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嘯西風(新疆游記)

作者: 李青菜

導讀白馬嘯西風 (一)接龍 今年八月我和千千尋在新疆旅行,約好兩人接龍寫游記,一人寫一天。誰知她的游記竟然叫《西行散記》這麼鼠猸的名字。不理她,我這半部游記叫做《白馬嘯西風》,耳熟吧?耳熟就對了!——“飛雪連天射白鹿”的“白”。地圖上的“雞尾巴”新疆,在金大俠的書裡叫“回疆”,我少年時代讀金的入門教材就是《書劍恩仇錄》,一直狂喜歡回疆美 ...

白馬嘯西風


(一)接龍

今年八月我和千千尋在新疆旅行,約好兩人接龍寫游記,一人寫一天。誰知她的游記竟然叫《西行散記》這麼鼠猸的名字。不理她,我這半部游記叫做《白馬嘯西風》,耳熟吧?耳熟就對了!——“飛雪連天射白鹿”的“白”。地圖上的“雞尾巴”新疆,在金大俠的書裡叫“回疆”,我少年時代讀金的入門教材就是《書劍恩仇錄》,一直狂喜歡回疆美女翠羽黃衫霍青桐;而《白馬嘯西風》雖然是個不起眼的短篇我也愛的要命——書裡有一句名人名言:“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歡。”作為一個AB型的沒准譜兒,這句話說的太貼心了。

千千比較菜,在她的游記開篇磨嘰說不知道該拿到拉杆箱還是背囊。其實拉杆箱、背囊都是小事一樁,愛拿什麼拿什麼,南風西漸上路即可,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天山南北最美麗的季節就是秋天了,打定主意去金庸之“回疆”的時候,我在北京簡直一分鐘也呆不住,所以才早出發幾天,打算先把烏市周邊玩一下,比如說天池,誰知大雨斷了天池的路還死傷了人口。我在市區溜達一番,就躲在白樺林青年旅舍裡睡覺,睡醒了在旅館一樓的長桌旁向各路英雄打探消息,獲得了很多有價值的情報。

白樺林青年旅舍在烏市的南湖路,是新疆地區唯一的青年旅舍。說實話,真不怎麼樣!40塊錢一張床位,並不便宜;洗臉池超小,服務設施的小細節一一欠奉;洗澡水忽冷忽熱擦完肥皂後馬上斷流……也有人說男主人很勢力眼,對待中外客人臉色不一致,我覺得也不算冤枉他。

值得推薦的是樓下的原木大長桌,能坐二十人不止,適合泡杯茶低頭寫計劃,抬頭看又好像在聯合國辦公——什麼顏色的臉都有,黑毛的黃毛的紅毛的。什麼行頭也都有,一個穿粉紅色薄紗裙、高跟鞋的重慶女孩坐我對面,怎麼看都不像一個自助游背包客,沒想到人家還真是。我為她的紗裙子很暈了一會兒,並且預見到穿破衝鋒衣的我在這次旅行絕無艷遇的可能。哀莫大於心死,心死了也就不覺得痛了,只是耽誤了想看桃色旅行的各位看官,沒事兒大家散散吧。

我的游記先把烏市的“住”說完。又便宜又安靜的是新疆日報社的招待所,20元一個床位的四人間,很干淨,床上鋪著暗藍細格子棉布,大窗戶。這個招待所在繁華地段揚子江路報社的居民區裡,安全嚴謹,門口有維族人賣酸奶和奶疙瘩,吃喝都方便;去“17號抓飯”出租車6塊錢,出門坐51路去機場只要一塊錢——一塊錢到機場聽說過嗎?住在報社招待所還能遇到“文化人”,我在一樓的四人間遇到參加自治區京劇比賽的票友,躺在被窩裡聽老爺爺老奶奶們進進出出、吃醋吵嘴十分過癮。。

賣鈣片的廣告說:“你們這些老年人怎麼這麼有活力啊?”這些老爺爺老奶奶真有活力。這一天,我在庫爾勒等千千,坐公共汽車去看孔雀河的源頭,領我去的是偶遇的一對六十多歲的北京老夫妻,他是海軍醫院的大夫,她好像是地圖出版社的,他們已經在新疆玩了十幾天了,還要繼續玩下去。說起玩兒,根本沒有我插嘴的份,人家老夫妻一個省一個省的玩,而且每個省要走十字,南北走一下,東西再走一下,背包、徒步、暴走……絕對是兩個老寶貝。我簡直有心甩了千千跟著他們走了,揉著心口暗暗思量,我肯定是跟不上他們的腳步的——雖然我累病了有現成的大夫給治。

我在庫爾勒等千千從北京飛過來,等出了一點意外。

(二)開步走

我的意外當然是千千另外帶來個不速之客。千千在自己的游記裡沒說實話,不說實話後面的故事就不成例,所以我還是帽天下之大布幃把實話講出:這個不速之客是多年前被千千拋棄的男朋友,兩人一直保持著平淡的友誼。我管他叫王剔——挑剔的剔,這當然是後話了。

我對千千那老男朋友的到來十分興奮,並沒把自己當成可恥的電燈炮。一,我最愛看熱鬧了,看中年人舊情復燃如看老房子著火般喧騰刺激。二、千千的家屬老高並不知道王剔也在旅行中間,我跟千千說:“嘖嘖,本來沒什麼事,你把官鹽搞成私鹽了。我幫你瞞著,一路上你要好好伺候我!”千千見王剔那一瞬間也後悔了,對我磕頭如搗蒜。三呢,路上多個男的好賴能分擔點體力活兒,我一丫鬟一小廝豈不美哉?!四呢,我比千千可愛大家都知道,她憤而走先也是可能的——明白吧?

盤算清楚了,我們仨——王剔、千千和我的回疆三人行正式開步走!千不該萬不該,我們不該“開步”在梨鄉庫爾勒——梨者,離也,離心離德也。

產梨的庫爾勒是讓人樹四個大拇指的城市,市政建設、治安、衛生都超級好。夜晚徜徉在孔雀河邊的千米燈河裡,京、津、滬、穗等大城市的游客也會嫉妒得牙癢癢,沒見過闊氣得能把大河修整出人工波濤的。更別說燃氣火炬徹夜不熄;情調音樂貫穿始終;西洋雕塑全是大理石地,一比一的維納斯毫不走樣……夜晚十分居民都在外面散步跳舞,我和千千吃飽了紅柳烤肉也跟著跳,想把身上的羊肉跳下去,有點忍痛割愛的感覺,這可是最美味的新疆羊肉啊!

八月中旬,庫爾勒香梨還沒上市,而著名的紅柳烤肉不分季節,但只有龍山下的大排擋才有賣。大塊羊肉甚至帶骨穿在削尖的紅柳枝上,一串有三兩多、焦香四溢,握在手裡沉掂掂的。我在琢磨紅柳枝是一次性的還是多次性的——當然是多次的。我坐的位置正好看著串肉的把樹枝上的肉屑用一塊髒乎乎的黑石頭磨下去,洗也不洗就串上新肉——沒結婚的羊娃娃肉……石頭沒握住掉到泥裡,還是不洗……我覺得特別帶勁兒。

在庫爾勒的第二天,天陰有雨,我們去尉犁縣的羅布人家玩,目標是羅布人村寨的沙漠湖泊和胡楊林,門票每個人二十塊錢。這是一個過於人工化的景觀,除了全國最有激情的解說員其余乏善可陳,招牌胡楊樹還是翠綠的毫無黃意。羅布族原住民呢?有個103歲的長袍老人坐在長椅上等游客拍照,目光冷漠,身邊的牌子寫著“合影五元”。羅布人以長壽著名,一百歲的新郎也不算新鮮。所以,有些科學家高壽結婚就是可以理解的,八十歲的新郎是漢族的光榮。我沒有和這位百歲人瑞照相合影,五塊錢是對“長命百歲”的侮辱,我覺得,不明碼標價,才會付,才會付的更多。

忙著照相的是王剔先生,給千千照,讓千千給自己照,萬千POSE層出不窮。我忍著笑問千千:“你們拍拖時也這樣,你老給他照相?”

