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馬爾汗兩日游
撒馬爾汗位於烏茲別克斯坦共和國南部,是一座有兩千多年歷史的古城。在古代,希腊人、阿拉伯人、蒙古人、烏茲別克人先後征服過這一地區。亞歷山大君臨中亞之前,該地屬於波斯阿赫門尼德王朝的索格底亞那省。在頗長一段時間裡,這裡的居民被稱為粟特人。粟特人善於經商,使撒馬爾汗成了絲綢之路的重要中轉站。玄奘的回憶錄中,將撒馬爾汗音譯為颯末建。而同一時代的中國史書上,稱其為康國。九世紀以前,撒馬爾汗的居民以伊朗語族的白種人為主。後來,操突厥語的游牧民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移民浪潮。十四世紀末,帖木兒建立了以撒馬爾汗為首都的龐大帝國。帖木兒為人殘暴,其軍隊所到之處,殺人無數。但帖木兒卻自我標榜為文化的保護人,把東西方的藝術家和工匠集中到撒馬爾汗,大興土木搞建設。帖木兒朝是撒馬爾汗的黃金年代。從十六世紀烏茲別克人入侵開始,到上世紀二十年代蘇維埃政權確立前,中亞陷入了幾百年的戰亂和動蕩。今天,人們只能通過殘垣斷壁感受夕日的文明。2005年夏,借工作之便,我完成了撒馬爾汗兩日游。
第一天
清早,我們一行四人來到塔什干火車站。三個中國青年,老荒、小江、小許都是一副休閑打扮。我們的陪同,黑胖黑胖的烏瑪爾副博士,卻是著西裝打領帶,一副領導去基層視察的派頭。由於火車票是實名制,我們提早買好了往返的車票,比國內方便多了。列車條件很好,六人一個軟坐包廂,可以調節的座椅。剛上車,服務員就把茶水送來了,還發給每人一盒免費的食物,有面包、泡面和囊。火車速度很慢。小江、小許睡著了。烏瑪爾和旁邊的一位烏茲別克大叔談論著什麼,他語速飛快,表情豐富,不停地用手比劃。大叔時常顯出驚訝的表情,頻頻點頭。我靜靜地欣賞窗外的景色。連綿的黃色的群山,偶爾山頂會有積雪。山前的平原光禿禿的,但一旦遇到水源,就成了望不到邊的農田。圍著頭巾的農民彎著腰在田裡勞作。時光在這裡似乎跑得特別慢。
到達撒馬爾汗已經是中午了。四五個當地人來車站迎接我們,和烏瑪爾說了些什麼就走了,留下一名陪同、一輛“松花江”面包和它的司機,搞得我有些莫名其妙。我們被帶到一個有大花園的房子入住。這家賓館很奇怪,除了我們竟沒有別的客人。大開間,木地板,天鵝絨窗簾,在蘇維埃時代一定很奢華。花園裡開著一朵朵很大很大的花,噴泉水力十足,站在旁邊特別涼快。洗了把臉,先去午飯。
午飯時,我和陪同 — 撒馬爾汗大學歷史教師阿季姆很快找到了共同語言。阿季姆告訴我,唐朝的高仙芝在中亞被阿拉伯(大食)打敗後,被俘的唐軍士兵來到撒馬爾汗,帶來了造紙術。我說,那是751年的怛羅斯之戰。阿季姆長得更像伊朗人或俄羅斯人,他坦誠、深沉,學識淵博,很關注外面的世界。
“松花江”正好裝下六個人,阿季姆和司機都是放棄了休息日來陪我們,我很感謝他們。第一站是古爾·埃米爾陵墓,也就是帖木兒的陵墓。外面看是藍色的圓形穹頂建築。突厥人尚天,喜歡用藍色。裡面很暗,對面是個台階,上面橫著一個白色石條。台階下面按同一方向碼放著七八個石條,大小寬窄不等,打磨得很光滑。最中間的一個是黑色的,余下皆白色。阿季姆介紹說,台階上的石條下面埋著帖木兒的宗教導師,那個黑色的石條下埋的是帖木兒本人,其他白色的下面埋的是帖木兒的幾個子孫。還說,那塊黑石是帖木兒的軍隊從中國境內搶來的。我也隱約想起在某本書上提到過,帖木兒的軍隊曾搶走了察合台後王的墓石,恐怕就是這塊吧。阿季姆和我一樣,都認為帖木兒和成吉思汗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他還舉證說,帖木兒的稱號是“古列干”。古列干者,駙馬也,外姓人士專用。
第二站是出城去兀魯伯天文台。帖木兒死後,河中地區為其第四子沙哈魯的兒子兀魯伯的封地。兀魯伯不是一個成功的執政者,最後竟被自己的兒子害死了。但他是一個優秀的學者,尤其是天文學。他借助大型天文工具觀測星體、月亮和太陽,並確定了1018個星體的坐標。如今,天文台只有地下部分保留下來,外觀有點像登封的觀星台。從天文台出來的時候,遇到一大群穿紫色民族長裙的婦女。我提出給她們照相,她們特別高興,其中一個還說οчeHь блaΓοдapю вac!(俄語:非常感謝您)
回來的路上去了阿夫拉西阿布遺址,也就是亞歷山大入侵之前的古粟特城邦。博物館條件不錯,有襖教的文物和古代壁畫。站在遺址高處,能看出城牆的痕跡,有幾只綿羊吃在草。我隨手撿起一塊陶片,阿季姆認為是貴霜時期的。
