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出去了。
發現原來自己那麼渴望靈動。水,綠,都讓我的眼睛清澈。好閑暇的日子。
·鳳凰
鳳凰是個生動的童話。車子在鄉間的公路上飛馳,每一個轉彎都是新的期冀。
鳳凰到了。下車,遠望,一曲碧波,兩岸屋舍,竟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找客棧住下,小小的閣樓,三面開窗,素色的窗簾被江風徐徐卷動。窗外就是沱江了。
說些什麼呢,無論哪裡我都只是一個匆匆過客。當我泡在那裡,感情就是浸潤在沱江裡的海綿,而離開了,卻一點點蒸發,剩下的,誰能說就一定是精華呢?
--晨霧—
起得早,吃過米粉,左轉右轉就過了虹橋,江上居然一片煙波迷離。坐船去追逐那薄霧,卻總在若有若無間。晨靄中的鳳凰,洗掉了新婦的流光溢彩,那麼溫存貼心地笑著。船滑過水面,一篙一篙,竹林、土屋、肥鴨、洗衣婦,都被甩在後面了。轉過眼,撐船的黑脊背已經是汗水連連了。那彎弓般的脊梁,是那樣一種溫和內斂的力量,融化在初升的陽光裡。
--午後—
不太習慣一段時間沒有目標,而只是度過,或者說,享用。尤其是在旅途。這樣一個慵懶的下午,倚在窗邊,望著日頭從中天落下虹橋,有意無意地啜一口茶,心情也空曠了許多。說空曠,其實倒是除了自己別的想法都裝不下去了,純淨。吊腳樓上,往來船只皆從腳下過,居高臨下很有些超然物外。眼中的世界仿佛也是定格在膠片上的一瞬,完美得凝固了。
--河燈—
日落西山,岸邊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仰起頭,脆聲問,姐姐姐姐,放個河燈吧,便宜的。站在跳岩的石墩上,如履薄冰。一手護著羸弱的火苗,蹲下身去,將那一個個小小河燈交予沱江,看著它們歡快地打著旋一路奔向下游了。放眼看,江水被點點河燈映得紅彤彤,一江春水,一江心願。
--聲音—
河邊最喜人的聲音就是洗衣聲了。鳳凰人洗衣是用木棒錘的。啪啪的搗衣聲,飛濺的水花,和著不舍晝夜的流水日復一日,還有小媳婦們的嬉笑,半老徐娘的牢騷,也順江而下,卷個漩渦,沒了蹤影。街巷裡最愛的市聲則是剪姜糖的聲音了,哢哢哢,暖暖的生姜味飄散在陰濕的街頭巷尾,賣姜糖咯……
·龔灘
沒去龔灘前我一直認定了他,像是一個暗戀已久的愛人,非要去見這一面不可。不見是不行的,時日無多,06年彭水電站蓄水,他也便將長眠水下,只剩下回憶讓人憑吊。
鳳凰是個女子,靜謐但不冷清;龔灘卻是冷峻的偉男子。對他,是仰視。他沉穩,一千七百年,我行我素,寂寞繁榮冷清,人世輪回不能左右他的性情。他孤傲,絕壁險灘讓人卻步,煙色吊腳樓便是滄海桑田的見證。他少言寡語,卻深邃凝重。這種男人是用來敬仰膜拜的,偷著愛也是不能為人所知的那種。
車停的地方是個平庸的鎮子,嘈雜而混亂。不見我的古鎮。問司機,司機指指地下說在下面。街邊擁擠的店面間一處兩米見寬的豁口,邊上木牌指明“古鎮入口處”。滿腹疑惑走下去,是長長一段青石台階,夾在兩側灰頭土臉的水泥房子間。忽然走向一轉,視野豁然開朗:舒展的灰黑屋頂層疊在烏江邊,對岸,就是貴州的絕壁了。這意想不到的入口,仿佛是桃花源的洞口,連接著惶惶人世與別有洞天,墜下去,一墜幾輪回。
--烏江—