(三)好蟲出現

開步的第二站是庫車,名字繞嘴,仿佛“揉庫倒車”的縮寫。唐朝的時候——甚至唐以前這裡叫龜茲,龜茲的名聲響遍大唐每寸土地波及東南亞,因特產“歌舞劇團”、“演出組合”出名。龜茲舞是一種無鋼管艷舞,女舞者要頻繁的旋轉扭腰送胯拋媚眼,男舞者要俯臥撐脫馬斯全旋大劈腿(有興趣的同學可以查唐詩驗證一下),所以演出效果十分火暴,可以想像觀眾席裡楊貴妃、李白、杜甫、白居易拼命鼓掌,巴掌都拍紅了……

中國人大都懷念唐朝——那個載歌載舞、滿街都是外國人、外國貨的時髦時代。那還是一個胖姑娘也能吃香喝辣的時代,“沈殿霞”是帝國第一美人,“孫燕姿”、“周迅”那樣骨感的只能揀垃圾……。體重65公斤左右的胖妞們最受歡迎,她們薄綢衫裙波濤洶湧媚眼如絲,臉上貼著花鈿彈印度吉它騎大駱駝,喜歡誰就可以調戲誰,調戲了還不用負責任……胖姑娘們,我說你們心裡去了吧?

在龜茲,也就是庫車——天山大峽谷、克孜爾石窟、蘇巴什古城、漢代烽燧、龜茲殘牆、庫車文物所給都我留下深刻的印像,我還想再去一遍。上一段關於胖妞的無恥想像,是克孜爾石窟那個可笑的講解員小梁同學暗示我的。這個小伙子十分貧嘴也十分熱情,是我見過講解員裡很少有幽默感的人,激情澎湃手舞足蹈,還有點正義感。旅行團的游客進入石窟後大聲喧嘩,他輕蔑的讓小紅帽們閉嘴,那種口氣我最崇拜了。克孜爾石窟的開鑿比敦煌還早,如果在幽暗的石窟裡扯著脖子喊帶吐痰的話,實在該拉出去點射。我們對公元三、四世紀留下來的鮮明色彩和瑰麗圖案是不是該懷有敬畏之心呢?想想吧,那時侯世界上好多地方還沒有筆和顏料呢。

我哆哆嗦嗦引用“文化苦旅”般的史料,其實我們就“文化”了這麼一回,以後的日子裡一次蒜也沒裝過。千千和我不好意思裝文化的蒜,王剔裝有錢人的蒜倒是十分到位。

在庫車這晚,千千和王剔去吃夜宵了。這裡已經是新疆的腹地了,她們去的餐館沒人懂漢話,一個菜催四十分鐘也不見。老王紫著臉(他還紫外線過敏哪!)拍桌子:“這算什麼嘛什麼服務嘛太落後啦叫你們經理來——”經理來了表示聽不懂廣東話。千千就勸他:“算了這是新疆,你以為珠海呀?!”王剔七竅生煙:“新疆怎麼啦?法國我也去過啦!”

我不在場,這是千千學給我聽的。老王的闊人沙文主義漸露猙獰,庫車之後什麼都抱怨,除了自己什麼都不順眼。我和老千越來越頻繁的眨眼,以至後來什麼事沒有也眨眼慶祝平安無事。在眨眼的過程中,我倆發現對事對人的好惡驚人的一致,因此空前團結。我倆也很樂觀——“毒蛇附近必有好蟲”,王毒蛇這麼一大條,“好蟲”也該撲上來幾只吧?!

許是克孜爾我仰慕的飛天菩薩聽到了我倆的心願,在庫車到喀什的火車上,千千急切地說:“隔壁包廂裡有兩個大包,一看就是長途旅行的,問問是不是男的也許能結伴包車去高原。”

果然是男的。兩個小伙子懶洋洋地躺在臥鋪上,躺著的時候看不出是帥的,我略感失望。後來他們穿好衣服站起來,我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好!

(四)五人行

臥鋪上的兩人穿好衣服站起來,我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好!

好!一個李逵,一個謝庭鋒,不知他們怎麼湊一起的。

“李逵”當然是個大黑塔,人高馬大黝黑粗壯。體重180斤是有的,上下浮動5公斤,向上的可能性比較大。該人長得像個莽漢,胸口上倒掛著個小巧精致的藍荷包,猩猩簪花似的不搭調。還好他笑容甜膩熱乎,表情豐富和世界沒有距離。“李逵”本姓崔,在名校裡念碩士,他的同伴“謝庭鋒”姓李,空軍大學的在校生。李同學穿著熒光綠的背心,結實的、修長的、深棕色的胳膊曬得脫了皮。該同學小鹿般的眼睛十分清純,牙齒刷的雪白,有點戒備的看著我們兩個陌生人,那個身材嘛,實在沒得說。我和千千交換了一下目光,也交換了一個成語——“英氣迫人”——這還是沒穿軍裝的情況下。

我以前在網上查到喀什有個地方叫昆侖驛站,下車後就鼓動他倆一起投宿,倒霉的是情報不准,昆侖驛站只是一個咖啡店不是客棧,女主人叫英地,我們進門的時候她正紅著眼睛和石家莊的HELEN、西安的不知名傾訴別情,傾訴“桃花潭水深千尺”那種別情。路上的旅客在這裡盤桓不想走,行期一拖再拖,分別的時候賓主相擁掉眼淚……。我想他們可能都特別年輕,感情充沛。我會為偶遇的人哭麼?不會。

因為不會,我心裡耿耿的,四下裡打量這個驛站,喜歡的要命。多數人不會相信這是喀什的咖啡店,無論在北京還是上海都算體面有創意的好店。店堂寬大高挑分出裡外間,牆壁上掛著不同尺寸的油畫,畫裡的人都有一雙喀什人的神秘眼睛。結結實實的實木桌椅可以傳代,椅子上豎著蓬松的紅色靠墊,那個紅和窗簾一樣,紅得特正。

英地不像本地女子,纖纖細細的,她梳馬尾穿著孔雀綠的印花紗裙,戴著銀絲珠鏈,是我一輩子夢想做的那種女孩子或者說女人。天下開店的女人也多,龍門客棧的金鑲玉風騷地說:“密道在我身上……”,而英地最像周淮安喜歡的莫言——從不表達,但是情深。

英地是旅客的幸運星,在她的推薦下,我們順利入住喀什市中心的香格裡拉飯店,才80塊一間。後來找的齊力瓦克賓館的越野車也不貴,上帕米爾高原的裝備、給養都搞定了,我們一行五人樂呵呵的去逛街。

喀什的老街最有意思,賣什麼的都有,街上沒有漢族人,我找到了向往已久的馕錘,可惜花樣很普通。街上賣的箱子最有特色,別處的箱子一般用樸素的木頭,這裡的都是金屬的——大金箱子、大銀箱子刻了繁復的花,空的擺在家裡也闊氣的要命,擺一落就能冒充哈裡發家,這種箱子買了不能用來裝棉被,必須要裝珍珠瑪瑙才相稱。

