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的召喚(3)--情彩吾仁

作者: kalakashi

導讀深入海西的快樂真是不能言表,30多歲的人能離開城市,在這山花爛漫的山坡上玩起“丟手絹”的游戲,不能不說是繁瑣中的消閑、愁悶中的幸福。依照阿灝率直的性格,大家准備將通往海西的路走到盡頭、走到沒有路為止。我很納罕,海西的路有多遠?是不是真的沒有盡頭? 隨著石子的道路,隨著阿灝散放的性格,我真懷疑他要把車子開出國境去(這裡離哈薩克斯坦共和國 ...

深入海西的快樂真是不能言表,30多歲的人能離開城市,在這山花爛漫的山坡上玩起“丟手絹”的游戲,不能不說是繁瑣中的消閑、愁悶中的幸福。依照阿灝率直的性格,大家准備將通往海西的路走到盡頭、走到沒有路為止。我很納罕,海西的路有多遠?是不是真的沒有盡頭?

隨著石子的道路,隨著阿灝散放的性格,我真懷疑他要把車子開出國境去(這裡離哈薩克斯坦共和國只一山之隔),帶著大家開到無邊無際的天際裡去。

索性人在美景不言返故,願意到什麼地方就到什麼地方吧,照我們的性格,最終躺在這裡也無妨。

西行20余裡,前方果然漸漸沒了像樣的路,只一條土灰色的帶子在綠色的絨布上慢慢向遠方展開去,逐漸變窄。石子像是跑累了的小動物,安靜地趟在路上,再也沒有隨著車輪飛滾的樣子了。

阿灝邊向窗外四望,邊問我:“我們開到草原上去去吧?!”

我很興奮。因為在草原上開車的感覺是非常自然、舒服的,但我怕路上的溝溝壑壑會把車陷進去,又有些猶豫了。

未及我回答,車子便離開路肩顛簸著向草原開去,風之子和翔子緊跟頭雁車身一轉也跟了進來。

遠看草原雖然一片平坦,但畢竟是未曾經過人為修整的,難免有些虛虛實實的狀況。臨近湖濱約百米開外時,阿灝停下車來,“我們就在這裡玩怎麼樣?”我說,“好啊”。

下了車,我立即伸展四肢,舒暢心肺,貪婪地吸了兩口海西的新風。這時,大塊的烏雲遮蔽了海西,使海西的每一棵小草都暗淡了下來。

美麗的景色使人驚嘆。

海西的美麗在失去了陽光後,緩緩顯現出另外的一種美麗:風從幽藍的湖面上吹來,掀動草叢,仿佛在搜索有哪一堆草叢私藏了點點陽光也要將它搖曳,令它散發、消失在海西的空氣裡,令整個海西不留半點陽光,好讓海西在陰郁中顯露出芳草凄凄並稍含不安的景色。

牛羊在車的周圍安靜地吃草,風在它們耳邊輕喚時,它們偶爾抬起頭望望我們這群人,好像是在不知道的時候我們來到了這裡,是風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它們,便緩慢悠閑的轉過身去,走到離我們稍遠點的地方。

海西沒了光彩,沒了在陽光照射下四處展現的華麗、壯觀的美景,而顯現出真實原始的顏色。草原的深綠、湖水的幽藍、遠山的灰霧,一切都回到了原來,沒有陽光中虛浮的跳躍,沒有山花點綴後的嫵媄,一切都體現著沉著,體現著深廣,體現著令人感覺憂郁的真實美麗,使人心生愛憐和迷惑。此刻我立即想到了陽光下海西的美在眼簾裡、在七彩的光弧下讓人感動得會流出淚來,而失去陽光的海西,美麗卻更能穿透我的心。

海西的風攜著湖面的寒意從我環抱著的雙臂中穿過,撩起我的頭發,輕拂我的面孔。我獨自在離湖邊不遠的地方站著,靜靜的看著海西,用心琢磨著陽光的海西和現在的海西。

現在的海西好像卸了盛裝的處女,從陽光歡欣中回到閨閣,樸素無華的內心仿佛充滿冷意的怨情,這種冷意像箭一樣透過我的心田,使我打了個冷戰:海西的姑娘原來是化做了海西的風,那麼涼,那麼透人,被她吹動的小草也立刻彎下腰來訴說出海西姑娘的凄涼往事。

