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們銜著面包走出房門的時候,三樓的平台上已經有不少人了。走走來來是這樣GH的本色之處,店主人顯然也非常習慣,只是默默的遞上賬本,從客人手裡拿到幾張綠色的票子。我們則不然,和他們寒暄過後,結賬完,還要等待那Buntha的父親用車把我們送到長途車站。趁這個功夫,我們和Buntha的媽又聊上了。她自然不會放過每一個為家族拉客的事情,極力推薦我們在西哈努克港去她們親戚開的Mealy Chenda 去住,還說要給我們打電話訂房間。好在我們早已打定主意,准備在港口找一家合適的GH,既可以靠近海,又有不錯的服務,所以就婉言謝絕了。根據澳洲老頭的情報,那裡的GH多得去了!本以為這家人不過是借著兒子的光開GH在家頤養天年的老夫妻,可是等Buntha老爸裝束完畢從屋子裡面走出來的時候,我們都嚇了一條。這儼然不是昨天晚上那個隨隨便便的店主人了。他一身戎裝結束,頭發一縷不亂,臂裡還夾著個小的公文包,一看就是一位國家的中高級干部。雖然我是看不懂那身衣服上的銜和牌牌都是什麼意思,但是就這份氣勢就說明老頭真的不凡!跟著長官走下樓來,一輛小型的SUV正停在門口。我昨天還尋思這輛漂亮的小車是誰的,沒想到老頭大手一揮:“上車”,便拉開駕駛室的門鑽了進去。老頭威風凜凜的開著車在大街上逛了一圈,一路上除了我們問了幾句幾乎一言不發,與昨晚的和藹判若兩人。直到把我們送到車站口,才露出那久違的笑容和我們“拜拜”告別。望著他的車彙入清晨的車流中,我有些發呆。他們到底是什麼身份?!
我們的票也是在T.A.T買的。他們店裡有空白的票,自己填上日期蓋上章就行了。我們拿票在長途車站換了實際的車票,才發現被分到了最後。早早上了車等人坐滿,我們打量著窗外的景物。這和任何一個中國南方小鎮的夏天沒有任何區別。做買的,做賣的,熙熙攘攘;早起的,遲起的,匆匆忙忙;路邊的早點攤邊人頭攢動,街道的十字路口車來車往。我們看著窗外的人,窗外的人看著我們。在這個方寸我們相識,在這個方寸我們分離。
不久車子就坐得滿滿當當,引擎聲一響便上路了。一路無話。只是從金邊去西哈努克港的路比去暹粒的路要平整,天空更加明淨,仿佛遠遠的,海就在等著你。
大約三個多小時後,遠處的山已經不像先前那麼重重疊疊了。我們所在的地勢也越來越高。天邊,一片明亮的藍色,一種海的味道隱隱約約就在前方。車上的人活躍起來,我們也睡了個大差不差,伸著懶腰四處看去。有多久沒有看到海了呢?記得上次看海還是去青島的時候。北方的海有些灰暗,即使是艷陽高照的日子,也不那麼清亮。我最喜歡的海在南方的平潭島。坐著大海渡輪,從大陸劈波斬浪去那麼個彈丸小島,得到的是清澈見底的蔚藍大海和細細堆出的緩緩沙灘。西哈努克港口的海又是怎樣的呢?有人說這是個美不勝收的地方,海和沙灘放松你的每一根神經。也有人說,這裡是個乏味的地方,除了海和沙灘什麼都沒有。不管這裡到底是什麼,我們已經放了兩天的行程在這裡。我似乎有些水的情結,大概是命中火旺,需要水來中和一下。每一次到了水邊,海邊,我的心即刻就激動起來。尤其對於海,我常常是帶著敬畏和熱愛的心情去感覺的。這種向往的感覺,比去其它任何的自然景觀都要強烈,而且每一次海的旅行都是我記憶中最深刻的部分。在中國,沿著長長的海岸線,我已經親澤過四大海的芬芳,國外的海,這方面對泰國灣,面對印度洋的海又是怎樣的呢?漸漸的眼前的景物清晰並簡單起來,山彎的裡面突然顯出一小片湛藍的色彩,如同沉澱的天空,十分誘人。我指著給Catty看,車裡的人們也都站了起來,目的地終於顯出了真面目。