逛夠了老街和全國最大的清真寺,又回到老街上的維族茶園兒喝茶,我們五個人每人要了一碗酸奶坐在二樓臨街的木床上吹風聞烤肉香,付錢的時候才付九塊五毛錢。如果不點酸奶的話,每人的茶錢是四毛。給崔同學管錢的李同學也笑了,這孩子一向手緊,他能為價錢高興是很不容易的事。我看他經常翻崔同學的兜,連一毛錢也不讓崔獨有。

好像是這一天吧,喀什是滿月。我們喝完茶又去英地的咖啡館喝啤酒,和HELEN聊天收集情報,一直折騰到午夜一點多。回住處的路上,千千抱著一個西瓜,我抱著三個馕,和三個可愛的人一個討厭的人慢慢溜達。我忽然想,誰能發明一個烤馕味道的香水,一種烤包子味道的洗發水,如果我回家後想念喀什的月色的話,就足以解憂了。

(五)騷包

多數旅客到喀什是為了去帕米爾高原,我們也是。帕米爾高原在歷史課本上叫“蔥嶺”,史書記載高原上長滿了蔥,也有人說是因為郁郁蔥蔥植物茂密才叫“蔥嶺”的。我覺得第一個說法太誇張了,不過二千年,原住民塔吉克人就把蔥全吃光了,以致今天一棵蔥都沒有?!不可能的,這裡的塔吉克人繁衍到今天才有四萬人口。

從喀什到塔什庫爾干要九小時,從塔什庫爾干到紅其拉匍往返九小時,最後從塔什庫爾干返回喀什九小時。這樣,白天都要綣在車裡,風景雖然一級棒路卻是正在修的山路,比純山路還難走十倍。我們租的三菱吉普是三排座位,王剔坐在副駕駛曬太陽,陽光照耀塔什庫爾干,慷慨的陽光加量不加價地照耀著大富翁王先生。我和千千坐中間,崔同學和李騷騷坐後面,一路上後兩排的同學吃馕喝水歡歌笑語嘎嘎不絕。

李同學怎麼叫李騷騷呢?車到塔什庫爾干哨所的時候,李同學一定要在5度的氣溫中穿無袖背心拍照留念——實際要回去的澀給女同學看,背景還要有公路和雪山。那件背心亮出來令我和老千十分驚嘆——粉粉嫩嫩的嬰兒藍——還好他氣質夠否則就是女觀眾的噩夢。這件“背心”在公路上擺了很多動作把崔同學煩得要命:“靠!靠!你可真騷包啊!”李騷騷無力地回敬了一句“你這惡男!”——惡心的男人!

千千和我靠在車邊饒有興致的看著這一幕,並不覺得惡心,聽到“騷包”兩個字簡直樂不可支心癢難搔,至此才真正把兩個陌生同學引為知己——“騷包”,是多麼人性化的稱呼啊,不是同類是什麼?!而李騷騷也百爪撓心的笑著,似乎希望自己騷一點,再騷一點。

塔什庫爾干是塔吉克人聚居區,對我們這些七十年代的人來說,最著名的塔吉克姑娘叫

古蘭丹姆。塔縣只有十字交叉的兩條大街,在街上看見紅裙紅披紗的塔吉克姑娘我還很不習慣。記得電影《冰山上來客》裡那個姑娘是黑紗黑裙的,再想一下,原來是黑白電影。塔吉克人是東伊朗人後裔,高鼻深目粗眉重睫。他們、她們的表情不像漢族人那麼復雜,笑就是笑,沒有我們的奸笑媚笑讒笑皮笑肉不笑等等,形容詞在這裡是多余的。

塔縣的標志性建築是街口的雄鷹雕塑,她本身的特色也十分明顯。街上少有行人,空氣莫名的透徹清冽凜然,海拔三千米,抬頭就是雪山和晴空。塔縣是古絲綢之路的重要關口,是東西過境通道,現在看來適合遁世者長久居住,遁世者沿北京過西安過烏魯木齊過庫爾樂、庫車到喀什,從喀什到塔縣再到紅其拉匍與哨兵合影留念,回到塔縣,就別回去了。

適合遁世隱居的還有喀拉庫裡湖,從喀什到塔縣一路上最美麗的風景。我們兩次在湖邊停留,看公格爾山和慕士塔格峰環繞高原湖水,湖水的色彩每時變化。雪山的白,雲塊的白,藍天的藍,湖水的藍,像描述塔吉克人的笑容一樣,形容詞是多余的。如果帶著帳篷在湖邊扎營,或者干脆買些牲口放牧,找個本地人結婚,此生終老也不錯。我們勸李騷騷和崔惡男留下——他們的背包裡帶著爐子、氣罐、飯盒、雨衣之類的生活用品。他們不太起勁,還是想和我們一起回喀什,這些沒內涵的年輕人啊!

經過如此自然美景的洗禮,王剔在回程仍然庸俗地彰顯財富,他竟然說世界上應該只有兩種車——寶馬車和公共汽車,我為這句話和他溫柔地爭辯了幾句,他就再也不理我了。車裡的另外三個人幸災樂禍,尤其是千千,狠敲了通兒鑼邊。李騷騷興奮過度竟然放了個PI,因為自己太帥了又拒不承認。崔惡男十分神勇,馬上拷貝了一個打算表演敢作敢當,還沒等他承認,他座位下的輪胎爆裂,阿布都師傅冷靜處理,把車穩穩的停在懸崖邊,車裡的人相視大笑。我覺得,和年輕人在一起真有趣。

我還覺得,雖然馕很好吃,他們也不該吃那麼多。

(六)新疆最美的

回到喀什,有兩件事值得記下來,一是我平生第一次吃到新鮮無花果,甜美無比如同最順耳的情話。二是在大巴扎買到了漂亮便宜的大披肩,在喀什30塊的東西,在烏市的機場竟然賣360塊。

我們在喀什停留的時間很短,只看了暮色中的清真寺和香妃墓,沒時間把喀什細細走遍,這是此次旅行的大憾事之一。崔惡和李騷說全新疆最美的地方是巴音布魯克草原,我們必須把時間擠出來去看天鵝。走回頭路的代價很大——從喀什到和靖縣坐火車要十幾個小時,從和靖到巴音坐大巴也要十小時,路況比喀什到塔縣還恐怖。甭管路況吧,只要是新疆最美的就行了。

離開喀什趕火車,我們和海倫英地分手,和崔李兩人分手,兩個男生要去和田轉民豐走沙漠公路,也許還有機會見面。這兩個人輕松可愛,我很想用花包袱皮兒把他倆分包起來回去送禮,一個送我的朋友田姑娘,一個送趙姑娘。這種念頭一閃而過,像飛鳥略空,了無痕跡。張愛玲對這種感覺有更精道的描寫:“她竭力把那種荒唐的思想打發走了,然而她知道它還是要回來的,像一個黑影,一只野獸的黑影,它來過一次就認識路了,咻咻地嗅著認著路,又要找到她這兒來了。她覺得非常恐怖……”

或者我干脆和他們三個人去和田?只是,我不忍心拋下千千一個人和一個紫外線過敏的小闊老。說白了吧,我也不相信這兩個人曾經談過戀愛,猴子如何拉著玉兔的小手?千千解釋說他以前清貧的時候並非如此,由此看來不是誰都適合開寶馬的。當然,王先生並不是壞人,但確實是個討厭、無趣、挑剔又自負的人——能把這四樣占全了也夠不易的。我們三個人同行,感覺像我和千千一起拎著一個沉重的箱子,拎了九天,我已經有點煩了。