我猛然想起賽裡木的傳說的確是真實的。記得阿灝告訴我說海西的姑娘死了善良的情哥哥後,天天悲傷地哭泣,便湧出了現在的賽裡木湖,那一湖的水都是姑娘眼裡流出的心泉。去年來這裡時我曾去過湖中央,觸摸過這淚水,那種寒徹骨頭的寒冷讓我不能忘懷......

想到出神,又忽然驚詫起來,我怎麼會感受到這個傳說、感受到這個姑娘、這風呢?

我打了個冷戰,下意識的把頭搖了搖,趕緊把我的想法甩了個干淨,生怕在這裡也留下什麼亂七八糟的怨情。

草原如綠絨,從我們腳下一直鋪去天邊,隨著視線,我努力追逐著綠色的盡頭,追著、趕著也看不到邊際。我竊笑著自己離開城市來到廣闊的海西連眼神都不夠用了,還常常自誇眼神很好,看人看得很准......這一切在這裡都毫無意義了----山水草木本來自然,哪裡是我一眼就能看的完、看的透的?即便將十倍於我的思想放在海西的風裡,也不及她隨意揮攜的一個零丁意念。

我感覺自己太渺小了。城市裡看到的無數人和事在這裡也太渺小了,以我的眼光來測量海西的草原、群山、輕風的透徹、不敢往下想的涼意以及那幽藍的甚至有些邪乎的湖水簡直是可笑和滑稽的,在海西這種景幕裡,我想我還是老老實實的看自然、認認真真的體會自然、仔仔細細的聽這自然的教誨才是正確的。

我本自然,就能聽見風、看見幽藍、和牛羊說話、與小草握手......我已經明白了,海西將征服我並還我以自然。

阿灝點燃一根煙,靠在車旁,咂麼著海西的風,一雙眼神從那對鏡片裡射向湖面。忽然來到這景色裡的人起初是什麼狀況,他心裡非常明白,新鮮的眼光、波動的情緒、詞不達意的表述,都是對自然的熱愛。對於這種熱愛,阿灝與我們大家是不一樣的,他已經將這種熱愛放在了內心裡。多年游走四方的成熟經驗令他的這種熱愛變得平靜而富有深情。

阿灝一邊吸著煙,一邊靜靜地看著綠藍相接的地方,想著在美麗的景色裡永遠也想不完的對自然的感受。為了追求這種很個性的感受,他經常忽然消失在人群中而獨立於彌漫的風沙和黯藍的星空裡。他是個“神人”。

這時,風之子走過來,雙手插在褲兜裡,平靜的臉龐也在琢磨著這郁郁海西的美麗所從何來,平時永遠浮現的笑容被海西風的涼意暫時遮蔽了。他那種笑容使大家在一起的時候都感覺很安靜平和,平易謙虛的微笑曾每每給一起的伙伴帶來愉快。這是個很知規體儀的人。朋友們在一起,像風之子這樣的人是不多得的。我曾自覺不自覺地注意到伙伴中每個人的閃光地方,當看不見別人閃光的優點時我感覺我的缺點太多了,我又感覺找到一個個朋友不是在找一塊塊寶玉,要是用刻求寶玉的眼去看朋友,那就沒有任何人是你的朋友了;當你客觀起來、真實起來,就會發現所找到的朋友身上都閃爍著令人佩服的光芒。

翔子打開了車裡的音響,草原上飛出了鏗鏘有力音樂,告訴寂寞的草原,翔子帶著一車歡快的小鳥來到這裡了。我喜歡翔子的性格,快樂、穩重、誠實、尊重朋友。交往的時間不長,但卻感覺他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伙伴,而且,他總能調節大家在一起時的氣氛,讓人感到幽默和舒服。

大家隨著翔子的音樂不約而同地跳起舞來。

此時我站在距大家3、40米外的草地上,看著他們歡快地跳著,我也為之振奮。忽然又覺得滑稽:在這天與草原裡,除了我們這些性格飛揚的人,還有誰會在這裡起舞時下流行的文化呢?

