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夜行,不是給侫人背後陷害,也不是未來似錦前程,而是受著血液裡那莫名的招喚,身不由已吧.今夜坐在溫暖的室內,竟回憶起以前種種夜奔故事...
和白日一樣,夜行也有各種際遇.第一次出行由甘肅回來,坐省內的長途客車.某晚十二點多,坐旁邊的乘客下車了,我便整個人縮在兩排椅子上打瞌睡.凌晨三四點來,忽然醒來發現坐前排的那個老男人居然把一只手放我腿上,這一嚇,睡意也沒了,忙把他的手摔開,再掏出小刀捏在手裡.可凌晨是最想睡覺的時候,一會兒,頭又垂下去,刀子也松開了...每次刀一松就醒來再把它握住,一會又再睡去,反反復復...
最覺難過是在阿裡.那年去轉山,坐藏羚羊公司拉薩到獅泉河的長途車,買到最裡邊下面的臥鋪.第一個晚上,車子走阿裡北線,搓板路加高原反應讓我蜷在臭哄哄的被子痛苦不堪.夜裡車上的實習司機鑽過來了(他是實習司機是事後去藏羚羊公司問到的),沒等我反應過來這家伙就掀我的被子,並把手伸進來亂抓,是怎麼樣魂飛魄散推開他並逃到前面去的,忘記了.只記得當時坐到司機旁邊的發動機蓋子上一看,左右鞋都穿反了,又怕他們是一伙的,什麼都不敢說.以後兩個晚上,都是坐發動機蓋子上過的.車裡沒有暖氣,夜裡真的很冷,可是心更冷.通常我出去不認識的人總以為是學生,很老實好欺負吧?是這樣嗎? 轉山回到獅泉河,為了不讓那人繼續留在藏羚羊的車上,特地去找他們公司,沒想到的是,他已先去做了准備,對領導說我因為修車時被濺了汽油在衣服上所以要報復.如此可笑的理由,他們公司相信了.我只能說,沒有下一次.如果沒有公理,至少手裡還有刀.暴力不能解決一切,可有時候,只能靠它來保護自己.
惆悵的夜行也有.某年由廣州去昆明.一路行去,在每個站都下車走走.沒人送別,沒人等待.好像隨時可以在哪個小站就消失.某年由廣州去廈門,大年初一在臥鋪上.看著黑夜的窗外,農舍大門都掛著大紅燈籠,遠遠那抹紅,一片新年氣氛.窗後的我沒有表情.已經學會隨時把自己和生活抽離開來.做旁觀者.
快樂的夜行也是在阿裡.從獅泉河去崗仁波齊坐的郵車.也就是扛大箱.和一家藏民擠敞蓬車廂裡,仍是搓板路,塵土飛揚,人多且擠,但和N一起是那麼快樂.露天車廂在夜裡溫度是零下十五度吧,我們從藏胞那拖了件大衣裹在裡面,只留眼睛出來看天.天空綴滿繁星,星之海洋,N的溫暖..藏胞一直對我們和善的笑...那是不會再來的夜晚. 某年由昆明去大理,坐短途火車.買了中鋪的票,晚上發現下鋪的是個帥哥,樂啊!可惜帥哥一入睡就打呼,聲震九天,那夜夢裡都是被雷追著跑.. 又一年,去德格路上,同車的藏族婦女一起合唱,不知為什麼那歌聲總要要惹出淚來..後來在爐霍被不良藏胞偷了背包.回來新路海,本地人凌濤幫我找到便車,一幫湖南來的攝影師正好要回去.那晚坐他們的車,一路說說笑笑,在瑪尼干戈住下,他們臨走時還留下一些干糧和水,其實這些不缺的,但那感動很深.某一年,由新藏線歸來,非常疲憊.坐庫爾勒到西安的火車.那晚的硬座車廂人不是很多,我占了個三人座睡下.朦朧間,對道對面打牌的民工兄弟拿了件衣服為我披上,我是知道的,但不動,讓眼眶慢慢濕了.