很快的,車在半山腰轉了個彎,又是一陣下坡,在西哈努克港的長途車站停下。是的,這個小城市是建立在沿海展開的幾座小山頭上的,所以十分相稱“有山有水有河流”的說法。這裡原本是一個小漁村,名叫磅遜(Kampong Som),因此原來港口也叫磅遜港。但是柬埔寨獨立後,發現本國竟然沒有一個港口。於是西哈努克國王最終將此地選定為港址。經過幾年的傾力經營,把磅遜建成一個軍民兩用的深水良港。為了突出她地位的重要,這個小城最後改名為西哈努克城(Sihanoukville),成為中央的直轄市。
下了車,拉扯出我的背包,我竟然發現這裡的摩托司機和Tuk-Tuk司機竟然不像先前兩個城市那麼瘋狂。在幾個人試探性的問了問我們的意向被拒絕後就沒有人再來嘗試了。我們孤零零站在一個山坡上,一眼望去沒有什麼可以去的地方。於是打定主意以後,終於坐上了兩輛摩托。摩托一跑起來,我便發現有些不對勁。整個城市分布的相當散,靠海的幾座小山頭連綿,被一條筆直的大路連接著。雖然縱向看,這路是直的。可是三維空間中,上下坡的起伏相當大。於是我們在加速,飛速下坡,加速,飛速上坡中,如同過山車一樣一會兒被拋到天上,一會兒被拉到谷底。我只能緊緊的抓著座位下的車架子,讓心隨著起伏。好在這條路程並不是很長,再又一次上了一個坡頂後,車子往西一拐,兩排GH就出現在面前了。這裡叫做“氣像山(weather station hill)”,是西哈努克港中兩個GH聚集地之一。海在這裡處於低勢,俯瞰下去,視野開闊,一覽無余。經過在幾家GH裡的考察,我們最終還是來到了Mealy Chenda。看來這裡的確如同LP上所說那樣,是這個港口中最著名的GH之一。我們隨著服務員美眉上了三樓,各種價格的房間任我們挑選。這裡我們終於見到了網上流傳已久的超級無敵海景房。房子的大陽台朝西北,正好看見一窗戶的海,一屋子的陽光。屋子非常明亮,有三張床排成一字。美眉極力推薦我們住這一間。可是談了半天她也不肯讓半美元的價格。我們只好作罷,往旁邊的屋子去看。這裡除了超級無敵海景房,就是一間朝南的房,在陽台上可以看見可愛的GH小院和一個大約15度角的海。我們談攏價格便住下來。一上午的坐車和一中午的找房子已經讓我們飢腸轆轆,稍事休整就直奔他們的飯廳。GH由兩棟房子構成,結構上呈一個直角。飯廳所在的房子就是面朝著大海,春暖花開的。我們沿樓梯走上二樓,一片延伸出的平台使這裡豁然明亮。海如同這平台外的大布景,靜靜的躺在那裡。一陣輕輕的風帶來淡淡的腥味,和一點點鹹澀,把整個飯廳每個角落都灑上海的味道。我們是唯一的客人,一個快樂的小伙是唯一的服務員。他笑呵呵的迎上來,幫我們參謀著點了菜。這裡依舊是半小時的等待時間,不過在這充滿海的氛圍裡,除了肚子有意見,我們都不覺得時間過得慢。陽光下,山巒抱著一灣海水,金光閃閃,翠影浮動。天就在這山巒和海水的盡頭,幻影一樣,淺淺的染著藍色,一蕩一蕩,縹緲不定。我們吃著飯,心早就飛到了那海邊,再加上實在餓了,三下五除二把可口的柬式午餐劃下肚,就直奔回去准備下海。