我喜歡看。走到大家跟前,接過風之子遞過來的煙點著,站在阿灝和風之子旁看著大家。這時whoami跑來問我說,有天鵝你們看見了嗎?

我會心一笑。在離開大家去湖邊的時候我看見一雙飛鳥自水面緩緩揚翅起飛,姿態美麗柔和而動人。起初也以為是天鵝,但這湖水是鹹的,沒有水草,平均溫度很低。湖水對於我們是美麗的,對於天鵝就有些苛刻了。大概是依草而北飛的沙雁或麻鴨之類的水鳥吧!

但我不想告訴whoami我的想法。到海西以來,我開始喜歡這個胖伙伴了,再加上頭一天夜裡我與風之子和翔子曾美美的拿他開了次心。既然天鵝是美麗的,whoami的心靈也是美麗的,那就讓他們美麗在一起吧,省得他一邊摸著肚皮,一邊把手伸在空氣裡摸來摸去,好像在摸索一個小腰。

正靜想著,聽見阿灝說“來了個哈薩克”,回過頭去,看見在前方不遠處有個哈薩克牧民騎著馬向這邊奔來,身披一件黑呢大衣,雙肩端的很平,使人遠遠看去超過了馬的尺寸,感覺很不協調。

哈薩克順著翔子的音樂撥轉馬頭輕松轉彎,立在了我們面前。消瘦幽黑的臉龐被高高的顴骨支撐著,顯出與漢人不同的少數民族強有力的個性。但再看他的眼睛時,我發現這是一雙暗淡無光的、呆板的眼睛,沒有靈氣,這眼裡流露出的陌生和沒有光彩的眼神,使他富有個性的臉頰頓時失去了力量,變得有些枯燥無力。

哈薩克牧民用生硬的漢語問我們騎不騎馬,然後策身抬腿,下了馬鞍。從他緊抓鞍橋可以看出,他並沒有上緊馬的肚帶,他幾乎是擰著身子從馬上溜下來的,動作非常嫻熟,即便沒有馬蹬他也會上下自如。我想,這種連貫的動作在這個草原上沒有任何人比他做的更好了。

他繞過馬頭,走到我們對面准備和阿灝搭話時,我清楚地看見他眼白裡一根根的血絲,同時也聞到了一股酒精的氣味----這哈薩克牧民是個酒鬼。

起初我沒辦法聽得懂他說的話,他所說的每個句子都與他要表達的意思缺乏語言連貫,也沒有邏輯,沒有任何能清晰體現他的思路的地方,從“你們騎馬我便宜給”一下就到了“毛澤東是個好人”,弄得我們莫名其妙,不解其由。

我探索這個哈薩克人的思維一下來了個90度的大轉彎,他的表達硬是將我的思路與他所想的拽在了一起。這極大的喚起了我的興趣,於是我站在阿灝側面,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每一個動作,細聽著他每一個生硬的字眼。

哈薩克人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卷仔細卷過了的廢報紙,我立刻意識到他抽的是莫合煙。我很欣喜莫合煙,因為隨著時間的變遷和生活慢慢的富裕,這原本在城市大街小巷到處都能找到的莫合煙,現在已經難覓其蹤了,很久沒有抽這種煙的感覺了!

