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源
1,我曾經很喜歡婺源,這麼說不是我現在就不喜歡了,我只是在說,我曾經就很喜歡。
首先我喜歡這個字,“婺”,能文能武的女人,真是萬分符合我幼時的理想。有人說實現童年的夢想是一種幸福,我是沒戲的,我是個上街拎個菜都能把胳膊累酸的人,不是我嬌氣,我一直努力讓臂力增強,但始終未遂。可是如果我生在古時,特別是在徽州,那麼即使我力氣小,那每天干活挑水帶孩子,估計也會鍛煉出鋼筋鐵骨,人的能量是有巨大彈性的。比如坐公車,你以為擠不上去了,司機一個急剎車,照樣能騰出空。
扯遠了點兒,不過路上和家裡的很多事情其實大同小異,就好像阿加莎克裡斯蒂的小說裡,馬普爾小姐探案的秘訣就是在鄉村尋找到類似的案情。鄉村是微小的城市,只是物質沒有那麼大的提高,沒被開發的鄉村裡民風更淳樸,人的生活節奏緩慢悠長。
2,
還是婺源,一個女人能文能武,真是酷。安徽黟縣西武鄉關麓村汪四先生女兒的閨房裡,就有代表了“書香門第晨鐘暮鼓”的木雕,汪四先生很開明地讓女兒去讀了書。那後來呢?我追問?導游一怔,幾秒鐘後才回答:嫁了。
看,也是嫁了。時代不對,她沒成為林巧稚、林徽因那樣的事業女性。但能讀書總是好的,生活可以不那麼單調無聊。
其實“婺”不過是這裡的雅致名字中的一個。有著深厚文化根基的地方,地名都那麼好聽:曉起、思溪、清華、虹關……連廁所都叫“舒園”,這個名稱讓我哈哈樂,實在是可愛。就是“坑”不大好聽,聽說理坑本來叫理源,那麼小那麼偏遠的地方,出了很多名人,《四庫全書》裡許多文字都出自這裡,可是,後來它就叫了理坑,於是,在2006年的今天,它依然那麼小那麼偏遠。真是詭異。
晶晶則總是脫口而出地叫它是“理杭”,她說這個名字好聽多了。當然這裡的另一個李坑也未能幸免,李坑是小LI坑,理坑是大LI坑,我們的第一站是李坑。
因為這裡離縣城近,而福建來的CH姐姐想走一個村就回上饒坐火車,我們當然要選擇一個近的村子去。我的好友芳芳當年一個人來過婺源,她對這裡的評價就是“兩個LI坑都不錯”。
李坑是小橋流水的李坑,如果沒有那些高大的馬頭牆,你會覺得是把江南小鎮搬來了。
那裡很多狗,悠閑自在——後來走多了,發現這裡的狗都不怕人,而且很多就睡在馬路中間,真是太舒服了。還有很多小寶寶,有一個不足月的,特別可愛,皺巴巴的小臉,我上去逗她,她的媽媽就看著我笑。
我們在李坑呆的時間比較長,早晨出發,等吃過中飯才離開,那時候已經1點多了。我和晶晶要繼續走,而CH姐姐要回縣城坐車,我們就一起走到村口。
一輛摩的肯八塊兩個人帶我們去,我和晶晶就坐摩的去了汪口。一起坐上車,同CH姐姐揮手告別,摩托車就拉著我們呼嘯著離開。
這個告別儀式匆忙急促,我本來以為是有擁抱的,可是每次真的跟同伴離別都特別簡單。只有在賈登峪重逢小馬和小胖那次,我和小V衝上去和小胖擁抱,那時真的狂喜。那次也不是別離,那次是團聚。
CH姐姐下午發來短信,說回縣城後,同我老媽擁抱、握別。忘了說,由於這裡的路比較辛苦,老媽腿又疼,就讓她自己在賓館住,我和晶晶單獨跑。再晚上,CH姐姐說已經上了火車,當晚十一點能夠到達福建。
3,
收到她到家訊息的時候,我和晶晶正在上曉起一個有大露台的五人間狂睡。那時候我們已經去過了汪口,從下曉起走到了上曉起,並順利入住。