氣像山上離海邊只有五分鐘的路程。山下的海灣就是西哈努克港四大海灘之一的勝利海灘。這雖然不是最美的一個,但是因為靠著軍港最近,也是風景獨特之處。我們回屋換上泳衣泳褲,我在外面套了件沙灘褲,Catty就把剛剛從暹粒收獲來的裹裙穿上,便徑直往海邊而去。凡是去海邊的人都是帶著一大瓶防曬霜去的。尤其是歐美的老外,似乎特別怕陽光,但是又要曬。所以只好沒事就拿出霜來一陣狂抹,猶如即將下鍋的烤肉一樣需要抹一層又一層油防止烤干了。我卻是什麼都不喜歡塗的。曬黑?反正我已經夠黑的了,再黑能超過非洲兄弟嘛?脫皮?我這人就是皮糙肉厚,從來就沒有被太陽曬脫過皮,至多是紅一點,還是那種黑裡帶紅的。來到海邊,太陽還在天空掛著。我想著好歹這裡有帳篷之類的可以給大家換換衣服,有防鯊網給游人劃出個安全的區域。可惜我想錯了。這裡除了天然的海灘和海,就只有幾家敞開式的小鋪子,提供躺椅、陽傘和食物。只要我們買了他們的飲料,就可以免費使用那些椅子和傘,但是東西是沒法寄存的。怎麼辦呢?我四處踅摸著,看先來的老外們怎麼打理。看著看著突然就瞅到了Catty身上。對呀,她那長長的裹裙解下來不正好可以作為一塊鋪在地上的布,我們只要用拖鞋涼鞋把四角壓上,再把所有的東西,衣服都放在上面就可以了。於是我們選擇了離海比較近的一處平整沙灘,把裙子展開,東西壓上去,還包括我僅有的三美元買水的錢一並丟成一堆。然後我們迎著海浪就衝進了海裡。頭上艷陽高照,身邊海水微涼。這裡的沙灘很緩,我們走出很遠海水才漫到胸口。人聲漸漸遠離,只有浪的歌聲從四面八方灌進來。近處一艘斑駁的小艇拋錨漂浮在水面,在一色的海水中點出陣陣漣漪;遠處岸邊的一條礁石伸進海裡好遠,海浪激蕩在上面,濺起一片金光;再遠點,軍港的碼頭一片蕭肅,幾艘巡邏小艇如同擺在浴池裡的玩具搖搖晃晃;盡遠處,山灣的豁口外一望無際,海天一色,只有小如黑點的海鳥追逐著在空間裡變換著位置。這是海的懷抱,這是海的臂彎,這是海的輕撫!我放松著每一根神經,張開雙臂,躺在水面上,閉著眼,任海水塞住我的耳朵,隨浪漂去。這是母親的搖籃嘛?一起一伏,輕搖輕擺,生怕弄醒了沉睡的我。這是幼年的家鄉嘛?微風拂面,草浪翻騰,用輕柔的力量為我按摩。意識就在這海天之間漸漸淡去,我幾乎不願意睜開眼睛,只想隨波而去,去做一個融於大海的海的兒子!
可是海浪是漸漸把我往岸邊推去的,漂了一段時間,我只覺身下一阻,已經在淺水區被沙灘滯住了。這裡海水更加的透徹,陽光在水下,沙粒上變幻著光影的模樣。溫暖和涼爽在我身體的上下形成兩個不同的區域,任何一處都有說不出的舒暢。於是仰臥變成了俯臥。我只把鼻子放在水面上呼吸,身子便緊緊貼在沙灘上隨著一層層海浪輕輕的摩挲。此時自己已經不覺得與海和礁石有什麼區別了。沙就是我,我就是水,水就是這片海!風和海浪輕輕的在耳邊吟著,稍有點憂傷的調子和身邊的藍色溶於一起,彌漫天際。我不禁跟著唱起來,卻分明是那首“哭砂”:風吹來的沙,落在悲傷的眼裡,誰都知道我在想你;風吹來的沙,明明在哭泣……隨著天上一小片雲遮住半邊陽光,心情也變暗下來。我用力的攥住一把沙,一襲水浪就衝走了半把。指縫間永遠護不住的,是溜走的一切,如細細的沙,美好的光陰和沒有珍惜的平常。海真是個難以捉摸的東西,潮起潮落間,脾氣百轉千回,浪翻浪轉中,人的情緒也隨之多變起來。
沿著水面往岸邊爬,耳邊的聲音開始豐富了。歡笑聲不停的鑽進浪裡來,硬生生將我拉出水面。岸邊的開闊處,金發碧眼的洋人帥哥正在和幾個柬埔寨小娃娃們踢沙灘足球。小孩子叫著鬧著四處奔跑,把小小的球踢的到處亂滾,帥哥們則負責將快要滾出去的球傳回來。每當娃娃們踢了一個好球,他們就大聲的叫著“Good!”,“Well done!”,於是這又更激發了孩子們的熱情。不光是男孩子,小女孩也不甘示弱的加入進來,本來平靜的海灘上頓時熱鬧非凡。我毫不猶豫的也踢起來。很長時間沒有踢球,沒有在風裡奔跑,沒有用腳去交流了。於是不同語言,不同膚色,不同年齡的人群圍繞著同一片海,追逐著同樣的歡樂,享受著同樣的生活。
