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像泅過的泛黃的毛邊紙,濕漉漉,潮乎乎。毗鄰上海的蘇州公墓躺著上海的父老兄弟,他們在天堂裡閉目養神,等候清明節親人們的接見。於是,每逢清明,上海人像爆棚的鴨群撲向蘇州。 在我的心中,蘇州是個代名詞,它像征著古典。石拱橋,烏篷船,月亮門,對聯與戲曲,折扇與瓷器,南朝三百六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離我們最近的也要算戴望舒的雨巷了。只是在屋檐下行走,我再也找不見幾十年前的那把雨傘了。 清明多雨,多以梅作為姓氏的雨,踮著腳尖,熟悉地渉及坦白的城池,令人唇齒之間有酸澀的回味:青青子襟,悠悠我心!翻譯成雨聲就是——點點滴滴,點點滴滴,讀戴望舒的《雨巷》便認定該是在蘇州那樣纏綿悱惻的街道上寫的。所以,蘇州是一個古典的回憶。所以蘇州適合建公墓,適合安置下崗的靈魂,讓活著的人們思念、懷舊、回憶。 想像中的蘇州應該是這樣的:女人穿一襲道林布的旗袍,手攥灑著花露水的真絲手帕或檀香木的折扇。而男人應該換上黑綢馬褂,手捧青銅水煙袋,高高地蹺著二郎腿,滿口子曰詩雲。不知為什麼,每次到蘇州,我就會想起早些年腦海中的結婚場面。虎丘還是虎丘,塔有點斜。運河還是有點髒。臨水的雕花木窗封閉住一個個老故事。社戲台下的青石板埠頭依舊有婦女捶洗衣物。楓橋夜泊還做著唐朝的夢,私家園林還是那麼精巧且干淨,說來說去,蘇州還是老樣子,仿佛一百年不變,就像故人的形像定格在我們的記憶中一樣,心境會老,蘇州卻是一面不老的鏡子。
走在大街上,愛偷聽周圍本地人纖柔的對話。吳語濃腔的蘇州在我聽覺中是一座女性化的城市……介於宮娥與村姑之間。初進深宮的民女在斷橋的那端浣紗,以淚洗面,倒影都是憂傷的。憂傷的蘇州為掃墓人營造、調整好了適當的氛圍。 刺繡是蘇州的像形文字。我下意識地用手去撫摸,仔細辨認那上面寫給故人的殘留著我血跡的古老的情書,以及有關小火爐、詞牌與酒令、魚和米、歌謠、梁祝與蝴蝶、手抄本、芭蕉扇的諸多故事。我從繡品上清晰感受到紋路與脈絡,縱橫交錯,像今日我的眼角,滿目滄桑…… 觸摸蘇州,觸摸一段遠逝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