這時翔子和阿灝也意識到應當抽一支。我們三人每人撕好一張紙,圍著他,讓他給我們的紙卷裡放莫合煙草。

在這個空檔裡我眼睛的余光分明發現他臉上呈現出了欣慰的笑容,無神的眼簾精神了起來,眼神中透出一絲快樂的微光。

哈薩克人居然抓了一大撮煙草放在我的煙紙裡,幾乎盛不下了,我忙說:“夠了,夠了!”並向後腿了一、兩步。這時他抬起頭,整個面容都變了,變得那麼忽然。他用眼神分別仔細地又把我們三個卷煙的人仔細看了一遍,好像很好奇我們也能與他共同抽他的煙、一起分享他的小快樂。他揚起眉羽,仿佛要向我們吐露他的快樂,似乎又有些緊張,不知是不是因為語言的關系表達不出來而有些憋悶。我不知道我的猜測是否正確。

他開始在我們面前揮舞雙手,神彩飛揚。

我敢肯定,他所想要說、但卻表達不出來的話全部都灌輸在我眼前那讓我眼花繚亂的動作中。

哈薩克人一會斜著肩膀、一只手舉過頭頂,好像要告訴我們,在他舉起的手上有個至高無上的東西在閃爍光芒,一會又雙手合十放在小腹前弓著腰,好像告訴我們他自己很渺小,很謙虛,很不敢說什麼或做什麼。

我們問他,你知道鄧小平是誰嗎?他說:“共產黨好啊。我今年51歲了,共產黨把我救了;毛澤東好,鄧小平好“。

我們又問他,你知道江澤民和克林頓嗎?他說“江澤民?我不知道,我不敢說。克林頓那個巴郎子(維語:小孩子)嘛?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的我不敢說。”

我們幾個開始發笑,我們知趣也緊緊的跟著他的思路,不願阻擋他獨特心情的抒發。

稍微安靜些後,這哈薩克人不知道從他身上什麼地方抄手掏出一瓶酒來。我覺得挺有意思的,並感覺可能再過一會他又不知道從身上的什麼地方摸出一枚導彈來逗我們。

他右手提著酒瓶,左手扔下繞在手上的馬鞭,拽下黑呢大衣向下一揚,鋪在草地上,曲膝坐下,把那瓶酒墩實地放在面前,向我們招招手,要我們也像他一樣坐下來,眼神懇切,表情鄭重。

風之子遞給他一只衛生杯。他打開瓶蓋,倒了第一杯酒就遞給我,要我喝。我邊喝邊想,這個酒鬼在我們到這兒之前可能已經喝了一瓶子了,我現在所喝的分明是瓶新酒。等我的風之子、祥子、雲暉、阿灝都喝了後把杯子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忽然站了起來,楞了一下,又惚地轉身背對大家,隨著翔子車裡的音樂跳起來。

他順應著音樂,左右晃動著身子,雙腳踏著節拍,投入得像個孩子,跟本忘了我們這些剛才與他喝酒的人。

我大為驚愕,瞬間忘了衝上來的酒氣,想著,是什麼原因使他做了這麼個讓人出乎意料的舉動?他這忽然間的表現,一下使我感到尷尬,我在他背後的草地上坐著,愣愣的看著他,看著他臉上尚未消失的激動和愉悅。

我離開這哈薩克人,又走向了湖畔。

離開城市、在遙遠的草原上,伴隨著風雨,伴隨著牛羊,在靜寞中頑強度過一生的人有沒有什麼快樂呢?我不知道。看著這哈薩克人,我感覺他是極孤獨的,但他內心深處肯定有以往就存在的幻想。在這廣闊的草原上,我們不是常客,像我們這樣與他一起抽煙喝酒的人畢竟稀少,看著他隨應音樂起舞,我們能不能了解到他的內心世界呢?為什麼他能起來跳呢?

在烏魯木齊周邊的天山草原上我見過許多哈薩克牧人,沒有像他這麼讓我感到離譜的。

哈薩克人在阿灝他們的鼓動下,一手提著“博爾塔拉老窖酒”,一手拿著馬鞭子唱起了悠遠的牧歌。

嗓子是沙啞的,喉嚨中冒出的音節卻是和諧的。

一曲歌罷,阿灝問他,你唱的什麼?翻譯給我們聽?

牧人這時臉上露出了爛漫的笑容,“我嘛?我唱的是‘我們哈薩沒文化,騎著駿馬馳騁在草原上;沒有文化就只能放牧,永遠就生活在這山腳下。’”

草原的牧人,草原的歌聲。

風起了,湖水拍岸,綠草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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