汪口的水很好看,但是游客也多,似乎什麼地方只要交通方便,就會有大把大把的小紅帽和小白帽出現。歙縣的雄村就是,正因為此,當地人看到了商機,大興土木,拆掉了許多舊跡,種上了更多桃花,准備把那裡修成度假村。
曉起離汪口有十幾公裡,下曉起有班車,上曉起沒有。從下曉起進去,走大概一公裡,就能到達上曉起。
我和晶晶在上曉起散步一樣地走著,見到一個農家客棧,走過去。路上遇到一位帶寶寶的女子,我上前逗寶寶,那個女子朝著我樂。等我們走到農家客棧的時候,那個女子也在那停了,原來她是店主人。
每人二十塊錢的價格,我和晶晶住到了這個五人間——其實就我們兩個人住著,有個很大的落地窗,有一個很大的露台,坐在椅子上,看到的就是上曉起的村景,那是這裡的人們見慣的地方。想想真是可愛,比如我對雪景就沒反應,小時候經常踩著及膝的大雪去上學,所以南方朋友對北方的雪歡呼時,我的表情一貫很淡。習慣是個怪東西,見怪也就不怪。
上曉起也有水,一座座小橋,連接起了兩邊的房屋,即使天空不是很晴朗,一樣有明晰的倒影在裡面。
下曉起到上曉起,上曉起到下曉起,那條田間小徑我和晶晶走了好幾遍,因為兩邊很多美麗的油菜花,黃昏時候又有炊煙升起,我們總是覺得很快就能達到另一個村落。
在一趟從下曉起到上曉起的路上,一個肩挑兩個煤氣罐的女人大步流星地就超過了我們,我和晶晶對望一眼,對她充滿敬佩。
4,
第二天,我們又轉了轉曉起,就找了輛摩托車去慶源。那裡的路非常難走,如果是雨天,我也許會放棄去那裡,還好那天沒下雨。
路上的江嶺有非常美的油菜花,如果別人問我去哪裡看油菜花,我一定推薦江嶺。那裡未見得有最大面積的油菜花,可是有梯次真是好,一層一層,錯落地開著,滿眼滿眼的,包圍著幾個小村子,拍出來看,像畫,卻又比畫生動。多美的畫,都比不上真景的呼之欲出。
大概是我對大片油菜花太過熱愛,所以一見到,就滿心歡喜,並舍得這麼費唇舌地替它賣力推廣,如果你沒同感,也許只是因為你心裡沒有同樣的渴望吧。
慶源的游客不太多。也許因為那是周五上午。在婺源,春天和黃金周是旺季,而春天的周末是旺季中的旺季,很多附近的人都在周末來婺源玩。其實我們還算趕上了好時候,很快,這裡的油菜花就要敗了,因為天氣轉暖,而油菜花喜寒。晶晶說,她幾次去青海的時候,都能看到大片的油菜花,特別漂亮。我第一看到大片油菜花,是在二月的大理。
從江嶺過了高山平湖就是慶源。高山平湖是個人工湖,其實也是個發電站,因為四周有山,居然很漂亮,倒影在水中清晰可見。
經過了翻山越嶺,慶源終於到了,其實也是個小橋流水人家的地方。
古徽州的村落其實多少有些相似,但因為占著不同的時間與空間,有著不一樣的排列組合,住著不同的人,經歷著不同的事,就體現出不一樣的風貌。那一點差別,成為了每個村落在古徽州印記下獨特的地方。
在慶源呆到中午,准備回曉起。路上,摩托車撞到了一塊大石頭上,車就出了問題。不過當時我還不知道,只是幾分鐘後在下坡時,由於車速快,電光火石之間,車就拐出一道弧線,要掉到山下的樣子,我當時非常緊張,一瞬間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也就幾秒後,車停下來,晶晶兀自茫然不知,她坐我後面,沒有注意到發生了什麼。
真是幸運!因為撞石頭上那一下,剎車壞了。
司機把車打到一檔慢悠悠地回了曉起,我們等班車回縣城。旁邊拉客的司機紛紛叫我們,一問價錢,張口就是八十。我和晶晶繼續等車,一等就是一小時,站到腿酸了,才看到那輛回縣城紫陽鎮的班車,票價每人八元。在車上,我們都昏睡。
5,