最後一次夜奔近似於一次鬧劇.偶爾我也懷疑,這是真的嗎?某一年,已是十二月未了,剛結束一次旅行,卻心有不甘似的,剛出火車站又轉身回去,買了張去遠方的票.只穿了很普通的外套和一條牛仔褲,要去的地方叫青城.到達時,正下著大雪.透過玻璃窗看外面的雪景,真像一出戲華麗的舞台.那天在市裡幾個汽車站一打聽,因為大雪,所有客車都停運了.大幫旅客滯留在此.讓我想去雪原的希望也破滅.可那又如何?就那樣背個小包隨便找了條路走.爬山不行,走路是沒問題的.就這樣默默低頭走.路過她的墓,很多很多年前,她被畫師改了面貌,改了命運,最後來到此地和親.她的墓據說草色青青,朝晚顏色不同,我只是路過.後人來看這捧黃土,誰曾解你冷暖? 走的路不知是哪條國道,抬頭居看見伊利和蒙牛的廣告牌,原來工廠也在前方.管它呢,只是走走走..除了不斷墜落的雪和旋轉的風,再無它物.路邊是四方的民居,院牆不高,能看見院子裡的東西,不少人家有奶牛.這是出好奶的地方呵.下午六點多吧,一個本地人騎摩托車經過我,一會兒他停下來修車,打量我兩眼.不理他.一會兒他開走.一會兒他又停下修車,我走近時,他問,你是誰啊?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走?不是本地人吧?我便說,是來看同學的,就在前面了.他半信半疑的走了.怕他又在前面等,趁一個拐彎,我從路面滑下路基,向荒野的樹林裡跑去.是幾戶人家周圍就有的樹林,白皚皚大地真干淨.穿過一片片樹叢,一條小河,直走至再看不到房子和公路的地方.天色已暗下來.沒帶手機,不知道時間.把包和外套一起扔地下.就站在那裡.樹是灰色,沒有葉子.葉子去了春天的夢裡.天空是灰色,遠處天與地連成漠漠一片.地是白的,被雪覆蓋,像被謊言覆蓋.雪是一粒粒的,形狀都沒有,隨風而來.風像呼吸,心還能跳動,就還有呼吸吧.是夜裡幾點了?永遠不能全黑,雪地反映著微微的光.什麼聲音都沒有了.要站多久才能站成雕像?握著拳頭看天,一直看天.什麼都沒有.這個時候誰都睡了吧,還有人為什麼煩惱嗎?有人為離別難過嗎?有人為得到歡欣嗎?可是誰和我都沒關系.開始發抖,身體對寒冷的自然反應.抖得肌肉酸痛..不知站了多久,突然抓起包穿上外套就往外走.景物依稀可辨.再路過那條小河時找不到來時的腳印了,怕踩進水裡,很是盤旋了一番.驚起一群夜鳥,它們哇哇叫著從頭上飛過.再回來公路上,向來時的路走. 五分鐘後,一輛貨車在身邊停下來,有人在叫,去哪呀?看見幾張快樂的笑臉.於是爬上去坐著.問過時間是夜裡兩點.他們是從錫盟過來為蒙牛送牛奶的,剛下完貨要回去就遇到我了.是五個小伙子.坐進車廂裡給熱氣一蒸臉開始發紅且痛,但我也一直笑.跟他們去路邊小店吃東西,幾種面食,和他們帶來的牛奶,那味道,讓我覺得以前喝的牛奶都是白開水.時間還是很早,又去看通宵電影.在放”青蛇”.看過幾次了,快結尾時我要睡著了.這時,一只手伸過來握住我的左手,隔著手套摸住我的鐲子,並輕聲說,我喜歡你.我坐起來說,不要開玩笑,我會生氣的.他又重復一次,是真的,你別怕.我說,我不怕.然後轉身就跑掉.沒人追來.我跑過一條街,找記憶中火車站的方向.街上有早起的行人,路過他們,覺得很安心,突然大笑起來...
故事該怎麼結束,一切還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