王剔對我們倆也不滿意。比如好容易擠上火車,他負責看行李,我們倆擠在人堆裡補臥鋪票,第一張票先緊著他讓他帶千千的行李去睡覺,他倒埋怨我們的活兒輕他拿行李活兒重,我倆無言以對。他輕活兒、重活兒都干不了,除了不吝嗇數碼相機的內存給別人拍照。在喀什派出所辦邊防證的時候,王剔管四十多歲的女警官叫“小妹”,“小妹”差點把邊防證拿回去撕了。這些可笑的事都不說了,還好一路美景,眼睛裡沒有單調枯燥的時候,不然我會一路瞪著他的。

我一直以為巴音布魯克草原在內蒙,沒想到在新疆腹地。巴音布魯克是蒙古族自治州,這裡的蒙族人聚居區,從和靖向西多是平坦的大草原。夏末秋初,草剛黃了一點尖尖兒,太陽不是那麼毒辣了,下午的光線十分柔和,大肥羊們在草原上低頭用餐……有人把羊群比喻成天上的白雲,我覺得真像白蘑菇,遠遠望去成百上千朵的長在草原上,牧人坐在馬上觀看天像。走近了才看出羊動馬動,牧羊犬攪和在羊群裡。這草原上是著名的黑頭羊,白羊戴著黑帽子,和外國修女的顏色正相反,我還發現母羊噓噓竟然是蹲著的。

那漫山遍野的羊群啊,讓我如何贊美你?——我很餓。

天鵝比羊美是肯定的,看見天鵝也不能說“我很餓”,只能悄悄說:“你真美,比動物園裡還美一百倍!”

清晨的巴音布魯克草原每個視線都是讓人心醉的——和緩的草坡,白色的蒙古包,甚至鐵絲網在晨光下的投影,還有被露水打濕的牛屎坨。月亮剛剛下去太陽就把大地染成琥珀金,金色是凝固的,也像誰失手從天庭撒下的金砂,不等你揀雲就把它收走了。我一個人騎馬,他倆徒步我們跋涉到天鵝湖,天鵝湖其實是草原深處大片的沼澤地,被火龍樹、蘆葦和水汽包圍著,像對一個好秘密一樣包圍著。

太陽沒有完全升起前,天鵝也許不願露面,沼澤地上罩著一層薄霧,隨著陽光的變幻還有彩虹出現——水汽太大了。看不見天鵝的時候可以聽到天鵝的聲音,那些無比美麗的大白鳥兒在吃早餐,小魚,小蝦,水草……它們用低沉的聲音交換對食物的看法,沒有餐巾桌布銀器它們仍然保持著最矜持高貴的儀態。耳朵裡全是各種鳥叫和昆蟲叫,不知名的鳥群飛過頭頂,落在紅艷艷的火龍樹上,撲扇翅膀的聲音像下雨一樣,簌簌沙沙……簌簌沙沙……鳥群叫聲密集得讓人有點眩暈……

等水汽消散天鵝真正露面的時候,也許正好有一隊旅行團在你耳邊呱躁,稍微忍一下就好了,旅行團的人總是照完照片就走,坐十小時的車來了他們看天鵝往往不超過十分鐘的,這麼知趣——也許自己也知道自己太吵。

新疆,多麼適合獨自旅行啊,尤其是最美麗的巴音布魯克天鵝湖。下面是我寫的詩,寫的不好,大家不用背了:

“獨行的客人啊/請你帶上帳篷/防潮墊/熱茶/望遠鏡/速寫本/耳朵/和安靜的嘴/去天鵝湖。”

不帶眼睛的人極少,我在詩裡就不提醒了。

看夠了天鵝,我把馬放回去,我們三個人一起走,鞋都濕透了。路上遇到一對戀人,男的背著女的一邊走一邊說話兒,走啊走,回程大約有兩公裡吧,他就這麼背著她,不讓她的鞋沾泥沾水,兩個人美滋滋的。我不好意思再說“新疆,多麼適合獨自旅行啊”這種蠢話了——兩個人來也不錯哦,三個人就算了。反正此情此景讓我羨慕極了,簡直想再寫一首詩,後來沒寫。

(七)夜雨秋風喝暖酒

看了上面的游記,有的朋友說:“真羨慕啊!”這就是光看賊吃肉沒看賊挨打了。不好意思我用個俚語,我就是這麼俗!寫游記總不好意思寫倒霉事,落到白紙黑字上,誰忍心給自己添堵啊——況且堵心的事馬上就來了。

離開巴音布魯克去傳說中美麗無匹的那拉提草原,先被巴鎮國營汽車站的賣票員騙了四小時苦等,連車影都沒有。費勁巴拉包私車到那拉提,五十塊錢一張票,進大門一水廉價小木屋,游客如潮水更以小紅帽居多,但是風景絕美,簡直是綠野仙蹤發生的地方。這裡是高山草原,草原長在丘陵上,丘陵一望無際連綿起伏還有杉樹林和大河,如果走遍了兩三天都不夠。千千一臉壞笑說:“哈哈,這裡比喀納斯漂亮一百倍!”她太壞了,景要越看越美,明知我要去北疆還這麼打擊我,好在我去北疆不但看喀納斯還看塞爾江。

三個人美得有些恍惚,上了沒有收費標志的“景區區間車”,打算先看個大概方向再細細玩賞,二十分鐘後車停了我們被告之:“你們已經出景區了,再進去要再買票!”不是“景區區間車”嗎?!和司機們的爭吵敗了游興,後來自己人又和自己人吵了一會兒,險些鬧到核心分裂。幸好,千千力挽狂瀾三人行沒有變成2+1或者1+1+1。

打車去那拉提鎮再轉車去新源,出租車師傅看我們的臉色語重心長地說:“那拉提確實管理混亂,你們自己也要團結……”這時候,正值夕陽落山,金光遍撒那拉提的高山流水柏油路,牧人趕著羊群回家,車慢慢穿行在羊群裡,半天也走不動。我頓時潸然淚下,結伴出游是多麼不容易啊。想我這一路上光給千千當狗腿子了,我容易嗎我?!我只是不注意主人的臉色經常咬過了——誰讓我是一條特立獨行的狗呢!

從新源一路向西,我們過伊寧向北去塞裡木湖。崔惡和李騷在喀什說:“你們去塞裡木湖一定一定要去老馬的春光旅社,三十塊錢一個大蒙古包隨便住。”他們煽動的口氣仿佛老馬每掙十塊都分他們五塊。我們也是耳根特軟,下大巴到湖邊就電話老馬:“來客了!”這時候的塞湖看不出口口相傳的美麗顏色,因為起風沙了。此時,如果我和我男人站在湖邊的話,他一定會說:“真像密雲水庫啊。”

這老馬不老,才三十出頭,開個特破的車,穿著西裝歪戴著一個小紅帽,黑紅的臉膛,笑的時候顯得特不正經,不正經的時候顯得特壞。他待客人別提多熱情了,好像客人臉上都印著“中國人民銀行”似的。

馬家的“春光”蒙古包搭在湖邊的山坡上,離湖還要走五分鐘,但是很安靜。進了包,我們很滿意,三十塊錢沒說的了。地上鋪著地毯,有電視,有大被窩垛,睡十個人也睡的開。老馬先和我們聊天拉近乎,然後故作幽怨地介紹自己是音樂學院畢業的——因為和老師談戀愛被開除了,現在娶的老婆身材不高外號“八十公分兒”,就是剛才賣我們葡萄那個娘們……。我懷疑他是相聲學校畢業的,馬三立、馬季,都姓馬,這位馬繼春也是馬派的。他說 “八十公分兒”的時候,那個“分”還帶兒音呢,可見油嘴滑舌的厲害的;還編故事說和老師談戀愛,這老詐包真可愛,連大情種都敢演!

