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7.20 星期一 陰有小雨 廈門
下了一夜雨,到天亮似乎還沒有下夠,為了買車票,朦朦冒雨出去了,這回走的是近路。只有幾條路的廈門是不容易迷路的,不用看圖都可以找到,沒用多少時間就買回來了。我們到老鄧家去彙報了情況,就到火車站去寄車。寄車並沒有什麼麻煩,把手續辦好就行了。貨運室的人看著我們都感到很新鮮,問這問那問個不停。還有一個人成了義務宣傳員,見人就宣傳,一時間我們成了這裡的新聞人物,直到把車子送進八號庫房,才得以脫身。
沒有車,我們變成了步兵,只好去乘公共汽車。這裡的汽車沒有什麼規矩,人們在車上拼命地擠,次序很不好。不過憑我們的本事,還是搶到了座位,在這個你爭我鬥的世界上,什麼都要靠搶。我的心理也隨時都在變化,一時很謙讓,一時又和別人爭搶。如果在很累的時候,就最愛搶坐位。
回到老鄧家,老鄧正在忙著炒菜。只見他光著脊梁骨,穿著一條大褲衩子,忙得滿頭大汗,全是因為我們說要他請我們吃青菜。我心裡真是非常過意不去,想為他分擔一些,可又沒處下手。做客就是這樣被主與客的帷幕隔開了,不過這裡的主人沒有虛假的客套,所以感到很隨便。
吃飯的時候,我又反客為主,獨霸了一個酒瓶子為別人斟酒。另外幾個客人是小伙子,別看他們長得一付男子漢的架勢,實在是沒有用,拘謹得像個沒有見過世面的小姑娘。老鄧說其中二人是打撈公司的,真看不出來他們能撈什麼。真正打撈公司的應該是我們,只要喜歡吃什麼,就趕緊打撈,這還有什麼可謙讓的嗎?隨撈著了是誰的。
當年在部隊的時候,每次會餐,我們桌上都像風卷殘雲一般一搶而空,誰客氣就別吃。用我們的行話就是:真刀真槍的玩了命了,趕緊下家伙。老鄧一上午的勞動就這樣被一陣風卷殘雲消滅了,飯菜經過胃的加工不久就可以消化,老鄧的盛情卻是難忘的。
茶余飯後,我才得以觀察一下老鄧的家庭。這個基督教的家庭裡,母親七十歲高齡,是個最虔誠的教徒。三個孩子,老鄧是老大,下面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弟弟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喜歡美術,寫的隸書很好,抄錄了許多唐詩,看了很親切。
母親讓我們在床上休息,並給我們講起了新約全書,講起基督教義中的種種,讓我們趕快信基督教,信了之後就“生有所靠,死有所歸”了。我可實在是不理解這些信教的人,信那些臆造出來的東西有什麼用呢?我是不信,只相信我自己,相信我腳下堅實的大地,相信自然,相信科學。我想著,老鄧他們也信嗎?
家庭的環境真使人留戀,直到六點多鐘我們才走。自己的時間有限,別人也有許多事情要做。出了門我們乘車到了廈門大學,先去看廈大邊上的南普陀。南普陀是依傍小山修起的廟宇,裡外幾套,很有特色,飛檐翹角非常精致,不能不使你為工匠的精巧手藝而贊嘆不絕。
今天正趕上這裡的佛過生日,廟裡香煙裊裊,人聲鼎沸,不時有許多善男信女給佛燒上一柱香,供上果品、食物,都是些餅干點心,還有小破梨,就是沒有人給供香蕉。看來這些人心不誠,都不供好東西。朦朦和一個上供的老太太神秘地說:“佛要吃香蕉”,老太太睜著疑惑的眼睛看著我們。我們又趁人不注意偷了一個小木牌就趕緊溜走了,生怕被人發現來打我們。
廟的後面是山,山上的巨石上刻著許多字,最大的一處是個“佛”字。據說電影《405謀殺案》中的許多鏡頭就是在這裡拍的。後山上也遍布燒香的人們,有許多是雙雙情侶來敬神的。
我們從廟裡出來,進了廈門大學的校園,此時只能看到夜色中的廈大了。夜晚的廈大也很美,晚風不時吹來不知名的花香。椰子樹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文靜地佇立在夜幕之中。沿路走去,還可以看到各種各樣奇怪的樹,從沒有見過,也叫不出名字。校舍的建築也和集美學村大同小異。園中有一池水,倒映著燈光。池水泛動著波紋,樹影在波紋中搖蕩。不時傳來一陣陣蛙鳴,給仲夏夜增添了無窮的趣味。為了紀念這難忘的夜晚,我們在古生物室旁的小竹林中留下了一泡尿。