黃昏時分,我們來到扎希津達古建築群。這裡至今保留著各時代的約20座陵墓、清真寺和伊斯蘭學校。帖木兒家族的一些女性成員也葬在這裡。烏瑪爾又干了件搞笑的事。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想進入一清真寺參觀,看門人堅持要收費。烏瑪爾說,我不是游客,我是個穆斯林,你不能收費。現在到禱告時間了,我必須進去做禮拜。烏瑪爾這人,在塔什干一年也想不起去一次清真寺,來到撒馬爾汗,卻是逢廟就拜,還閉著眼睛祈禱,頗虔誠的樣子。我們的司機很友善,他問我北京遠不遠,和塔什干哪個大。看得出,淳樸的司機對烏瑪爾這位首都來的“大人物”挺崇拜。烏瑪爾也不保留,一會兒吹噓說他剛談了一個大項目,一會兒又說昨晚他陪我們去看了芭蕾舞劇《睡美人》。我把烏瑪爾的牛皮告訴了小江、小許,他倆不斷偷著樂。小許說,這哥們兒,昨天看芭蕾時都睡著了。
晚餐吃一種雞肉飯。由於烏瑪爾午餐時對肉串不太滿意,晚餐時,廚師先做了一份給我們嘗,等我們滿意後才正式上菜。陪我們吃飯,烏瑪爾對餐廳總是雞蛋裡挑骨頭。他常責問服務員的一句話是,“你們這是烏茲別克的待客之道嗎!”和中國朋友在一起,烏瑪爾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其實他人很厚道,晚上,他執意要住在當地的親戚家,而不肯花我們的錢住賓館。
第二天
早飯是在一間豪華客廳吃印像深刻的東西。就像電影裡西方貴族毫宅裡的就餐環境和餐具,而且只有我們三個房客。食物有面包、黃油、一塊奶渣(俄式奶渣煎餅的餡)、肉餡煎餅、很稠的酸奶和,我的天,一塊蜂巢!熱量可真充足。
今天先去郊外的布哈裡陵墓。由於布哈裡寫的《聖訓》是伊斯蘭教僅次於《古蘭經》的經典,因此這裡被稱為“第二聖地”。主體建築都是蘇聯解體以後修的,以白色為主,非常莊嚴和宏偉。院裡有一個很大的水池和幾棵高大的樹木。由伊瑪目擔任導游,帶領一撥撥來自世界各地的朝聖者先做禱告,再去撫摸墓石下面的石階。這裡的天也特別的藍,天池一色,確有神聖之感。回國以後,小江去喀什出差,給我打電話說,(喀什的)艾提尕爾清真寺,嘿,跟布哈裡陵墓可沒法比,小多了。
回來的路上經過一個麻扎,阿季姆問我們要不要進去。我說進。他和看門人點了點頭,我們就入內參觀了。阿季姆介紹說,這是瑪哈圖木·阿雜木和他後裔們的麻扎。我一聽,瑪哈圖木·阿雜木,這名字耳熟啊。沒錯,就是大小和卓的祖先。1759年,乾隆平定了大小和卓叛亂。這些所謂的和卓是在中亞吃不開了,跑到中國新疆來愚昧穆斯林群眾,搞分裂。感情你們的祖墳在這兒呢!我看見一排排墓石下,有小腦袋探來探去,原來是旱獺!如果和卓們的骨頭真埋在地下,恐怕也早被勤勞的旱獺當建築材料用了。
回到撒馬爾汗,在一個家庭餐館吃飯,餐廳布置得很干淨、講究,由母女二人經營。那個女孩是我見過最美的女性之一,融合了東西方人種相貌的優點。吃的東西也有意思:我們三個老外吃傳統菜紙包羊肉,三個內賓烏瑪爾、阿季姆和司機吃漢堡包。這就像中國剛有麥當勞的時候一樣,老百姓覺得漢堡包是西餐,是好東西。看得出,三位烏茲別克朋友吃得挺高興。
下午去了舊城的中心 — 列吉斯坦。中間是一個廣場,環繞著三個清真寺。每個清真寺都很高大,穹頂和牆壁上繪著復雜精美的花紋。裡面有很多展品,也是商品。我正在感受過去的輝煌,突然鑽出一個乞討的孩子。烏瑪爾笑著把她擋在我們身前,捧著髒兮兮的小臉親了一下,回頭問阿季姆“有零錢沒有?” 阿季姆客氣地掏出錢包,由烏瑪爾選出一張蘇姆做了善事。
游覽的最後一站是比比·哈努姆清真寺。這是帖木兒為紀念亡妻修建的。印度著名的泰姬陵就是仿照比比·哈努姆清真寺建成的。當年,該清真寺是中亞最高的建築,後來上半截坍塌了,只剩下三十來米高,現在是烏鴉們的家。清真寺前有一棵巨大的桑樹,桑葚落了一地,粘糊糊的。夏天的烏茲別克斯坦,到處都可以吃到免費的水果。比如路邊樹上的櫻桃、街心花園裡的草莓。
我們又逛了一個巴扎。烏瑪爾給三個中國客人各買了一頂折疊的方帽子留念。他自己還買了一本經文和幾個囊。我們在火車站同阿季姆和司機告別。他們身上透著東方人特有的親切和友善。
火車在澤拉夫尚谷地穿行,烏瑪爾又開始忽悠同包廂的一個大學生。他先是讓小伙子陪他下像棋。開局不錯,烏瑪爾一臉得意。結果卻輸了。不過短暫的失落之後,烏瑪爾又找到了滿足虛榮心的新途徑。他翻出今天剛買的經文,一本正經地高聲朗讀,還不時停下來給大學生解釋這段經文是什麼意思。那個小伙子聽得很認真,飯都不吃了。我的兩個同伴卻被催眠了。我依舊不願錯過窗外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