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衝進門,扔下包,把自己脫了個精光。一頭跳進淋浴,用香皂把自己洗了又洗。濕淋淋的出來,仔仔細細的刷了牙,然後把地上的一堆衣服扔進洗衣機,倒了一層厚厚的白白洗衣粉,按下“開始”鈕。然後筋疲力盡的倒下來。物理上來講,我已經“干淨”了,皮膚因為香皂的搓洗而繃的緊緊的;連牙齒都光滑滑的;可我心裡的“創傷”卻遠沒有散去。
沒有,我沒有被強奸。我只是剛剛結束了兩天的火車旅行。
我並沒有小題大做,請你聽我慢慢講來。
周五晚我坐上了從北京到曲阜的火車。因為買不到臥鋪票,我手上只有一張有座的硬座。按照一貫的戰略,我上車就馬上占據了緊緊依偎列車長辦公席高台的有利地形。臥鋪登記表已經滿滿的寫了一頁多。一個小時後,工作人員來了,隨之也帶來了一個噩耗:今天晚上一個多余硬臥都沒有。
這給許多等臥鋪的,臉上帶有明顯“我已經受不了這裡”表情的人們最後牒令。 人們歪歪扭扭的各自擠散。今晚,車廂裡的人滿的如同熟透的石榴,要把鐵皮擠破似的。在這神州大地上的火車廂裡,一張紙票是決定你命運的號碼牌。臥鋪車廂的情景我不用想也知道,現在午夜,應該已經安靜如月,鼾聲陣陣了。可硬座車廂裡的人間煉獄正在熱火朝天的進行中。
許多衣著優良,舉止文雅的人們被擠壓在車門後,車縫中和人肉包裡。今天硬臥,軟臥全部滿員,不過,我相信,如果有價錢更貴的“席夢思臥”,他們還是會買的。可,沒有,什麼都沒有。列車員解釋說今天兩節臥鋪廂被包了,而那個公司和鐵道部有關系。我邊聽邊奮力的點著頭。
失去升入天國的希望,我心一橫,決心在廣大的地獄裡鍛煉自己。我把包抱在胸前,充分利用自己良好的柔韌性,跨過橫躺在走道裡的男人,繞過蹲著的孩子和女人,與無數陌生人的胳膊,大腿,鞋子,腦袋進行了親密接觸,在嚴絲合縫的人肉湯裡殺出了一條縫隙。
坐下後抱著包,將腦袋枕到包上就開始打盹。包裡硬硬的不知什麼東西硌著臉,盡管如此,我還是迷糊著進入了半昏睡狀態。不時醒來,感到胃寒的疼,脖子酸酸的;兩只腿發麻;口干舌燥,但為了避免上廁所,也不敢多喝水。看看那些站著的,躺在地板上的,蜷縮成一團的,我只能慶幸自己還沒有墜入地獄的最底層。
凌晨5點到濟南後,我總算補上了臥鋪。在躺下的那一霎那,我感到了幸福。
曲阜和泰山一天,晚住泰山,略過不表。身體勞累不算,又加上被褥髒臭,沒能刷牙洗臉,到下午從濟南上車返京時,實在是連自己都不忍;況且,還啃了張大餅卷蔥。
濟南到北京的特28次已經沒票了,於是只好去買站台票。可工作人員告知:必須有火車票才能出售站台票。上海車站也是這樣規定。這種規定僅僅是近些時候才實行的,濟南是我碰到的第二處如此規定的車站。我轉身問一個持車票的男生,讓他幫我買一張,我給他錢。他很爽快地答應了,而我拿到票,自鳴得意的進了候車室,哪裡知道自己是一支待捕的小雞,而老鷹的爪子早已經盤旋在上空了。
在檢票進站的時候,我排了第一位,後面是一個小伙子。門一打開,人群一陣躁動。我交上自己的票,正慣性的要進入,誰知檢票的婦人大叫道:“哎哎哎(升調)。。你的票不對。你送誰?”我心裡一咯噔,正不知如何回答,後面的小伙子說到:“她送我,我們是一起的。”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裡暖融融的像今天春日的陽光。
“不對不對,”婦人叫道:“你的站台票上寫的是4239次車,是去上海的,你們怎麼能在一起?”