在縣城同老媽吃了個飯,就又去了理坑,本來是打算去思口,但一不留神,就去了理坑,而且是摩的,因為那個時間,我們的確到了清華也沒車去理坑了,而旅行總是由遠及近比較好些,我們就臨時改變了主意。
路上開始下雨,很小的雨,我和晶晶開始擔心明天也有雨,因為那就要臨時改變計劃了。這邊的路比去慶源的好,經慶源一役,我們真的是覺得哪的路都不賴。
進理坑的時候雨就大了,匆忙間,我們找了小姐樓附近的房子住,老房子的牆,新木頭做間隔,我們兩個人一間屋子,四十塊。
小姐樓是很著名的,來過理坑的人都知道。那裡的小姐遇到了一位後生,就拋了繡球給他。難得的是,小姐的父母居然沒有嫌貧愛富,就准她嫁了。不過小姐一輩子也沒“嫁出去”,是後生入贅到了她家。所以這裡一直住著這位小姐,於是就叫小姐樓。
我們住的房子一層層高有幾米,同一般的徽州老房子一樣,只是木頭做的間隔就不隔音,有幾個客人在樓下打撲克牌,我和晶晶卻仍在八點多就困了,躺下沒多久,我摸黑去上廁所。客棧的廁所在外面,我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使勁尋找光明,我於是很沒來由地想起顧城叔叔那句名詩。
但我的確是喜歡理坑,這是我看一眼就愛的地方,即使不在那樣的雨夜裡。那麼多高大的房子彙集在一起,像一個博物館,那麼大氣。
二樓樓梯口有個大平台,站在那能夠看到一棵很大的梨樹,花開一樹,非常好看,暖暖的白色,映襯在斑駁的灰黑色的老房子的背景裡。房子二層那小小的窗戶,像兩只眼睛,那是古代男人在外經商,女人獨自在家為避嫌開的高高的窗,寂寞的古代女人的印證啊。
這些房屋,即使歲月流逝,原本粉白干淨的牆都已經破舊,但仍能看到舊日的美。我至愛那種古舊的灰黑色,連與白色相接的地方,都如宣紙上的墨跡氤氳出的邊兒,那麼自然地過度過去,那麼不著痕跡。
6,
第二天一早繼續在理坑走,在那樣大的雨裡。我借了一個大鬥笠,如果我是當地人,大概就會在雨天戴著這樣的鬥笠做家務吧,徽州女人非常勤勞。
這一走就是快中午的時間了,雨依舊很大。
書上說理坑建於北宋末年,但當地人說,唐初就有人住了。
有歷史的地方就該有不一樣的能量,說不定在什麼時刻爆發。
冒著大雨,我和晶晶離開。本來說好今天下雨就不坐昨天那位師傅的車,可他沒回婺源縣城,又主動地帶著我們轉理坑,我們就很不好意思讓他空車回去。還好我帶了大雨衣,我帶著它走過西部很多地方,今天它又艷艷地沐浴婺源的春雨。
因為已經決定放棄去大障山,所以在篁村路口,我問師傅,我們去看看吧。於是拐了過去。走了一點,就發現雨裡非常泥濘,晶晶都有心要放棄了,我能感覺到她死抓著我,而我死抓著師傅,還好,很順利就達到了我們的目的地。
7,
篁村就我和晶晶兩個游客。我把雨衣換給賣票的老人,拿了他的傘,走進去。
遠處的山特別美,上面有淡淡的不規則的雲霧繚繞,一直不散,且越來越濃。拍出來,給晶晶看,她也覺得特別不真實。
本來以為晶晶不來了,我就帶了兩個相機,一個是非一狼那個大單反,我數次抱怨沉重又數次帶它出來,一個是蘿蔔的小數碼,他在我出發前,親自從天津送到了北京給我。
我不是個拍攝狂,首先我到不了那個水平,我只是跟一般游客一樣,紀錄自己路上部分所見。另外,我也沒有那樣的刻苦努力和力氣,那些長槍短炮,不是隨便誰誰都背的動。
篁村也是有個古民居的地方,只是因為那天雨中的山太美,我們幾乎忽視了它的住宅。那些雲霧,就這樣喧賓奪主了。
8,
等到思口,那裡的雨小了很多,我們終於從雨套子裡掙脫出來。
