一件事。所謂的市中心,並沒有車水馬龍的景像,很安靜,多數人都在使用公共交通。這位老弟固守著一份精神家園,拒絕商業文明的侵蝕,比如他堅決不使用手機,盡管和他有關系的兩個國家在這方面都堪稱強大。還好,他沒有拒絕電腦,我當晚就在他那兒把相機裡的照片刻出來了。
瑪麗亞平時住在海德堡,這次專程過來陪我。晚上我們煮通心粉吃,和昨天一樣,他們用橄欖油拌了一大盆綠葉子,簡直是兩只兔子。吃完飯,瑪麗亞又做了她最拿手的巧克力穆司讓我嘗,味道好極了。但托馬斯拒絕吃,他怕發胖。
十月二日(第17天)
這一天當然是去著名的大學城海德堡,有人形容它是德國最美的城市。瑪麗亞本想陪我去,但我婉拒了她的好意,讓她好好休息一天吧。為了買次日去比利時的火車票,我遇到點兒麻煩,所以到海德堡已經將近中午了。
按照瑪麗亞的建議,我從著名的哲學家小徑開始了對這座城市的訪問。
這是在山腰間開出的一條小路,不寬,一側緊貼著山,另一側可以看到流經海德堡的內卡河和河對岸的景致。幾把長椅面河而憩,從這裡能清晰地看見河中央橫跨的一座磚紅色的石孔橋,它就是舊橋------海德堡最古老的橋,也是這座城市的像征。而在河對岸的山上,那掩在綠樹叢中的磚紅色建築群就是聞名遐爾的海德堡古堡了。
內卡河靜靜地流淌,水是藍的,橋是紅的,山是綠的,清清秀秀,窈窈婷婷,實在是不負美譽。兩對夫婦悠閑地坐著,一個小伙子拿了本兒書聚精會神地讀著,旁邊靠著輛自行車。唔,留一個黃昏和清晨在這裡其實是很值的。小徑偶爾有游人經過,很幽靜,據說以前黑格爾和歌德常來這裡散步。但在我眼裡,它更像一個給戀人或朋友准備的地方,而不是給哲學家,至少走在這條路上,沒能擦出我的思想小火花兒,只忙著向山下張望了。
從一條古老的磚砌的狹長小徑(Schlangenweg)下山,正好對著舊橋,過了橋那端的一個雙子塔式的門便進了老城,這兒集中著海德堡古堡,海德堡大學,馬克廣場和一系列歷史景點。
海德堡古堡建於十三世紀的古城,座落於國王寶座山的山頂,建築結合了哥德式、文藝復興式和巴洛克式。十七世紀時,法國人曾兩度摧毀城堡,這裡重建過幾次,到十九世紀末才基本恢復原貌。城堡內的主要景點有伊麗莎白拱門,大酒桶和酒窖,藥品博物館,花園和謝菲爾平台等。
我是從後門上古堡的,要爬很長的一段陡坡,累得直喘。但上面的確有好風景,從這裡看山下,景色比從對岸看更勝一籌,老城的全貌也盡在眼底。這個古堡屢遭劫難,被重建幾次,卻又數次被毀,所以如今只剩殘垣斷壁,但角樓依然完好。一些建築被毀得只剩幾面牆單薄地矗立著,上面卻有一排排完整的窗戶的輪廓,望過去映著藍天,當然就是一排排的“天窗”了。
沒被毀的被用做博物館了。其中一個是酒桶博物館,瞻仰了一只世界上最大的木酒桶,一整間屋子差不多都是它的,旁邊掛了塊兒牌子,標明它的容量:能裝221,726公升的酒。據說當初是為了給士兵供酒才有了它,讓人不由得懷疑,城堡落到今天這一步是不是跟它有直接關系。
繞到古堡的前門,看到的是伊麗莎白拱門,傳說,這是為了慶祝一個叫伊麗莎白的女人的生日,在一日內建造完工的,因此而得名。連著拱門的牆幾乎殘破到沒有,她卻安然傲立,風姿卓越。門前門後都有樹,所以門裡門外兩重風景,尤其是外面,樹枝垂下,正好擋在她的前額,很是勾人吶!我可為她拍了一張可以拿去刊登的照片!總之,可能因為身處山中的緣故吧,雖然是殘破的遺跡,這裡卻綠意盎然,在這裡參觀,固然少了點兒歷史的沉重感,卻多了份心怡的享受,應該是一種獨特的體驗。
從城堡出來,為了找郵局,從那條最長的步行商業街——豪浦特街穿過,是條非常漂亮精致的街道,游人熙熙攘攘,小店別致可愛,酒吧也不少,人們三五成群地圍坐在室外的桌旁喝啤酒吃東西。向一些學生問路,他們的鼻子上散落著些小雀斑,有禮而羞澀,和我見過的英國學生完全不同。不知是偶然還是海德堡的文化使然?
寄完信在城裡閑轉。真羨慕海德堡大學的學生,整個老城都是他們的學校。要了只蛋筒冰淇淋,這是去意大利添的愛好,味道差點兒。但好歹我這休閑的意思是到了。
“永遠不要變”
那天回到路德維希,托馬斯、瑪麗亞和我一起去一家比薩店吃比薩。我要了一客海鮮口味的,很好吃,只是太大,最終也沒能吃完,很不情願地剩在了那裡。他們倆照例吃了不少葉子。
這幾日聽他們說些舊人舊事,聊一聊認識的朋友,很是開心。當然不用偽裝淑女了,他們很盡心地喂我,晚飯吃完有甜點,甜點之後有蛋糕,我也就照單全收。托馬斯的小公寓已經接待過不少年輕的世界語朋友,他們告訴我,有一次這裡一共來了6個人,再加上他們倆,如果不像地毯一樣鋪在地上,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辦法留這麼多人過夜。托馬斯專門搞了一個留言本兒,上面有幾個人我是認識的,但多數不認識。留言五花八門,朋友五湖四海,配上照片,讀起來相當有趣。當然,我也必須發言,這是作業。
到這兒的第二天就是中國的國慶節,還是兩位外國朋友提醒了我,因為瑪麗亞在中國學習過一年,對中國的事知道的不少。走的那天又趕上德國的國慶節,搞不清是它們追我還是我追它們,總之,後面緊接著雙休日,德國人要出外度假,所以好時段的火車票很早就被人買走了,我只能坐早上五點鐘的火車去比利時。想想就要暈過去。好在那天托馬斯休息,沒讓我太過內疚,但早上四點多起床的確是太太痛苦了,他開車送我去車站的時候,連臉都沒洗,是留著回去睡覺用的。
火車進站了,托馬斯攬了攬我的肩:“再見!保護好你的心,永遠不要變。”托馬斯是我用心結交的朋友,他十分珍視它。我相信我會變,但對待友情的心靈不會變。

(從哲學家小徑上看到的海德堡舊橋)

(海德堡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