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ormation Centre終於也有出紕漏的時候,和藹的員工在張免費地圖上劃了兩個圈並詳細指出了去到那裡的路線,告訴我一個是野生黃眼企鵝的歸巢地,大約4:30會出現;另一個是稍微普通些的藍臉企鵝聚居地,這200多只的一群的歸巢時間是6點左右。但實際上,兩種企鵝歸來的時間分別是6:30和8點鐘。
循著一直向上攀爬的林間路,殺向東南方向的懸崖,這可以回望整個城鎮的懸崖下面的海灘就是那6只野生黃眼企鵝登陸的地方。即便是懸崖同時也是牧場,一樣有牧人的家和房前屋後精心伺候的花花草草,倒是懸崖上的綿羊頗為有趣,一水兒的長毛像是N年沒剪,碰上有性格的高高站在斷壁前眼神深邃極目遠望,任海風把頭上毛吹到後倒、後腿的毛吹到上翻,活脫脫一白化版周潤發。
這處懸崖的位置看起來好像是整個世界的東南角,靠海一側有兩處觀察點,一個只是用鐵欄杆露天圈了一下,另一個是不遠處半開放的木棚,腳下幾十米外的海灘非常窄,很快就融入順山下來的灌木叢中。高高地放眼望去滿眼的海有規律地震蕩著,生挺著被風拉扯的眼皮所有人都鼓著眼在海面上搜尋,但估計所有人都像我一樣無法想像那些傳說中的小家伙以怎樣的姿態怎樣的方式出現在我們視線中,踏浪、漂浮著還是突然從水底躍起,我們徒勞地尋視著空蕩蕩的海面。
霧雨終於變成暴雨,擠在越來越擁擠的木棚裡的人們卻是死寂,全都咬著牙繃著全身的肌肉抵御一陣強似一陣的寒意。突然有人大叫“來了”,人們全都跳起來順著那廝的眼神狂熱地搜索,待終於搞明白只不過是海裡漂著些水草或是海鳥再想坐回去時才發現身下最後一點干的地方也都徹底淪陷。雨被風卷得橫著毫無遮攔地砸進棚子,原來占據前排有利地形的人們已經無路可退,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為後邊那些幸災樂禍的家伙擋著雨。我就屬於那擋雨的,把相機包塞到最深的衣服裡,用曖昧的方式緊緊擁抱著自己,偶爾轉動身體聽著閃過的雨滴啪啪地砸在後邊那個東方女孩子臉上取樂。其實我早看出她是日本人,滿臉特隱忍的樣子,來的路上見她在泥濘的坡上走得艱難特意放慢車速把腦袋伸出去用目光探詢,她可好不僅不搭車不交流反而頭一悶繼續咕唧咕唧地走,倒弄了我一個沒趣,一腳油門了事。
這樣的凄風冷雨裡等了半個小時,人們的耐性被一點點溶解,最終一個個認命了離去。到最後棚子裡只剩下三個人,我、那日本女孩兒和她剛一邊彼此嘮叨著“蛤,你轟挖…哈吉麼馬西代”什麼的一邊鞠躬打腰後認識的老鄉。我給自己的目標是堅持一個小時到5點半,也說不清是練習耐力還是和他們比隱忍,但無論如何是我贏了,甚至等他們兩個走了5分鐘重又回來和我商量能不能搭我車回鎮上的時候,還指指表告訴他們“我還要再等最後15分鐘”。這一定是整個旅程裡最難熬的15分鐘,被迫冬天在南太平洋邊山頭兒上洗天浴的15分鐘,等分針終於嘎巴一下垂直下來,我們簡直像終於下課的小學生那樣,歡快地往停車場跑的時候就差嗷嗷叫了。
兩個人都是利用公司的年假出來獨自看世界的,男的那個竟然還跟我一樣都住在EMPIRE HOTEL。不得不承認,和日本人扯英語是件讓人極為自豪的事情,你甚至會膨脹到生出和美國總統候選人來個電視辯論的欲望。但你根本不要指望著他們能說出一句整話來,就像同樣不要指望他們能聽懂你的長篇大論,只有把自己當作完全的初學者,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從嘴裡把要說的意思擠出來。這麼費勁地先把女孩送到小鎮另一頭的旅店,看著她在門口欠身道別心裡其實也挺佩服她一個人出來的勇氣的,或許人類世界並不像有時被渲染得那麼危機四伏。
回到旅店馬上衝個熱水澡,換上干衣服這才有了回魂的感覺,當然還要感謝Gonzales的熱咖啡。外頭的雨折磨完我們也差不多停了,看看天色還亮又有心再回去碰碰運氣,正網上衝浪的日本爺們兒衝我一個勁兒搖頭表白他沒興趣的意思。