外面的風越來越大,還下雨了。

密集的雨點打在棚頂上,我想夜裡不定多冷呢,晚飯一定要吃飽,最好喝醉,醉到不醒人事就不冷了。喝醉對我來說是很容易的,我在家炒菜連料酒都不能放——沾酒就醉,但是我還從來沒有浪漫地醉在湖邊的風雨裡——“可算趕上這撥了”我心想。

包裡生起火,不知用的什麼煤,轉眼就暖和了。我們把褥子鋪的厚厚的,小炕桌擺正,吃肉喝酒,隔著帳簾看外面風雨交加,不到七點天已經黑透了。酒香肉香爐火熊熊,千千詩性大發,臨時寫了一首詩用筷子敲著碗念給大家聽,巧的是,那詩和李白1300年前寫得一樣一樣的,被我一眼識破,我也即興敲了幾首岑參的詩作為回敬。老馬家的燉羊肉不經吃,我們吃了一盆又添一盆,老馬笑咪咪的探頭進來說:“你們可真能吃啊!”老千說:“酒也再加一個……”

這是三個人同行的最後一站,我們把一路上的不快都拋到腦後,三人頻繁碰杯,親親熱熱的接近不正常。同行11天,這該是告別晚宴。這次小宴之後我們回伊犁休整半天,千千和王剔去烏魯木齊,我獨自去奎屯轉到北疆。之後千千回北京,而王先生從烏市到北疆,他不願意和我走一條路呢,我人緣不好我知道,也暗自慶幸。喝酒之後人總多些感慨,還沒輪到我為此發些感慨,老馬又從湖邊揀了三個游客住在另一個包裡,他們剛從北疆過來,衣服烤干了就進來聊天。我們六個人圍坐,趁夜雨秋風喝暖酒,仿佛他鄉遇故知,雖然不是故知卻坐在同一片“春光”上,陌生人把酒言歡,喝到酒盡興盡,興盡而散。

這一夜風大雨大,我鋪了兩條褥子蓋了兩條被子還戴了帽子,睡得直直的一夜無夢。半夜被風聲吵醒,原來風把帳簾吹開了,我們像躺在曠野裡一樣。我爬起來關好簾子就睡不著了,可能是酒勁兒過了……

(八)干姐姐

昨夜的大風刮到早晨還沒完全停下來,風還颼颼的,雨倒收的早。站在湖邊看天空湛藍,幾朵白雲在天上擺得恰倒好處,山尖上有一朵,帳篷頂上有一朵,其他的全集中在遠山的雪峰上。環繞半邊塞湖是連綿起伏的雪山,山頂上的棉花雲風吹不散似的積聚著。那些雪山中有沒有一座叫白駝山?穿白袍的西域美女養著白駱駝,為歐陽克彈琴唱歌…

無數人贊美過塞裡木湖之美了,她變幻的顏色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解釋,深藍,淺碧,淺灰,奶白,只有學美術的人才說得清。如果能花一整天的時間坐在山上看湖水的變化才有發言權,可惜我們只是匆匆過客,兩天三看塞湖,傍晚、清晨、中午,看過了,記住了,依然形容不出。

我們中午離開塞湖回伊寧,結帳時付了此行最便宜的住宿和最貴的餐費,因為老馬嘎咕有趣,我們沒有仔細研究帳單。在算帳方面我們三個都是菜鳥,菜而面,尤其我更是後知後覺,恨不得好幾天之後才明白挨宰了,最面的時候甚至要琢磨半生的時間呢。

和馬老騙子告別,馬小騙子登場了。老馬介紹司機小馬開車送我們回伊寧,小馬和我們講好只送到半路的清水河,再幫我們轉到同等級別的桑塔那上到終點。我們被明著“賣豬仔”還樂呵呵的,因為小馬很帥,很帥,而且擅笑,笑得時候塞裡木湖因之失色;他笑我們也笑,我們笑得比塞裡木湖還深,別有深意。因為昨夜聊天的時候,老馬把小馬的情史當故事講了一遍,細節涉及到當事人之間的隱秘短信,那絕對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小馬的游客女友,比他大二十歲,兩個人愛的得死去活來難舍難分每年在塞湖邊相會……

從塞湖到伊寧不到二百公裡,中間有個小鎮叫蘆葦溝,這裡的爆炒羊雜天下第一,國道兩邊的羊雜店一家挨一家橫亙幾百米十分壯觀。看來伊犁州的羊媽媽哄小羊睡覺一定都說:“咩咩,別鬧了,再鬧把你送蘆葦溝去!”小羊們馬上就老實了。

我們請小馬在蘆葦溝歇腳吃羊雜,小馬給我們介紹了路南的“老美味”,是這裡的正牌老店,當灶的是個回族老太太,裡面的院子裡種啤酒花。吃飯的時候王先生終於發揮了幽默感,主動問小馬:“你在北京有親戚嗎?什麼時候來北京玩啊?”其實這是馬老騙子教我們問的。小馬的眼睛暗了下去,說:“我姐姐在北京,干姐姐,我和我姐說好了2008年去北京……”看著他眼神的變化好像動了真情,我們不好再問了都低頭吃羊雜。這在小馬心裡是塞湖一樣美好的感情呢,我們不該取笑他。也許。

小馬的眼神在正午的陽光下一陰一晴,我發現他的眼睛是淺綠色的。同是回族人,“春光”蒙古包的老馬眼睛是棕色的——他多收了我們錢,我們還津津樂道他;喀什其力瓦克賓館的維族人吾買爾江,眼睛是灰藍色的——他是全疆給我印像最好的人;昆侖驛站的英地,眼睛是紅色的——她總是在流淚啊,為了紜紜過客的友情。在新疆就是這樣,能看到不同顏色的湖水,也能看到不同顏色的眼睛。湖水和眼睛我們都愛看。

小馬沒有按約定給我們找到桑塔那,他把我們塞進一輛舊夏歷就揚長而去了,臨走時還笑著說:“你們別生氣啊!”身體語言十分瀟灑倜儻,我們也沒和他計較。開夏歷的司機把我當成本地人,他問我怎麼本地人也出來玩?我說我是西邊清水河的,陪北京的朋友來逛逛。當地人把我當成當地人——說明這十幾天我曬的多黑,而且自身氣質多麼淳樸鄉土!

