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日 星期天(第13天)早上起來洗漱完畢,正在收拾行李,老雷一頭亂發出現在我的門口:“Linda!你為什麼不喊醒我?為什麼不喊醒我?!”他昨晚叮囑過我,洗漱完叫醒他。而我不願意打攪他休息,准備出門前再告訴他。
老雷讓我把被單拿到樓下,立刻發動洗衣機開洗,不知是不是要讓我見證他的“招待所”是很正規的。其實我在上面鋪了自己的被單,這樣於人於己都方便。打點好行裝下樓,才想起應該跟老雷合個影。可是門外連個過路的人都沒有,沒辦法,只好到後花園為他單獨照了一張留作紀念。老頭兒一直忙忙叨叨,和我告別就好像我晚上還要回來似的,一點兒都不鄭重其事。出了門走出50米,發現把發夾落在他家了,又返回去找,這次的他卻非送我出門不可,我推辭,他卻說正好要出去一趟,於是不由分說拿起了我的行李。走到十字路口,我要拐彎了,他把包交給我,匆匆地說了再見便直直地朝正前方走去,頭也不回。我獨自搖頭好笑,想不透這老頭兒的脾氣,他可真是個怪老頭兒。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麼。
倉皇別離
來到車站,大廳裡已經聚積了不少乘客。朝電子顯示屏看去----不對呀,怎麼上面顯示的是凌晨五點多的列車班次?難道我的表出了問題?我早起了3個小時?再看表,是八點呀,還有半個小時,我搭的車就要來了。忙找人打聽,一問才知道,意大利大範圍電網癱瘓,鐵路網也跟著一起癱瘓了。腦子裡“嗡”的一聲,心想完了,被困在這裡了。剛跟人家告別,難不成再回去?我在盤算下一步的計劃,哪裡知道,此時此刻,全世界的新聞媒體都在大肆報道這起嚴重的斷電事故,大規模的停電從凌晨三點多鐘開始,到早上,北部已經恢復電力,我的起居完全沒有受到影響,老雷不是還開著洗衣機麼。可是據說,南邊所有的車都已停開,沒有車會從這裡經過了。按當初的申根簽證要求,我的回程機票都買好了,每一天在哪兒都做了計劃,現在全亂了,下面要想的是犧牲哪個城市的問題……腦子亂七八糟地轉著,又不甘心,在調度室外面來回來去地走。最後還是抱著渺茫的希望跑進調度室,請求一個中年人幫我確認,是不是絕對沒有車經過了?他挺好,打了個電話,然後告訴我,今天可能只有一趟車,十點多鐘,是去米蘭的。
謝天謝地!!那正是我要轉車的地方!
電子屏幕不更新,車站的廣播隔一會兒就播點什麼,說的是意大利文,我一句也聽不懂,急得直轉圈兒。在這種情形下,人的精神難免高度緊張,有個車頭開過來我也會驚得跳起來衝去問調度。一個智利男孩兒走過來,與我同病相憐惺惺相惜,他安慰我說,至少我可以走,他買的是從威尼斯起飛的機票,這下可完了。他聽一個意大利學生說,車站有可能派大巴去威尼斯,但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因為那學生會說點兒英語,所以他總是跟著他,這樣至少能隨時得到一點兒信息。
我想了想,為了保險起見,應該找調度問問,我要搭的那趟車准備停靠在哪個站台,這樣可以早點兒過去等著。正問著,就聽見背後火車進站的聲音,那調度員說:“來了來了,就是這輛!”車停在3站台。我衝出去對著空氣試趺慈?站台呀怎麼去3站台呀,大家都驚訝地望著我,因為我說的不是意大利語。天哪!這可是今天唯一的希望啊!哦,想起來了,去3站台要先下樓梯,然後再上去……算了,把心一橫,還是走直線吧!不能再猶豫了,在這樣的小站,車最多停5分鐘。我跳下月台,拎著行李朝3站台衝去。跑到一半兒聽見後面有人在吼,回頭見是兩個鐵路職工。大驚小怪。電都沒了,能來幾輛車啊。當然不用理他們,又接著跑。就是真有車來了我豎著把自己擱在鐵軌裡也綽綽有余。
就這樣,我在眾目睽睽下絕望地上躥下跳於月台之間,終於氣喘吁吁地爬上了去米蘭的火車,驚魂未定的我一邊喘氣,一邊慶幸自己的勝利。車廂裡的人神態安然,他們怎能知道外面的火急火燎!當我悠然地把目光轉向窗外,不禁樂了——後繼有人啊!一個家伙正做著和我同樣的事呢!沒准兒是受了我的鼓舞?