一進思口鎮思溪村,我就聽見遠處有唱戲的聲音,我大喊:我要去看!然後就衝了進去,都是當地人在看,對他們,該是真正的節日吧。
這就是當地著名的儺舞,不會特地演給游人看,我想大概是因為這個曲目不像一般的舞蹈或演唱,它是有情節有排練的,當地的民間藝術家,大概不會放棄對它的追求去演一出假戲。
我的確一路惦記儺舞,從出發前就想,會在江西遇到嗎?我以為沒戲了,卻未成想,在離開古徽州的最後一天遇到了。今天的曲目是《孟姜女》,那個女人畫著很濃的舞台妝,在夢裡與夫君相會,第二日,她悲傷地知道:丈夫死了。
離開戲館——其實也就是一個大屋子,村民自帶板凳的,很像以前鄉下的露天電影,不過這裡不露天——我們繼續走。在思溪,我看到了兩個特別喜歡的雕刻:一個在百壽廳,一個是一戶普通人家裡。百壽廳裡有100個壽字,其中96個在門上,3個在梁上,還一個,在房屋那是看不到的,要在空中才能看到,就是房屋的形狀。古人注重風水,講求精致生活,真是無所不用心思。
那戶普通人家由於在村裡開發旅游時出門在外,導致了沒有成為景點,不分錢,也就不給游人看。如果你要看,給他們幾塊錢,就可以進去拍照的。他們不會跟你說要多少錢,讓你看著給,給一塊兩塊,他們也沒意見。
這家的門樓和百壽廳的一樣精致,非常美的木雕,保存的也非常好,這裡當年也是小姐樓,祖傳下的房子。
因為只有我和晶晶兩個游客,女主人就打開門讓我們看她家的木床,金晃晃的,非常富貴。聽說是清代留下的,不是鑲金粉,而是鍍金。我和晶晶邊拍邊贊美,真是值錢又美麗。
其實還有一個很好的地方,是當地著名的八仙椅,每個上面都雕刻著八仙中的一個人,不過文革期間,曹國舅和藍采和已經不見了。來過古徽州的人都知道,很多木雕,都在文革期間遭到了破壞,主人為了保全木雕,就把人物的頭給弄掉,偶爾有保留的,也多是因為旁邊有個櫃子擋著,或者是主人用泥巴給遮住再貼上標語。
離開思溪,當地人已經開始煮晚飯,看到炊煙升起,我們則去了最後一站:延村。
思溪到延村只有大概一公裡,因為明天就要坐車離開古徽州一帶,我就在那裡給老媽買了她想要的銀首飾。其實在西遞也買過一些給她,但是她很喜歡那些老東西,我也喜歡,就又買了些。
等回縣城就已經晚上六點多了,老媽見到我們,很是歡喜,而且她終於又將加入到我們的行列,一起旅行。
9,
就這樣,我們即將告別古徽州,本來眼前有十幾天的古徽州之旅,但一眨眼,它就成了過去式。
在馬頭牆的村村落落裡晃蕩的日子裡,我都快把看徽派建築當成習慣,它幾乎成了每天行走的一部分。
還是要告別那些可以充當水墨畫的風景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告別總要來臨。
按最初的計劃,這次旅行在這裡也將告一段落了。但在二月,我突下決心多請一周假,打算帶老媽去普陀山。那是四大佛教名山之一,既然已經離這麼近,總覺得帶老媽去才不會留遺憾。普陀是觀音菩薩道場,在浙江舟山群島,如果我是上海人,那麼早就帶她去了,可我生活在北京,帶老媽出來一次並不容易。
寧波不知道天氣如何,該暖了嗎?在這個春暖花開的時節,我們要面朝大海了。
其實我更喜歡山,對海的熱愛就要弱一點,但老媽喜歡海,她在青島出生長大,大概總會有鄉愁和依戀在裡面。
我偷偷地想:不知道在她眼中,舟山的海與她在青島老家看到的是否一樣?
20060401 江西婺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