再次來到那懸崖邊上正好是六點半,見露天觀察點上有兩個鬼子眉飛色舞便上去詢問,告訴我已經看到了3只歸巢的黃眼企鵝,於是強壓情緒耐心等候。不一會兒,鬼子拍我說又來一個,看過去好像在衝上沙灘的白浪泡沫中有個黑點晃了一下,但好幾百米的距離實在是太遠,只是隱隱約約有東西在移動,趕快通過相機上的屏幕用12倍的焦距費力地鎖定來看,才看清黃眼企鵝竟是個那麼小的東西,也就是10幾釐米高,支棱個胳膊邁著標志性的步伐,不慌不忙地踱過海灘消失在灌木叢裡。只可惜當時風勢依然強勁,相機放的倍率也太高,拍下來的東西實在是模糊不清,過了5分鐘,又一只登陸,其實哪裡是登陸,完全就是被浪悶頭蓋臉給卷上來的,小東西在白水裡簡直是狼狽不堪,左右翻滾撲騰了半天才直起身子,可一旦直起來就馬上拽出紳士勁頭來,煞有介事地挺著小胸脯回家去也。
正要班師回朝去看群居的藍臉企鵝,突然發現離我們不遠山坡上的樹叢裡有個白花花的東西,用相機抓來一看,白肚皮黑背小尖嘴,沒錯,正是一只歸了巢的企鵝。原以為企鵝的巢穴應該是山坡上挖個洞啊坑啊什麼的,事實上他們所謂的家只是稍微濃密些的灌木下巴掌大一塊平地而已,如此珍貴而稀有的鳥類,每天憑嬌小的身軀在大洋中往返50海裡覓食謀生,日復一日懷著果腹的欣喜和未被吞噬的慶幸回到的,竟是這樣的家園。我死死盯著LED屏上的小家伙,渾身的毛發連著身體都在風中顫動,腳步卻絲毫不動,只是孤獨地靜靜面海而立,仍是那樣昂頭挺胸衣官楚楚,不知是在觀望未歸的同伴還是在思考或只是感受著。汪洋的大海、陡峭的懸崖、冷雨的蒼穹向來都只入眼不入心的我,這時倒當真為苟且在灌木叢中這弱小而高貴的生命動容不已。已是蒼茫的海灘上又一只歸來,沿同樣的路線消失在灌木叢,我突然想像那些先回的精靈一定是在用面海的白肚皮來給同伴指引方向,把他們從冰冷的海上一路帶回到灌木叢的家裡,就像自己有段時間每天早上總是要打開廚房的白熾燈再去上班,就是為晚上回來時仰頭望去,好有個溫暖的路標一直在專為我守候。
藍臉企鵝的地方就正規多了,交15塊錢進到一個海邊的大木棚,外頭高高的幾盞暖光被用作回巢航燈的同時也是為了讓近百個看客看個清楚,所有的相機DV手機都被嚴格禁止使用,就怕閃光和喀嚓聲嚇著小家伙們。大棚前是布滿礁石的海灘,隔開塊空地是被鐵絲網嚴密保護起來的一大片依山的灌木叢 – 藍臉們的家。當然所有這些優待都是有條件的,這裡每只企鵝的翼上都打了ID牌,所以管理人員能提供給我們那麼准確的種群數量。於是這裡的企鵝基本算是半專業演員了,而我們就像脫口秀現場觀眾那樣坐在大棚的陰影裡偷窺人家的生活,簡直就是一活生生的TRUE MEN SHOW。在人類主宰的社會裡,野生,至少是種更有尊嚴的生活方式。
8點多天基本暗了,小東西從遙遠的海上捕食地陸續回來。解說員會提醒你注意海中某個黑點,被浪一下一下往回衝,撲哧打了個滾兒起來挺個胸探著頭小碎步一路切著到礁石前,接下來就全憑雙腳蹦著一寸寸往前挪。企鵝的生活習慣好像總是要有個倒霉蛋為大隊人馬趟道兒似的,於是從孤零零上來一個到十幾個、再到二三十個一撥被海浪鬧哄哄地衝上來。上了岸仍然繼續分撥活動,走走停停,活像紅警裡被鼠標框在一起的步兵群,慢不說,到了某個地方前面的還非等到後頭的上來再繼續前行。每撥都會在過礁石和鐵絲網間的空地時猶豫半天,開始還以為是看看有無危險,後來感覺根本是找不到家。鐵絲網這邊的草叢裡總會突然竄出一個,一路歪歪扭扭地撞向剛回來的一撥,有時能把整整一半都轟回半坡的礁石上,估計是護窩的,可一整撥兒畢竟是兄弟多,這位東轟一下西趕一下,人家最後還是死皮賴臉走自己的路,留下這位郁悶半天也只有悶著頭跟回去。而那個最先回來的始終在坡半腰一塊石頭上戳著,從頭至尾注視著忙亂的礁石路上的歸巢行動。
9點多人才哆哆嗦嗦地回到漆黑的鎮上,差不多所有臨街的店都關了門,好容易找到個星級酒店下的餐廳,20塊錢的RIBEYE STEAK加上亂七八糟的配料滿滿一盆,只換來一個半飽,看多了勞碌的企鵝,自己的飯量也漲了。

(黃眼企鵝的海灘)

(觀察棚)

(注意那個小白點)

(黃眼和她的家)

(RIBEYE STEA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