米蘭是意大利的重要交通樞紐,車站內一片混亂,唯恐天下不亂的電視台記者扛著攝像機,拿著話筒,在下車的人群中尋覓合適的發言人。離開車還有近兩個小時,我不敢走遠,只在車站的超市裡轉轉,為自己買些吃的。主食是一塊很大的用發面做的餅,有饅頭的暄勁兒,有濃濃的麥香的味道,上面摁著些橄欖,更香了。意大利人離不開橄欖和橄欖油,橄欖油是最健康的植物油,而橄欖的地位相當於鮮族人家裡的辣白菜,配什麼吃都行。
一場虛驚之後,終於登上了去往洛桑的火車,雖然比我的計劃晚了近3個小時,一顆心總還算是有了著落。我上車早,剛坐下不久,對面就來了個咋咋呼呼的老頭兒,上來就在桌上擺開一片食物,看樣子是要大吃一頓了。我想還是換個座位吧,背後就有。剛坐下不久,又遇上一對夫婦,兩人對著我比劃,示意他們要坐那兩個靠窗的位置,而我占了一個。我以為這兩個位子是他們預訂的,趕忙起身讓出來。在歐洲坐車是不按號的,除非預訂座位,通常位置上都會插一張卡片,說明這位置是預留出來的,其他的座位隨便坐。但我的位子上並沒有卡片,所以不能斷定是列車員的失誤還是他們在欺生,語言不通,好事也做了,有什麼辦法。這時車裡的人多起來,空位子也不多了。我又回到原來的地方,那老頭兒對面已經坐了位先生。我問那中年人,他旁邊的空位有沒有人,他卻做出很為難的樣子,對面的老頭倒是蠻熱心,義正嚴詞地對著那中年人指指畫畫,我猜他在說:“她本來就坐這兒,她的行李也在上面,這個位子應該屬於她。”那男人終於很不情願地站起來了,我這才明白,原來他以為我要他讓出靠窗的位置。趕忙向他示意,請他坐回去,我坐外側。他居然像個孩子一樣開心,笑著坐回去了。意大利人,不知道怎麼評價他們才好。
怕去熱那亞
車一啟動,對面的大叔就開始著手大吃大嚼的工作,我恍惚回到了中國的列車上。這種情景在英國和法國是看不到的,最多,手裡一個三明治,吃相也很拘謹;誇張的事也有,比如一群球迷上車,每人拎著個啤酒瓶子,但沒有人會把在火車上吃飯當作一件鄭重其事非常享受的事來對待。我猜想是因為意大利和中國盛出美食的緣故吧。
英國人也不和陌生人攀談,法國人偶爾會聊那麼幾句,意大利人就會自來熟,坐在一起很快就能找出共同的話題。有趣的是,這一聊還真聊出了故事。車廂裡一位中年女乘客的一聲驚呼引起了全車廂的注意,原來她的聊天對像,幾位不知打哪兒的來的先生(從長相上還真不好判斷)搭錯車了!他們要去的是意大利的熱那亞(Genoa), 卻上了終點是瑞士日內瓦(Geneva)的這趟車。那位女乘客反反復復地念這兩個地名,告訴大家這幾個人為什麼會坐錯車。於是全車人都開始議論,我對面的大叔更是扯著沙啞的嗓子對3米開外的女乘客大聲發表著什麼,說完了,發現對面還坐了一個沉默的我,於是問:你明白出什麼事了嗎?我說:是,我明白。說完了自己也吃驚——對呀,我是怎麼明白的?還有,老頭兒的問題我是聽懂了,這個單詞和世界語沒太大區別,所以我也就直覺地用世界語回答了他,而他居然在點頭呢!呵呵,世界真奇妙。
得意之後卻緊張起來,急切地盼著列車員趕快來查票,怕一不小心坐到熱那亞去。
那幾位搭錯車的先生在隨後的一站下了車,走之前,他們還專門和那位幫了他們的熱心女士合影留念。
經過近5個小時的旅行,火車終於到達瑞士洛桑。車上的多數意大利乘客都在意大利境內下車了,車裡變得空蕩蕩的。進了瑞士境內,瑞士的列車員又來查了一次票,這就是跨躍邊境唯一經過的手續。