漲水的烏江是豆綠色的。龔灘的一段烏江是凶險異常的。我眼見半人高的水花和深不可測得漩渦擦船而過,再險,便卸下客人,小船開足馬力冒著黑煙衝上灘去,那衝灘的每一步都是在掙扎。烏江就是這樣,它沒有兼容並包的慈祥,因為他是男人。
--纖夫—
烏江凶險,便常有拉纖的需要,至少過去是這樣的。烏江峽谷的絕壁上有淺淺的兩道凹痕,那便是纖道了。上到思南下到涪陵,纖夫厚實的肩膀和結實的腿腳拉出了烏江的繁榮。據說纖夫的肩上都是有纖繩磨出的溝槽的,據說纖夫拉一次長途是要穿壞十幾雙草鞋的……一灘又一灘,這,就是生活。
見到一位老纖夫。古銅的皮膚,花白的美髯,頭扎白手巾,身著藍布褂,腳蹬稻草鞋。我不想再贊美勞動人民的質樸之美,這位老人更多地是一種仙風道骨的豪邁之氣、滄桑之感。他不完全是個老實巴交的船工,而是一位見多識廣,廣闊如天地的老人。
其實許多人比我們更有生活的價值。哎。
--外人—
我不想把自己當外人。
那天當我從午睡醒來,坐在涼台上看書時,她發短信來說“我喜歡你的態度,像居家過日子而不是過客”。
烏江邊的午覺睡得心滿意足的,饞了,趿著拖鞋上街買冰棍,要麼捧碗糯米湯圓到陽台上吃,裝模作樣,覺得自己簡直就是這裡的孩子了。
一直以來夢想有這樣一個小鎮,住些日子,用腳丈量它的身體,對它廖若指掌、如數家珍,讓它成為真正屬於我的一個地方。在龔灘,發現這不可能,卻也是最接近的一次了。
·重慶
我覺得我還是喜歡重慶的。沒有對成都那麼多,但是還是喜歡的。重慶還是像成都的,閑,午後兩三點,所有的人都在打麻將,所有的狗都趴著睡覺。天府之國。我喜歡那種衣食無憂而與世無爭的態度。
現在回想重慶,給我的是那樣恰到好處的感覺。它有它的性格,沒有北方的五大三粗,少了南方的小氣。四川是我鐘愛的地方,它仿佛是獨立於傳統南北方意義之外的一個個體。風景獨秀,物質富足,精神上似乎也更為超然了。那唱歌似的四川話在我聽來就是中國最動聽的方言,刻畫著四川人浪漫達觀的性格。當然我說的這個浪漫和花都巴黎或者夜上海的浪漫是迥然不同的。四川的浪漫是大眾生活的浪漫,它不標榜浪漫,但是骨子裡那種享用生活和懂得快樂的傳統恰恰是最灑脫的浪漫態度。
--山—
重慶的第一眼還是震撼的。遠遠一座山上的水泥森林,很現代也很漂亮。壓抑是偶爾心理上的,漂亮是遠觀層次上的。一個遠近高低各不同的城市是別有風韻的,就和那裡的女人一樣。
還沒有一個城市在我用腳走了兩天後還摸不到一點方位感,重慶卻是。山城,其實我更偏愛那種上下樓梯的山城的意像,現在的坡道模糊了山的概念,余下的還是城市的曲線。
--霧—
那幾天灰蒙蒙的,灰就是重慶的調子吧,與生俱來,與心情無礙。北京的霧是壞臉色,要影響人心情的。感覺上內陸山城又多霧容易小家子氣自己氣自己地抑郁,實際上這種環境或許更能激發起人自我調節的程序,重慶人讓我覺得輕松而快樂。晚上在飯店門前的人民大禮堂廣場看他們跳舞,一隊隊,老老少少,那種全民自娛自樂的樂觀簡直讓人感動。
--夜—夜景是要登高去看的。沒有圖片中般流光溢彩,但是那個月涼風清的夜晚,那樣空靈的心境,上山、登樓,置身事外一般俯視重慶,安詳極了。在每個地方都能找到屬於當地的安詳,重慶的安詳是最為現世的那種。它沒有與世隔絕的恐懼,也沒有繁華的震懾,遠遠的萬家燈火讓人安心。不知道這是不是陪都的氣質,或是說這種內陸山城的氣質決定它更適合做陪都——偏安一隅,給人慰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