寫到這裡,我發現我總是再說我,好像有點自戀。沒辦法只能這樣,過奎屯去喀納斯只有我一個人了。一個人,好在我都習慣了。

(九)不遇

這一天全是坐車了。從伊寧到奎屯早九點發車,晚上6點才到。從奎屯到布爾津的大巴晚上八點發車行駛十小時,我在車站隔壁的飯店開鐘點房洗漱干淨,准備上車之後直接睡覺。這種夜班臥鋪大巴最適合自助游,省了住宿錢也不耽誤趕路,只是——

一進車門,我聞到濃烈的酒精味,轉眼間意識到是氨水味,再想一下原來是腳臭味。太臭了,怎麼會這麼臭呢?!萬幸我的鋪位在前排靠窗而且我鼻子不敏感,爬上鋪位打開窗戶把臉對著外面才好受一些。想不到身經百戰的司機受不了了,顧不得查票怒吼著衝到車尾押起四、五個男的下去洗腳,我從窗戶裡看他一路推推搡搡大呼小叫場面十分壯觀。

車發動之後,臭氣減輕了一些,我右邊的廣東女孩兒依然捂著鼻子哼哼。我把在伊寧買的薰衣草精油塗滿臉、手,盡量屏息靜氣,只求在臭氣中獨善其香。香臭混合氣味更難聞,但是一路風景不錯,我躺在鋪位上看太陽落山的全過程,醒來的時候喀納斯的前站布爾津到了。

我不想從賈登嶼騎馬經禾木進喀納斯——聽說要騎兩天呢。我想快點到喀納斯去,老千的哈薩克夢中情人賽爾江在老村子開客棧,聽她流著口水地多次形容已經把我的好奇心拉到最HIGH。我拿著名片恨不得一步跨到,馬上讓賽爾江生火烤肉拌皮辣子,然後坐在火塘邊細細端詳他,端詳夠了一起騎馬去黑湖吹吹風。喀納斯的門票是一百塊錢,真夠貴的,如果能分攤到觀魚亭和賽爾江兩個景點,我就不那麼心疼了。

坐景區區間車把名片遞給司機,司機說沒有這個客棧也許今年沒開再給你介紹一個吧?我心裡一涼連說不用。跳下車打電話——“沒有這個號碼……”我仿佛“冷水澆頭懷裡抱著冰”。老村子的路兩旁都是木屋客棧,我看哪家都不順眼,只想被老千形容為“哈薩克版金城武!!!”的賽爾江,十分魔怔。我站在路邊見人就問直到一個巡邏員告訴我:“賽爾江不在這裡在布爾津開飯鋪呢”——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啊!我把這個消息短信給老千,老千回說:“太好了我的賽爾江發財了開大飯店了太好了!”

呸!

我把包隨便扔在一個客棧裡,三十塊錢一個床位。吃了午飯躺在小床上瀏覽天花板,說服自己振作起來。一百塊門票都花了,幸好觀魚亭還在,雖然觀魚亭不會唱歌不會烤肉。

收拾一下東西,我一個人去湖邊散步,二十分鐘後還沒到湖邊已經聽到人聲鼎沸。湖的左邊是游船碼頭和漂流的,鬧鬧哄哄和公園一樣,讓人第一眼看到美麗的喀湖毫無驚喜。我想揀個清淨點的地方,看到“巴魯克岩畫”的路牌就慢慢向右走,這一路沿湖都是木頭棧道,走起來十分舒服,只可惜為這條路砍伐了無數的野生樺樹。走了半小時後,路上好像只有我一個人了,沒有路標指示岩畫還有多遠。很多藍背小鳥在樹林裡一飛一停,松鼠們上竄下跳麻利地儲備冬糧,因為語言不通也無法問路。喀湖很美,但這個下午不是最美的,就像我此時失落的心情。湖邊的山林還沒換上秋日艷裝,天有薄雲,不陰不晴的,湖上沒有波光,因而溫潤如玉,深靜難測。耳朵裡只聽到細微的水聲,鳥叫聲和風聲,還有鞋底磨在木板上的擦擦聲……

快到盡頭的時候,我遇到一個獨行的湖北女孩,我們倆一起去看岩畫。爬上山坡好容易找到岩壁,分辨出羊、馬、牛就坐石頭上,仰望對岸的觀魚亭只有瓜子那麼大。這個湖北女孩叫春華,看著像十八、九歲的大學生,實際快三十歲了,是個中學老師。她的面孔、神態像男孩也像女孩,十分可愛又耐看。性格古怪有趣難以形容,她最吸引我的是好奇心和冒險精神。以後的路上都是她帶著我玩了,這個陌生的女孩子讓我這個老江湖像中了蠱一樣,初見面就借了幾百塊錢給她,現在想想都後怕。

傍晚時我們向回走,春華說咱們去圖瓦人家吧路邊有一個。我就跟著。沿小路向上一百米的半坡上有圖瓦人的木屋子,我們敲敲門進去了,開門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大嫂,她穿著紅毛衣,綠色的長桶雨靴,黃黃的膚色,細眼睛,健康勻稱。一看就是老蒙古人的長相。圖瓦人是蒙古族的一支,聽說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後裔,喀納斯的圖瓦人三季外出放牧只有冬天在家裡過冬,他們的房子和牛欄都租給哈薩克人開客棧,我住的那個就是牛攔加個頂。

這個圖瓦人家干淨的出乎想像,桌子、床鋪一塵不染,連舊抹布都洗得灰白折得平整。大嫂原來在路口賣酸奶子,我們買了兩碗大口喝,覺得酸香無比。她坐在一邊看著並不主動說話,這個不說話的人有一種像喀湖一樣的靜美氣質,後來我遇到別的圖瓦人也是這樣,寡言、莊重、樸素,很有風度。坐在她的小屋裡,我覺得城市人擅長的喋喋不休、擠眉弄眼、表情誇張是很丟人的。喝一碗三塊錢的酸奶,還上了免費的儀態課……我這麼說可能很神經。

回程時還遇到一個拎著伊力特游湖的香港大學生,我們三個為了抄近道迷路了,在漆黑的山林裡穿牛群踩牛糞,回到客棧已經很晚了。我到廚房裡打水隨口問女主人:“有個叫賽爾江的人你認識嗎?”我根本不指望能找到了,隨口問而已。她說:“認識啊,前天還見到他拉馬呢。你要租馬?”我興奮的手都抖了:“對對對我租馬租馬他真的在啊沒去布爾津?”女主人說在呢我明天叫他來。

天!我能見到“哈薩克版金城武”——賽爾江同志啦!

(十)灰馬也要嘯西風

誰知第二天早上拉馬而來的是位老漢,是“曾志偉版賽爾江”,並非“金城武版賽爾江”。我擺擺手對他說:“今兒個頭疼不去黑湖了,謝謝啦!”

“賽爾江”執著地問:“黑湖地不去,白哈巴地去不?”我心說白哈巴我也不去,黑白兩道兒我都不踩,行不行?!

他怏怏地走了,我一個人坐在院子裡寫流水日記,題目叫“難逢賽爾江,驚見賽螃蟹”。小院緊挨大路,景區大巴呼嘯過往,汽油味酸嗆酸嗆的,路上的小紅帽們排成隊喳喳呼呼,每人都有一條大喇叭嗓子。我懷疑咱們漢族人都有紡織車間的工作經歷,不然為什麼嗓門那麼大呢?——我在這兒可能有高原反映了,心煩氣不順的很啊!

過了一會兒春華來找我了,她帶著一個馬倌問我是否同去黑湖?我想我就去吧,不然坐在院子裡看大巴車也沒意思。她的馬倌飛馬而去回來時帶了一匹灰馬和一個十幾歲的小男孩,小男孩叫艾力木,大眼睛黑紅臉,瘦了吧唧的正好和我騎一匹馬,黑湖路很遠,往返五個多小時呢,我怎麼忍心讓一個小孩兒牽馬走路呢。

從老村子到黑湖一路要穿越山坡、樹林、小溪和草原,草原上搭著牛欄和木房子,有的房子前停著車馬擺著家具,看來哈薩克人開始轉場了。這個上午是個大晴天,天色藍的深邃神奇,白胖的雲塊因風聚散,遠處草坡上的牛羊也像被風吹著滾動,嘴不停步子不停。秋天來了西北風添了涼意,它們要在下雪前吃得肉肥毛厚,夏草初黃正是最美味耐嚼的時候——我沒吃過,只是憑空想像。我和艾力木騎著灰馬慢慢向黑湖溜達,一點也不著急,春華比我們更慢,她干脆讓馬倌陪著去坡上看牧民轉場了。大灰馬很饞又欺負我的馬倌小,邊走邊大吃二喝,艾力木甩鞭子吆喝著:“吹,吹,吹!”

