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荒的蒙古紀行
05年8月,我赴烏蘭巴托出差,想順便去哈喇和林看一看。雖然是頭一次到蒙古,那感覺卻不是出門,倒像是回家。
烏蘭巴托市中心
熟悉北京的人在烏蘭巴托是不會迷路的。市中心的蘇赫巴托爾廣場,儼然一個小號的天安門廣場。廣場中間是標志性塑像—蘇赫巴托爾騎大馬。只見蘇赫巴托爾頭戴圓形的小尖帽,臉轉向側面,看著廣場北面的議會大廈,一只手高過馬頭,伸向東方,做指引方向狀。
上世紀初,蘇赫巴托爾在蘇聯支持下鬧革命,打跑了北洋軍,被外蒙人視為獨立之父。(也被不少中國人叫做漢奸)卻蹊蹺地讓人毒死了。是誰干的?封建勢力?蘇聯人?北洋政府?喬巴山?難考。
廣場西側有歷史博物館和自然博物館。自然博物館以展出動植物和礦石標本為主。歷史博物館不錯,將蒙古從氏族時代一直介紹到蘇聯解體以後。我看見了闕特勤碑的復制品,很激動。闕特勤碑立於蒙古中部的鄂爾渾河故道附近,是後東突厥毗伽可汗為紀念死去的弟弟闕特勤,從大唐請來工匠雕刻的。祭文用突厥儒尼文和漢文書寫,是研究突厥史非常重要的資料。
廣場南邊是烏蘭巴托的主干道,我干脆叫它“長安街”。過“長安街”南行500米,穿過右側一窄過道,至喬金喇嘛寺。抬頭見一漢字匾,上書“輿仁寺”。入寺內各殿,屋頂和牆壁皆繪地獄之慘狀。晚六點後,可坐在寺院裡的長凳上,欣賞民族歌舞表演,大約付五、六個美元。
順著“長安街”往西走幾百米是國家百貨商店。商店五層可以選購各種紀念品,有畫在皮子上的英雄肖像和風情畫、小蒙古包模型、各種皮毛衣服、民樂的音像制品等等。價格不便宜,但質量有保證。
烏蘭巴托市郊
在烏蘭巴托打的相當便宜,起步價250圖格裡克。(1人民幣約合150圖格裡克)。可惜堵車現像嚴重。乘出租可去的景點首推西郊的甘丹寺,裡面的佛像與北京雍和宮供奉的類似。有一尊高27米,叫章冉澤大佛。我實在不知道對應成漢語,該叫什麼佛。很多漢譯的蒙古詞彙,與蒙音相距太遠了。比如漢語管蒙地的廟叫“召”,蒙語的發音卻是“Zuu”。
打的往南出市區,即見一小山。山頂有蘇軍紀念塔,登上可俯看烏蘭巴托市全景。外蒙全國200萬人口,有一半都住在首都了。未至小山,見路北有一綠色民族建築群,為博格達汗(bogd khaan)冬宮,是蒙古宗教領袖、歷代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的住宅。從1635年至1924年,哲布尊丹巴活佛共傳八代。據說冬宮內展出活佛的寶貝家私,但我沒有進去。
特勒爾吉
特勒爾吉(Gorhi terelj)國家公園位於烏蘭巴托以東 80 公裡,是個自然保護區。景觀有草原、落葉松林、球狀風化的花崗岩。公園裡的蒙古包度假村很多,住宿不成問題,並出租馬匹。由於景區面積頗大,騎馬遛到哪裡都靜悄悄的,值得推薦。
哈喇和林
遺址在烏蘭巴托西南365公裡。哈喇和林的意思是“黑色的火山石”,是蒙古帝國遷都北京以前的首都。十四世紀中葉被明朝軍隊燒成廢墟。只在舊城四個角的山包上,各有一只石頭烏龜保存至今。這烏龜怎麼看都更像馱碑的赑屃,所以我推測是漢地工匠的手藝。從西南角的石頭烏龜向假想的哈喇和林市中心走下山坡,山腳下還有一件帝國遺物,材質與烏龜相同,造型是粗壯筆直的男性生殖器,半米多長。再前行,就是額爾德尼召。
前往哈喇和林要穿越干旱的草原,路況很差,車速只有三、四十邁。哈喇和林附近的草原略帶起伏,綠得不見邊際,人顯得十分渺小。晚上住在與哈喇和林一丘之隔的帳篷營地。仰望天上,這麼壯觀的星空我至少二十年沒見過了。
蒙古的度假村和飯店,飲食大多是西式的。先喝湯,然後拿刀叉吃主菜。通常是肉,配胡蘿蔔與洋白菜的沙拉。除非是預定,否則是沒有民族歌舞和燒烤的。
外蒙受蘇聯的影響,居民平均素質明顯高於我國。與我同車出行的四位蒙古朋友,吃飯不出聲,不露齒,更不勸酒。其中的兩個女大學生,皮膚黑黑的,很健康結實。一路上,她倆負責燒開水,並准備路上休息吃的食物。每次上車前,她們會把垃圾全部收集到塑料帶子裡拎走。
額爾德尼召