從廈大出來再次經過南普陀時,這裡的人更多了,要想擠上汽車不知要付出多大的氣力,還要冒著受傷或犧牲的危險,我們只好步行回去。一路上有如電影院散場一樣,人們川流不息地奔向南普陀,許多人手裡拿著點著的香,沿途的樹下都插滿了。樹真是無辜的受害者,平白無故受這種煙熏火撩。一路上來的幾乎都是年輕人,我看了奇怪,他們也信神信佛呀。
1981.7.21 星期二 陰轉多雲 廈門
早晨我整理著東西准備去鼓浪嶼,朦朦躺在床上不動,說她的心髒不舒服。真倒霉,她這種間歇脈早就有了,以前就經常跳三下停一下。我給她的診斷是“心髒神經官能症”。她發病最頻繁的時間正是家裡最倒霉的時候,爸爸被關進北苑,一家人六神無主,像大禍臨頭顧不上她,到底是什麼病也沒有查清,以後就經常是這個樣子。現在又不行了,只好在家休息,九點多鐘我們才出發。
到鼓浪嶼並不遠,乘車幾站地,再乘渡輪就到了。鼓浪嶼是一個很小的島,不用問就可以找到風景點——鄭成功紀念館和日光岩。紀念館修建在半山腰上,門前幾棵高大的椰子樹渲染著南國風光。日光岩是當年鄭成功訓練水師的地方,岩石是整個小島的制高點,上面已經聚滿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我們頓時打消了上日光岩的念頭。本來就沒有勁玩,更沒有勁和別人擠了,就在紀念館門前拍了幾張廈門風光。
從山上下來後,無意中走到了菽莊公園,一片柔綠的草地,幾棵高高的椰子樹,和淡綠的海水襯在一起,顯得溫柔和諧。我高興地趴在草地上,撫摩著柔軟的草毯,嗅著青草的清新氣味不忍離去。菽莊公園像一個端莊文靜的姑娘,游人們珍視這美好的地方,沒有人大聲喧嘩,好像一出聲,就會把美麗的姑娘嚇跑。這個公園也很小,只是沿海岸修了一些曲橋亭榭,是優雅的環境使她的美色平添幾分。
中午我們坐在地下冰室裡,吃了兩客冰激凌。南方的冷飲總是叫人失望,做得不好,澱粉很多又很甜,吃起來一點也不舒服,汽水和泉州的一樣,又甜又鹹,只有蛋糕比較好吃。
從鼓浪嶼回來後,我們想買點東西請老鄧,可是什麼罐頭都沒有,更找不到午餐肉、沙丁魚之類的了,只有燒排骨,還是防暑降溫供應的,處處都顯示出市場供應不足。盡管這樣,我們還是滿載而歸,回去大吃一頓,一覺睡到四點,就去找老鄧。
一到老鄧家,就被老鄧迎頭臭罵了一頓,說我們不講信用,答應去吃飯又不來。我們解釋了半天,最後又反咬一口,把他罵了一頓,鬧得他哭笑不得。老鄧還是心眼好,說是說,最後他還是跟我們走了。
賓館的晚飯很好,老鄧吃完後就埋怨我們,說這麼好的飯怎麼不叫他來吃幾天。飯罷回到我們的房間,小窩裡我們成了主人,吃著水果,東吹西聊。如果用老鄧的話講,那就是七七八八的事情。
說實在的,我很喜歡老鄧這個人,他吃了那麼多的苦,可還是對生活充滿了信心,心腸也很好,即使是承擔著生活的重負也沒有絲毫怨言。給我印像最深的是,當朦朦說到林黛玉的那句“萬事俱全何所樂”時,老鄧回的那句話“不能改變自己命運的人說的話我們是不要聽的”,他這句話似乎使我對他有了更深的認識。
我們在一起談笑風生,好像是更加貼近了,時間不知不覺的就過去了。八點多鐘,我們送走了老鄧,還真有點不舍,直到老鄧頎長的身影消失在街頭的拐角之處。
興奮之余,我們不願回到清淨的房間,就在街上散步。廈門的虎園路是最好的街道,寬寬的馬路邊上綠化得很好,樹葉在幽暗的路燈下搖曳,沒有城裡的喧鬧,多宜人的夜色啊。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多看幾眼吧,美麗的土地,善良的人們。

(廈門鼓浪嶼)

(廈門菽莊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