無處落腳
在洛桑火車站先用歐元換了些瑞士法郎,然後打電話給一位陌生的世界語朋友弗朗西斯,他是我在倫敦通過電子郵件聯系好的。他很快來了,是位又高又胖的五十歲左右的先生,嗓音宏亮,讓我有被立體聲環繞的錯覺。
暫且稱他為寬先生吧。寬先生先請我去咖啡店喝飲料,這才告訴我,情況有點兒變化,他想把我安排到微薇的一個世界語者家裡,已經跟那位朋友說過了。微薇離洛桑15分鐘的車程,我來時經過了那一站。沒想到事情會突然發生變化,後悔之前心太寬,忘了在途中再和寬先生聯系一下。想想干脆不去微薇,住這兒的背包客連鎖店算了。
出發前,我打印了幾份詳細的旅游資料,一份是列車車次表,是我要坐的每趟車的出發時間和到達時間;一份是城市旅游信息,除了景點介紹,還有交通住宿,網吧位置(刻錄照片用的),緊急電話號碼等。盡管在洛桑聯系了住宿,我還是記下了背包客旅店的地址以防萬一。那個旅店就在車站附近。寬先生贊成我的計劃,於是陪我找到那兒,非常不巧,只剩一個男士床位了。我們又請工作人員聯系另一家旅社,那兒也滿了。一問,原來洛桑正在承辦幾個會議,這種價位合適的旅館都滿員,偏偏被我碰上,看來只好去微薇了。從旅館出來,寬先生卻怎麼也聯系不上那位女士,我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這時,他建議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我想也好。寬先生說,他先回家開他的車,讓我坐公車,然後我們約個地方見面。這安排有點兒奇怪,但是客隨主變,我也只能從命。
司機拒絕英語
應該下車的地點是一個大十字路口,公車線路很多,但站牌的名字不一樣。寬先生讓我坐的那趟車的確經過那個十字路口,但不叫他告訴我的名字。所以,我坐過站了。我好像總是坐過站。好心的司機讓我往回坐,於是我又上了另一個方向的車。司機是個小伙子,我跑上前先用法語向他問好(這裡是法語區),然後用英語請他到站後通知我一聲,他看也不看我,非常冷漠地說:“No English”(不說英語),全車人都聽見了,我一時尷尬得啞口無言。只聽說法國人不接受講英語的人,但我碰到的法國人還都不錯,沒想到在這兒栽跟頭了。還好,一對講英語的年輕人幫了我,到站時,他們提醒我下車,告訴我走到十字路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了。有了他們的友善,我總算沒太受打擊。
可想而知,等我找到寫著那個名字的站牌,卻不是我們約好的那路車的站牌。我突然瞥見十字路口斜對角有個熟悉的身影在張望,於是急急忙忙地趕過去,那人影卻消失了。真是陰差陽錯,除了怨自己不該多事找人,還能怨誰呢。沒依靠的時候,什麼問題都能順順當當地解決,因為沒有唯一答案;有了依靠,反而生出許多事,因為你非要朝著這個答案的方向努力。五點多到洛桑,此時已經折騰到天黑,等不來人,只好去電話亭打電話。一個剛用完電話的女人打手勢告訴我,這裡只收卡不收硬幣。我說我把錢給你,借你的卡用用,她卻說什麼也不肯答應。那時真是急糊塗了,其實瑞士的公用電話應該接受信用卡,我卻忘了。
“就用這個打吧!”