吹,在哈薩克語裡是“快走”的意思。

我把馬鞭要過來自己趕,心想馬走的越慢越好,吹、不吹都隨它的便吧。半路上又去一個圖瓦人家喝奶茶耽擱了半天,春華還沒跟上來。我和春華這種游伴關系是最好的了,——各看各的不等不催,誰都不累。我和艾力木也很對脾氣,倆人都不愛說話,因為不說話路程顯得很長,這更是我喜歡的。輕輕“吹”著風,緩緩“吹”著馬,無言獨上黑湖,此時白雲千載,晴川歷歷,我不禁仰天大笑:

“真——不——賴——啊!

白——馬——嘯——西——風——啊!”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此情此景偏偏是一匹灰馬,所幸春華離我很遠很遠,沒有看到發瘋的灰馬“李文秀”。其實在沒人的時候,我更願意把自己想成《七劍》裡的羊踩泥——楊采妮是也!網上有一張楊采妮靠著草堆抽旱煙的照片,十分可愛十分拽——這是我近期最經常的造型幻想,簡稱“型幻想”!千千看到這裡八成會笑得背過去,撅過來後還得問:“大嬸,您有人家那清峻的鎖骨嗎?”我沒有,所以我要再幻想一會兒!

從黑湖回來是下午了,我們回院裡吃飯喝水繼續騎馬去觀魚亭。黑湖往返六小時一百塊錢,觀魚亭往返兩小時六十塊錢相對貴一些,上觀魚亭都是上山路不好走,下山騎馬更費勁了。我們休息的時間稍長了一點,馬又走的慢,上山的時候遇到的游客全在下山呢,所以我們沿著棧道登上觀魚亭的時候少有游客,天地靜寂,山林無聲……夕陽的金光已經打不亮山腳下的喀納斯湖,乏力地照在對面的山坡上,湖水濃稠如同淡綠色的石灰水。除了湖怪這也是喀湖神奇的地方吧,湖水近看清澈無色,遠看一定是稠得凝固似的,神仙灣、月亮灣都是如此。

有人說喀納斯沒什麼意思是盛名難副。我覺得只觀魚亭一地就不虛奔波千裡,我們中國哪裡還找的到六百米垂直山景平台看碧水無波山巒疊嶂?設想深秋時層林盡染怎不美的人七竅流血?冬雪時上下皎白還不美的人靈魂出殼?

天色暗下來了,俯瞰腳下S型的喀湖有著難以形容的氣場,令人不敢多看。話說此地春有春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如果誰在觀魚亭或者向陽的山坡上練習瑜伽的話,我想你很快就能成精的。

(十一)兩條河

我和春華從喀納斯下來後回布爾津轉車去烏市,在布爾津停留了一天一晚,住在小白鹿家庭旅館裡。我一直擔心她不還我錢,錢丟了也比被人騙了好受,好在她到郵局取錢後還我了,還的時候竟然說:“我知道你一路都不放心,我就是不想安慰你。”這是什麼孩子啊?!成心作怪!不過我還是愛和她一塊玩。

小白鹿家庭旅館特別可愛,招呼客人的是慈祥的任家老夫婦。他們是俄羅斯族,退休後開了這二十多間客房的別墅型旅館,人親切熱情房間又好又便宜,生意特別興旺。他家有兩個兒子都不管事,小兒子就是俄羅斯人的長相,有時候他在客廳裡上網玩別的客人都以為他是外國背包客,老媽媽自豪的說這是我們兒子。他家還有地道的俄羅斯早餐提供,十塊錢一位,對我來說偏貴。房間倒不貴,春華笑容滿面地砍到六十塊一間。

如果我老了有積蓄開這樣一個家庭旅館就好了。我自己不能出去玩,就看別人出去玩,讓他們在我的旅館裡落腳,舒舒服服干干淨淨的;以前東拉西扯回來的小玩意兒都擺出來,舍得賣的還可以賣掉;客廳的牆壁上擺上不值錢但是很難找的舊書;冬天時也生個壁爐伍的浪漫一下……我開旅館一定生意好,因為我天生面貌慈祥善良,不像老千那麼風騷狐媚子,而且鄙人廚藝精湛獨步北京偏北,再招聘幾個(欲望城市)薩曼莎般的老太太來當服務員制造人氣怎會不掙錢呢?此項生意有沒有人肯合股呢?——面談面談。

繼續說我們中轉的布爾津吧。布爾津是個別致的小城,名字好聽市容也漂亮,春華說走在街頭就像走在開發區的圖紙裡一樣。臨街的房子都是統一翻新的俄式建築,細看有點假,好在街道干淨行人稀少,這在國內已經夠難得了。

我倆在布爾津期間交通基本靠走,隨便亂走就把小城轉遍了。在一條僻靜的小街上進個面館吃炒片,邊吃邊和店主聊天。店主姓馬是個二十多歲的回族姑娘,特別精明漂亮,她說她也酷愛獨自旅行,長江以南都走遍了,明年開始走長江以北。為什麼要明年呢?她嘆口氣說:“我這三張桌子的小店,只能三年出去玩一次。”——回族人是天生的商人,帳算的真明白。我要把她的相貌好好記在心裡,也許哪天在路上就碰上了。不過,我這肆意閑逛的好日子也許快結束了,不然過幾年馬姑娘遇到我時,也許我正端著破碗在風雪裡討飯呢。

布爾津小城邊有兩條河交彙,一條叫布爾津河,一條叫額爾濟斯河,多麼美麗的名字。額爾濟斯河是我國唯一向西流的河,我和春華相約在第一天傍晚去布爾津河,第二天早上去看兩河交彙處。

旅游書上說布爾津河畔有一片奇美的白樺林,我們按圖而至找到了一個小鐵門,進門之後是跨河吊橋,橋下就是奔騰布爾津河。河面有七八丈寬,河水湍激清澈,岸邊都是鵝卵石,枯死的白楊倒在河裡,死了也緊緊抓著河岸不願被衝離故鄉。傍晚時天氣不好,漫天烏雲暮色蒼茫,寒風呼嘯著,冬天的感覺提前到了。半空中有幾十頭老鷹在盤旋,它們滑翔時真美,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鷹,仰著頭把脖子都看酸了,然後低頭給摯愛親朋發短信,的色我的布爾津之鷹,沒人回復我。

大風吹得我們倆沒法張口說話,只好把外套裹緊慢慢沿著河岸走,走到樹林深處,這裡沒有景點就是走啊走。天冷了,白樺林還沒有黃透,樹干雪白,長著黑色的神秘符號,我們倆在樹林裡亂走,一個人也看不見,遙遙聽見大門附近的帳篷邊有狗叫……那種倉惶寂寥的感覺刻骨銘心。

這個樹林是不收門票的郊野公園,這是我此次旅行特別喜歡的一個地方了。出大門時在河邊揀了一塊圓潤的小卵石,我想回家後用馬克筆寫上“布爾津河”,以後我每到一個河流都揀一塊石頭寫上名字,老了以後在旅館賣。這個主意剛想出來,可憐此行我已經錯過很多河流的卵石了,它們是:孔雀河、塔裡木河、塔什庫爾干河、伊犁河、喀納斯河……

第二天早上,春華和我再去找兩河並流,問了好幾個路人,說法都不同,有的人干脆不懂漢話,我們只有自己走自己找。天晴了風也停了,天氣變得暖洋洋的,就像昨晚不曾冷過似的。我們一前一後走在公路邊,走在前面的春華提醒我看橋欄杆上刻的字,我找了半天看到了,用相機把字拍下來。

