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的眼睛是有盲點的,靠得太近的物體反而會看不見。人的旅行經歷仿佛也是如此,很多時候越是艱險越是遙遠的風景,越會由心向往之而行至人前往之,而許多就在左近的風景卻往往容易被忽略。對我,客家土樓就是這樣一個典型的例子。曾經在廈門居住了差不多15年,卻從未能有機會涉足閩西山區裡那些像城堡一樣的獨特建築。直到最近看到一本旅行家雜志上介紹,在那些封閉的大山中,客家人現在仍保留了唐宋時期從中原帶來的生活方式,那種民系文化的超穩定性讓人震驚。也許就像《東邪西毒》裡那句經典的話:當你不能再擁有的時候,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我知道我應該去了,即便現在旅行的起點已是上海。
2.
從南靖到書洋兩個小時顛簸的山路讓我想起了去九寨溝的九曲十八彎,是不是所有交通便捷的地方都不太容易產生綺麗的風景,按道理肯定不是,比如杭州西湖,那反過來,中國這麼大,是不是一定還有更多尚未開發的美景還藏在深山無人知曉呢?也許吧。
正胡思亂想間,目的地已經到了,車把我們丟在田埂邊的小路上就絕塵而去,留下我們獨自應付蜂擁而至的摩的師傅們。由於山區道路崎嶇且距離較遠,乘摩托車似乎是唯一的選擇。記得教我管理經濟學的教授說過,市場經濟行為中一方能獲得超額利潤是因為信息的不對稱。作為游客的我們勝算不大,在這種情況下,也許比較明智的做法就是給自己一個底線,價格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就接受,否則太多價格和服務上的爭執會大大影響旅行心情的。
3.
懷遠樓被稱為是建造最精美的土樓,它的模型曾與天壇的模型擺在一起,參加了洛杉磯世界建築模型展覽會。第一眼看上去,最突出的感覺就是它將極端的封閉性和極度的開放性不可思議地結為一體。厚厚的夯土高牆圍成一個圓,樓高四層,一二層均不對外開窗。從外面看上去,就是一座堅固的碉堡。整個土樓只有一個大門與外界相通,門板厚重無比,外包鐵皮,為防止外人火攻,大門上方還安置了注水管道,一旦關閉,就如金城湯池。
而從內部看,又是一個開放的小世界。土樓內部的公共設施一應俱全,圓形天井裡修有水井、祖堂、學堂、雞籠鴨舍。整個土樓的一二層是各家的廚房和糧倉,三四層是臥室。家家門窗都開向內部,每個人都生活在整個家庭的眼皮底下,一舉一動,都在其他幾百名家族成員的視線之中。看樣子每個人都沒有多少私人空間可言,吃點小灶逃不過大家的眼睛,建個小金庫須瞞不過別人,更遑論其他。
4.
耳邊劃過清冷的山風,我正坐在摩托車後座上發著呆,這時老簡師傅告訴我們,世界現存最大的土樓 – 順義樓到了。它的直徑足足有86米,人走進當中恍如來到了古羅馬的鬥獸場,周圍有一圈一圈的看台,想像當年會有怎樣的繁華。入口處有一塊黑板,上面公布著居住在這座土樓裡正在上大學的學生名單,有上清華大學的,有上廈門大學的,在這樣偏僻的大山裡,一個家族有這樣的輝煌,著實值得驕傲,盡管他們也許畢業後並不會選擇回到這裡。有一位長者模樣的人見我們一副游客的打扮很熱情的上來給我們介紹,無奈他說的是客家的土話,我和T面面相覷的努力聽著仍然毫無所獲,這大概就是傳說中被保存下來最原始的中原古音,我們禮貌的謝謝了他的好意,自己四下隨意看看。望著這空空蕩蕩的土樓,大多數房間已人去樓空,天井裡面養著豬和牛。很多雕花的門窗牌匾被"不孝"的子孫們摘下去賣了錢。數百年的古樓在牲畜的糞便味道中落寞地站立,缺牙露齒,真像是到了壽數。
5.
臨近傍晚時分,我們抵達了位於田螺坑村半山的觀景台,這裡是觀賞最負盛名的田螺坑土樓群的絕佳地點,遠遠望去,五座土樓組成的圖案像一朵梅花盛放在群山中,有一種翩然世外驚艷的美。我選好位置准備拍照,看見鏡頭裡T臉上燦爛的笑容,我心裡一動,原來行走真的會給我們帶來快樂,那樣純粹的一種快樂。
在這樣一個美得有點像童話般的山村裡住上一晚是個不錯的選擇。遠離城市的喧囂,放眼望去滿是無盡的梯田,心情很容易沉靜下來。我們讓主人殺了一只土雞燉湯給我們當晚餐,味道到底和城市裡那些吃飼料長大的是不一樣。我的一位酷愛旅游的朋友的理論是用當地一只雞的價格來衡量該地的發展水平,據說三十五元應該說明當地剛剛處於開發初期的階段,姑且信之。
6.
清晨起來,空氣有些清冽,畢竟才二月初。望著綿延的群山,心裡想著客家人奇特的遷徙歷程。唐宋末年,黃河流域的漢人,為了逃避戰亂舉家南遷。他們手提肩抗著不多的家產,向南,一路向南,越過秦嶺淮河,沿途經歷了數不盡的劫難,一直來到這閩粵交界的大山之中才安定下來。
數百年來,他們就這樣一成不變地生活在同一個村子裡,人與人之間都知根知底,許多事情需要家族內相互協作,才能生存。正是在這樣的固定社會,一個人的道德品質決定了他的人際環境。一個人如果過於自私,過於孤僻,那麼他在山村裡的生活無疑就會很窘迫。而過於聰明,過於取巧,可以得益於一時,卻無法得益於一世。我們住的旅舍根本不需要任何押金或者登記證件,似乎沒人擔心我們會半夜逃離,我想除了別的,相互信任的基礎無疑是最重要的。無怪黃仁宇在《萬歷十五年》裡說,中國封建社會的秩序是靠道德而不是靠法制來維系的。
村民告訴我,土樓正在申請世界遺產,等申請成功,他們的生活會變得更好。其實我知道,如果真的成功了,他們現在這種猶如田園詩式的生活方式也會逐漸被改變,這真的是他們想要的嗎?也許是也許不是,但無論如何,願這些善良的人們,老簡師傅,東倒西歪樓裡的客家老阿婆,田螺坑旅舍的漂亮老板娘,還有更多不知名的人們,願你們一切都好,願你們喜歡新的生活。

(庭院深深)

(凝固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