後面的人已經湧上來了,我被衝到一邊。婦人檢了小伙子的票,他明明可以趕緊進站上車的,但他還是留下來接著幫我“求情”:“咳,我們搞錯了,你就讓她過了罷。”
我心想今天天塌下來我也要上這趟車,於是開始實行“軟攻”:“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你就讓我進吧。”
人潮洶湧。婦人總算擺了擺手,我如釋重負的轉頭就走,她又叫到“把站台票交給我,我收了。”我也不顧那麼多了,交給她就趕緊擠車去了。誰知,這又為自己埋下了禍根。
3點到8:30,特28次車廂裡人火朝天。是中國人一定都知道硬座車廂是什麼樣子,這裡不再贅述。我交換兩腳站著,一會兒想煉獄也一定不過如此,一會兒又想至少我還可以站著,總比吊著舒服。我旁邊坐著的男子去抽煙時讓我坐一會,我又一次覺得了幸福。第二次他讓我坐的時候,我跑去叫我先前看見的一個老先生過來坐下,自我感覺很好。中年男子回來,站了好一會才坐下。我自己心裡感動的一塌糊塗。
我將我的站位讓給了老先生,自己站到另一個更擠的座位邊。旁邊坐著個剪時髦發型的帥哥,他出去時示意讓我坐。我看看周圍沒有白頭發的了,又張望剛才我在洗手間邊看到的那位老人還在不在,確認好像已經不在了,才坐下。又心裡暖和的如同吹暖風機。
火車終於蠕動到了北京。我和老先生說了再見,和帥哥道別,趕緊下車。我恨不得馬上飛回家躺進我松軟的床裡。在兩天勞苦之後,我是多麼需要馬上好好的休息一下啊!我拿著自己上車補的車票,匆匆忙忙就要衝出檢票口時卻被一雙手拉回來,“哎哎。。把你濟南的站台票拿出來我看看。”檢票的男子說道。
我一愣。回想到在濟南車站的一幕。於是按事實告知。
男子說:“不可能,濟南車站不可能收你的站台票。”
我急了。“就是被她們收了,不信你可以去核實。”
“不可能,我也沒時間核實。”
我沉默,暗怒。我提高嗓門,睜大了眼睛盯著男子:“那我現在就是沒有站台票,你要怎麼處理?”我一秒鐘都不能再忍受下去了。我只想知道結果。
“如果你沒有站台票,你需要找人出具你在過去的兩天內到過濟南的書面證明。否則,你不能出站。”
我氣急了,贊出一句“荒謬!”然後掉頭就往站內走。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兒走。我只是憤怒的大踏步,逆著人流亂撞。男子在後面喊道“這一點也不荒謬,哎。。你往哪兒去。”
我最初的想法是找一個投訴的窗口,或者站台管理人員,可什麼也沒有。我憤怒的從包裡取出手機,可看了看電話,我愣了。我能打給誰呢?我不認識鐵道部的部長,北京站的站長,我甚至連一個當官的都不認識。要投訴,要講理,要呼救,我能找誰呢?
誰也不能。我感到自己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雞,毫無反抗的能力。
憤怒了半天,我想只有再回去和他理論。我回到了他那個鋼管圍住的舞台,看見他如法炮制,又將幾個看上去毫不知所以的人攔截住,不讓出站。我低頭看見地上有許多撕過的和完整的站台票,我撿起來一張,狂亂的推搡著人流,趕到另外一個鋼管口,急急的用它出了站。我的心突突的狂跳,生怕那個男子追上來,把我抓回去,關在北京站不讓我出來。我跑了起來,衝向地鐵口,直到我融入人流,直到我確認沒有危險了為止。
在北京冰冷的站台上,我顫栗著,為了自己的尊嚴和權利可以那麼輕易的被抹殺,被踐踏。我突然很好奇如果自己沒有混出站,會發生什麼。我又無奈的搖頭,既然檢票的對出站人員那麼的嚴格,為什麼又至於我可以如此輕易的蒙混過關?
我不覺驚嘆這樣做的意圖何在?不讓人們憑站台票上車補票?可其一,如此做法無疑將剝奪大多數中國人出行的權利;其二,火車上一再用廣播通知“如果因為時間倉促,沒有買票的,請補票”,明明是認可了持站台票上車補票的行為。那麼,車站規定必須用當日當次送行人的車票才能買站台票是什麼道理?出站時檢查補票人的站台票,並且規定需要出具近日在上車點的書面證明,依據的相關法律規章何在?
我一遍一遍的發誓以後再也不坐火車,我可以坐飛機,汽車或者自駕;我要永遠只呆在強勢人群的勢力範圍,以避免這種暴行再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我清楚的知道,更多的同胞們也許沒有這樣的選擇權利。而他們會碰上什麼樣的事情,會被施與如何的後果,我選擇不去知曉。
這只是憤怒的話吧。因為我知道,自己一無所有,自己的聲音輕如鴻毛。我只能在網上泄怒,如此而已。
我原諒。

附:站台票使用規定:
進站接送旅客的人應購買站台票。站台票當日使用權用一次有效,隨同大人進站身高不夠1.1米的兒童及特殊情況經車站同意進站的人員,可不買站台票。未經車站同意無站台票進站時,加倍補收站台票款。
另附:學生減價票(絕對人性化)
正規院校(不包括各類職工大學、電視大學、業余廣播大學、函授學校)沒有工資收入的學生和研究生,家庭居住地和院校不在同一城市,自費回家或返校時,憑附有加蓋院校公章的“減價優待證”的學生證或小學校的書面證明,每年可買四次從院校到家或從家到院校所在地車站之間的半價硬座客票、加快票和空調票(以下簡稱學生票)。 學生從實習地點回家,或從家去實習地點,憑有“減價優價證”的學生證和院校的書面證明,可購買學生票。
應屆畢業生從院校回家,憑學校的書面證明,可買一次學生票,新生入學憑院校的錄取通知書,可買一次學生票。
華僑學生和港澳學生,按照上述規定同樣辦理。華僑、港澳學生如回家時,車票購買至邊境車站,如不回家而去境地內其他地方旅游或探親訪友時,在規定的次數內購買學生票。
下列情況均不能購買學生票: 1. 學校所在地有學生父或母其中一方時; 2. 學生因退學、休學、復學、轉學時;3.學生從學校到實習地點或從實習地點回學校時。
(中國*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