我們倆一前一後的走在公路上,路邊的農田裡一片金黃,三三兩兩的農民大叔正在打秋草,把拖拉機堆得高高的。幾個男的握著草叉向我們揮手,其實是我們先向他們揮手的。

我們倆一前一後的走在公路上,東瞧西看、步伐一致,我在心裡吹著口哨。然後我對春華說:“你看過《虎口脫險》嗎?裡邊有個鏡頭……”

(十二)因為風油精

我和春華兩個人過烏市繼續向西去吐魯番,這是旅行的最後一站了。吐魯番對我來說去不去無所謂的,但我的機票改簽後正好空了三天時間。原來計劃在回疆玩兩周,因為我葉公好龍,出去玩十天之後開始想家,兩周是出門的極限。這次不知怎麼回事,二十天都覺得不夠。有個朋友說再不回去你男人就該吃窗簾了,我家的窗簾那麼可心怎能讓他給吃了——我就定機票了。

吐魯番市人太多,尤其我們剛從布爾津下來,看著熱鬧的街道頭都昏了。下大巴後住在交通飯店,每個床位二十塊錢。我們在大堂裡遇到杭州女子由由,她問我們是否參加一天七個景點的游覽,車費每人四十五不包門票,我們覺得很合算,就和她一起了。第二天的中巴車上除我們幾個中國外,還有日本人和以色列人,那個以色列人一句中文不懂,就拿本LP游新疆,真夠能耐的。多半天的時間依次看了火焰山,葡萄溝,坎兒井,高昌故城,交河故城,還有阿斯塔納古墓和蘇公塔,我對大部分景點不感興趣,只看了古墓和交河、高昌兩個故城。我心裡最喜歡有武俠小說背景的高昌故城,這是《白馬嘯西風》中瓦耳拉齊和馬家駿對決的地方。

高昌故城收票口搭著大棚賣雜貨、賣西瓜、烤肉串,又是大型停車場,臨時舞台上豎著高音喇叭、蹦跳著幾個維族小姑娘,要多亂有多亂,亂得人痛苦——從巴扎到13世紀的故城完全沒有過度。這裡叫故城,是讓人憑吊的地方,咱們中國好像最推崇“喜喪”,所有的遺址全搞成游樂場。進大門之後還沒完,花棚子毛驢車在等著游客,從門口到大佛塔往返十五分鐘每人收二十塊,一車坐十二個人——真是“十步一殺人,千裡不流血!”

我和春華打算自己走。正午的烈日照耀著金色的浮塵,我們走過層層疊疊的夯土廢城,佛塔、寺廟、民居、街道早已模糊難辨,一切都是千年夯土遺跡,有生命的只有腳下蔓生的野西瓜草。公元十三世紀這裡有長達半年之久的屠城之戰,無比慘烈血腥。如今眼看一輛一輛的毛驢車從坡下的小路興奮的衝過去,車鈴噹噹響,游客嘎嘎笑,打著花陽傘,跟異族廢城的悲劇美格格不入。那趕驢車的小男孩收游客錢的時候,匪氣地捻著手指。

吐魯番的夜晚與白天完全不同,白天像個潑婦,晚上像個貴婦。春華、由由、我三個人在夜市吃了鹵羊蹄聊天,吃飽了攔輛寬敞的毛驢車在街道上信驢由韁,每人五塊錢。趕車的塔塔爾大叔也靠在車欄上打瞌睡,街道上除了亮燈的出租車就是叮當叮當的毛驢車,街上有人喝醉了,有人在唱歌,有人在房頂上睡覺、烤肉攤子留著最後的碳火……我和春華躺在後面懵懵懂懂的不知該想什麼,幸福的心裡全空了。後來春華睡著了,我看著車頂想家裡的窗簾、家裡的人——後天晚上我就睡在家裡的床上了。在毛驢車上半夢半醒地暢游車河,在不冷不熱的異鄉午夜,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如此良辰美景。

無論我怎樣形容吐魯番好或壞,此次旅行最美好的感受都發生在這裡。一張夜幕綴著鈴鐺落下去,又一張夜幕撒滿鑽石掀起來。

第二天,由由和旅行社的人去四十公裡外的鄯善看沙漠落日,他們為了趕時間把我和春華扔在吐峪溝村口就走了。我們很生氣心裡詛咒他們看不到落日,不詛咒他們也看不到,因為太陽在我們身後已經落下來了,我們全身都是金的,背包、褲子、眉毛,頭發絲都是金的……連近在咫尺的火焰山都是金的——火焰山其實是粉紅色的。我說:“他們要是能趕上落日,我就把我的鞋吃了!”春華大笑。我們家人比較奇怪,男的急了吃窗簾,女的吃鞋。

春華說我們最好住在吐峪溝的老鄉家,進村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我真怕在天黑透前找不到住處。進村後只有一條大路,路兩邊都是綠樹掩映的民居,維族風格的木門,素淨的土牆土樓,茂盛的葡萄架,有人已經躺在門口的床上睡覺了。我們倆找面目和善的要求借住,沒人聽懂漢話,我們只好繼續走,越走心裡越沒譜。後來看見一家門前幾個婦女在小桌上揀葡萄干我們馬上衝上去扮可愛,春華合起雙手做個睡覺的動作,這個動作不適合我,我就蹲下幫著挑葡萄顯得是把好勞力。這家的男主人阿不力孜大叔出來了,答應我們住在他家的房頂上。我們打聽新葡萄干的價錢,暗示明天,明天我們會是個大主顧。阿不力孜大叔並不在乎,讓大嬸帶我們先上屋頂看看……

住房頂很安全,雖然腳下的土坯有點忽悠,不過阿不力孜大嬸踩過的地方我都敢踩,大嬸足有一百八十斤,她系著花紗巾穿著花袍子,帶著白帽的阿不力孜大叔很瘦,也就一百斤,吃晚飯時他端坐在炕上,別人只能坐在地上的小桌前。

阿不力孜大嬸拿著手電帶我們背著行李從她家堂屋裡爬梯子上到天台,穿過掛滿葡萄的晾房,把毯子鋪在平坦干淨的地方,滿鼻子裡全是葡萄的甜香,抬頭就是黑墟墟、皺巴巴的火焰山。阿家女婿把枕頭和被褥送上來,安頓好就把手電拿下去了。天台上只有春華和我兩個人,隱約聽見院子裡電視劇的聲音,把枕頭拍軟,蓋好被子合衣而臥,躺在被窩裡忍不住地笑,實在太美了。

嘩!實在太美了,是漫天的星星,清澈,明亮,璀璨,溫柔,八萬四千顆大的,八萬四千小的,還有八萬四千顆不大不小的……天河的波浪幾近可聞,原來光的聲音也是可以聽到的。在下有十幾年沒見過如此磅礡的銀河了。絲絨般的夜幕上,還有衛星緩緩移動,流星悄悄劃過,那快的,來不及許願,慢的,許什麼願也想不起來。

實在太美了。

早就立秋了,不知怎麼還有蚊子嗡嗡,我把被子掖嚴,在裸露的臉上和手上抹上風油精,抹得辣辣的睜不開眼睛。為了看星星我只好用手指分別拉著眼皮強行看天幕,拉得久了眼淚自然而然地湧出來——並非因為我哭了。星空模糊了,我就睡著了。

在夢裡,我想,星空那麼美,卻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

……

全文完。


精選遊記: 喀什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