額爾德尼召建於1585年,毀於紅色蒙古的第二任領導人喬巴山之手。上世紀三十年代,喬巴山下令殺掉了全國二萬個喇嘛。這是極殘忍的事,要知道當時全蒙古的人口還不足80萬。我在烏蘭巴托市中心見過喬巴山的雕塑,個子矮矮的,和小平一樣。我想,在這個一身戎裝的無神論者看來,喇嘛們不肯勞動,卻要百姓養活,還教唆人民反對科學、專與政府作對。何況個個頑固不化,難以改造,不如殺掉省事。就在喇嘛們死後,生產力得到了空前解放,蒙古成為當時世界上經濟、社會發展最快的國家之一。順便說一句,蒙古人的平均年齡現在仍為世界最低。
今天的額爾德尼召有方形的圍牆,牆體上立著108座覆缽式白塔。(我國寧夏青銅峽也有108塔,不過是呈三角形排列)。召內,南側保留著原建築的地基,包括石砌的地面和插過巨大立柱的石槽。北邊有幾座復建的小廟。我進去瞧瞧,恰逢一群喇嘛為一個失去親人的家庭做法事。突然,從主持法事的年輕喇嘛口袋裡傳出清脆的手機鈴聲。我感到尷尬,死者的親屬卻若無其事,就連接打手機的喇嘛表情也十分平靜。其他喇嘛有的連唱經帶奏樂,有的反復把一個容器裡的米倒出來,又裝回去。
Tuvkhun山
從哈喇和林到西面40公裡之外的Tuvkhun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公路,汽車不停地在草坡爬上爬下,還經常要判斷出水淺的地方,一腳油門開過河去。這輛俄羅斯產的果料面包般的中型轎車,盡管速度太慢,避振性能卻真不錯,而且可以傾斜著開。
下車的地方離Tuvkhun山還遠,需穿越一片原始森林。忘記了是杉樹還是松樹,高大茂密,靠近地面的樹干布滿青苔。我踩著松軟的泥土前行了四、五十分鐘,沿途超過好幾撥朝聖的人。其中的婦女穿著深藍色的蒙古袍,帶著食物,拎著水壺。
Tuvkhun山突然出現在眼前,乃是一座巨大的岩石。它於1654年被Zanabazar(即一世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選中,在上面壘了14座尼嘛堆。朝聖者以拜的數目多為功德。開始的幾座可沿小路走到。然後要攀越巨石,上東面的幾座。從這裡往下看,山北是深色的密林,山南是淺色的草原,風景開闊而動人。繼而沿山脊爬到中部的幾座。中間需貼著崖壁,踩著只容一只腳的岩石突出面走幾米,至一堆。再匍匐鑽過一洞,至另一堆。此堆面南壘於懸崖,迎面是一枯死的白色巨樹,樹上不斷有黑色大烏鴉起降。我把這裡叫做“神樹”。之後再次貼著崖壁返回,爬西面諸座。勇敢地跳入灌木叢中下山,路上拜最後的兩堆。14座拜全了,體驗豐富,很有成就感。難怪Tuvkhun山與哈喇和林一道,於1996年被收入世界遺產。
離開Tuvkhun山,天色漸漸暗了。汽車穿行於一片真正的哈喇和林(黑色的火山石)。這個巨大的地雷陣真是少有的奇觀,只是難為了兩個蒙古爺們—司機大叔和眼鏡博士。他們不得不集中全部精力選擇路線,讓汽車從能容其通過的火山石縫隙中前進。不久天完全黑了,車燈照亮的範圍非常有限,只覺得一個個怪異的黑影從兩旁略過。一輛同樣打著兩盞迷茫車燈的小車,如同幽靈一般尾隨著我們。當我們停下來選擇路線,它也不近不遠地停下等待,我卻看不見那車裡面的人。
蒙古人似乎是很不敏感的。他們面對困難也不會表現出焦躁。兩小時後出了火山石區,周圍依舊看不到村鎮的跡像。有人問眼鏡博士,離下一個蘇木還有多遠,他抱歉而平靜地說,也許一個小時,也許兩個,他不知道。終於在一點多鐘到達了營地。
第二天返回烏蘭巴托的途中,看到剛剛發生的一起車禍。一個日產越野吉普遇到土坑,正面翻了過去,當場死了一個。死者平躺著,頭上蒙了一件夾克。一個男性白人坐在旁邊,痛苦地把頭埋在兩膝中間。一個蒙古陪同在站著打手機。這一幕使我們都受到了震撼。司機大叔把車停下,雙手和頭壓在方向盤上。眼鏡博士說司機要休息一會兒。
草原上一次交通事故,救援人員可能要過好幾個小時才能趕來,然後又要跑好幾個小時送到最近的醫院。有很多傷勢,在城市裡無致命危險,在草原上卻是難以生還的。
回到國內,我還時常想起在蒙古遇到的人和事。草原上生活不容易,習常面對的,是暴曬、沙塵、強風、大雪、冰雹、蝗蟲、缺水、食物單調;長時間見不到喜歡的人,甚至討厭的人也見不到。但是我喜歡草原,喜歡眼前和心裡的寬廣。人要先習慣忍受。調整出靜氣,才好更專心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