這倒霉的一天!從帕多瓦的早上開始。最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寬先生非要回家取車,又為什麼要我坐車到另一個地方等他。實在不行只能回車站給他打電話,那兒是可以投幣的。這意味著我又要坐那該死的公車,這裡的票價按路線計費,車票要提前買好,售票機上的圖我看不懂,是法文,第一張票是寬先生幫著我買的。硬幣也花光了,口袋裡只有鈔票……站在晚風中,心裡無比的失望,不明白和瑞士的相見怎麼會是這樣!
正想著,走來3個年輕人,他們應該懂英語吧?我試探著請教:哪兒有可以投幣的電話?他們的回答是,這兒的電話只收卡。好吧,實在不行我也懶得再找寬先生,今天不是奢侈之旅就將是落魄之旅,或者找個豪華酒店住一晚,或者在火車站坐一宿。幾個人聽說我和朋友走失了,其中一位掏出手機對我說:“你就用這個打吧。”我喜出望外,又有些為難,到了這一步,面子只好放在第二位了。我說好,用完,我把錢付給你吧。那幾個人說不用不用,你打吧。就這樣,在他們的幫助下,總算又和寬先生接上頭了。
住進了小木屋
寬先生駕了輛超小的單門車來撿我,好像是“Smart”,在英國見過不少,像玩具一樣。在車站沒等到我,他就回家去等我消息了。他還告訴我一個喜訊,他家的一個學生走了,所以我可以留宿在他那兒,不用再去微薇。
簡直是大陰轉大睛,我一下從寒冬過到了暖春。
寬先生的家有一個方形的大院子,一邊是幢二層樓,另一邊是兩間平房。他太太很和善,能講英語。他們把我讓到一樓的起居室,是個很大的房間,也兼做飯廳。晚飯還沒收起來,但大家都吃完了,就等我。寬太太從高壓鍋裡盛出四只小土豆,讓我自己切些奶酪塗在上面,也可以配火腿腸吃。奶酪居然有四五種,都是拳頭大小。我隨便從一塊兒上面切了些下來,發現味道還不錯。餐桌旁還坐著兩個漂亮的小姑娘,小點兒的是從北部過來利用假期學法語的,因為洛桑在瑞士南部,屬法語區,而瑞士的北部則屬德語區。大點兒的在大學念書,住在這兒。兩個女孩子對我的旅行充滿好奇,不斷地問問題,她們的英語都很好。
甜點是鮮奶油和巧克力醬,吃的方法是,先舀幾勺奶油在碗裡,再舀兩勺巧克力,混在一起吃。巧克力的味道香濃,非常純正。對我來說,這真是很有特色的一頓晚餐,唯一的遺憾是,初次見面,為了維護中國淑女的形像,我只吃了個半飽。
吃完飯,我們圍著桌子聊天,寬先生拿出些宣傳折頁給我看,原來他還是個業余的電視制作者,經常制作些小片子,還把它們譯成了世界語。到現在我也不清楚他的職業是什麼,他不提,我也就不問了。
幫寬太太在廚房收拾,一個黑膚色的女孩兒闖了進來,她嘰哩咕嚕地和寬太太說著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看得出,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她對我倒沒那麼好奇,只打了個招呼。一會兒又飛出去了,寬太太告訴我,這是他們的女兒,是他們收養的孩子。
那晚,我住在院兒裡的小平房,是個很可愛的屋子,四壁全被木頭包過,像走進了桑拿浴室,所以一進去就有種暖洋洋的感覺。[filmo3 036 中 在這樣的屋子裡一定能睡個好覺]屋裡放著老式鐵爐,可能是冬天用的,寬先生拿了只電暖器進來為我接通電源,說這裡晚上的溫度很低。他因為第二天早上六點就要出門,所以我們晚上就提前道別了。後來我猜想,那天他說去取車,一定是回去安排我的住宿了。這裡邊的前因後果我不得而知,但他一定為難了好一陣。在寬先生的家拼出個長沙發是絕對不成問題的,可能他們比較傳統,覺得不管房子多大,有了床才行。

(佛羅倫薩的街頭藝術家)

(寬先生給我安排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