不久,等我大汗淋漓的回到躺椅下歇息的時候,太陽已經西垂了。我喝著冰雪碧,衝淡著嘴裡的鹹澀味,消磨著時間准備回去吃完飯。此時玩球的老外帥哥們已經餓了,在小鋪子上點了幾大盤炒飯劃拉著。不過不知道是因為做得不好,還是口味不對,他們吃了一點就都紛紛放下,只是不停的灌著水,扇著汗。不一會兒,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一個頂著竹匾賣長粽子的小男孩。他像女孩般頂著大大的一個竹匾,沿著陽傘和躺椅慢慢的走著。那一堆粽子,碼得整整齊齊,似乎還沒有開張。他走到這幾個金發小伙面前站住。先打著手勢向他們兜售。可是帥哥們搖搖頭,表示不買。小孩子不甘心,又蹲了一會兒,見實在沒有人搭理自己,又看看桌上剩的幾盤飯,突然用手指指盤子。原來他餓了!我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們。這樣的手勢交流了好一會兒,帥哥們才會過意,端了一盤給他,並點頭示意可以吃。小男孩欣喜得把匾子從頭上拿下來,一聲不吭的狼吞虎咽起來。那很大的一盤飯,他三下五除二,五分鐘不到就吃得光光,還用舌頭舔舔,連一粒米都沒有剩下。完了他又眼巴巴的望著另一盤。帥哥們這次沒有猶豫,又遞給他一盤,而且用奇異的眼光看著面前這個小不點。真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第二盤他也只用了十分鐘左右又吃玩了。他抹了抹嘴,雙手合十,做了個禮,便站起身開心的走了開去。一切都是在那麼的沈默中進行著,哪怕一句話都沒有說,但是他那些許欣喜,卻又有點蹣跚的腳步卻讓人不願再看下去。陽光在天邊已經染得金霞萬道。但是僅此而已。也許男孩接過盤子的一剎那比我們看一輩子的海邊夕陽都幸福。富饒的海洋沒有為美麗的土地帶來應有的一切。男孩也許只能感嘆命運的不濟,或者連感嘆的時間都沒有,卻在忙忙碌碌中找尋果腹的可能。這就是天堂中的貧窮,一點點,足以掩蓋那萬點金光!
帶著復雜的心情,我們往回走去。上坡,土路兩邊獨特的高腳屋裡樂聲陣陣,再上坡,牆根下面雜洗小屋裡的女人們埋頭整理著各式各樣,圖案萬千的衣物,坡頂轉彎,守候著的摩托司機一湧而上,想搶些關門的生意。氣像山,就在這復雜而又習慣的氛圍裡,漸漸落入傍晚的灰色裡。
中午吃飯的時候,熱情的小伙子說,晚上這裡有露天的BBQ自助餐吃,而且八點之前啤酒也是免費敞開供應。難得有一個像大聚會一樣的自助餐,我們自然不能錯過。回去匆匆洗了個澡,我們便直奔飯廳的二樓露台。不過我們來早了,說是六點開始的晚餐,我們五點四十五便到。飯廳的一家子正在干活,擺放桌碗,火鍋。Catty眼尖,一眼就看到正在碼生肉的大媽和我們在T.A.T的老板娘長得一模一樣。過去一問,果然她就是那個老板娘的妹妹,也就是這個GH的女主人。真是大老遠又碰上熟人了,我們聊著和她外甥的偶遇,和她姐姐的交談,就像是多年沒見的朋友,互相表述著對好友的問候。我們說了沒多一會兒,客人們就陸續來了。我們告別她,在露台靠外的一側找了張桌子坐下來。面前是一幅畫。紅霞側在天空的一角,一半落日沒在海平線中,依舊絢爛奪目。山灣,海灣褪去華彩的外衣,期待著靜默的夜晚,只有時漲時落的潮水依舊如此躁動不安,為這畫面平添一份動感。來吃晚飯,卻無意邂逅了一幕夕陽映海的落日圖,讓我真的始料不及。我立刻跳起來衝回屋子,端起相機再跑過來就已經遲了。伸出海灣的小山頭把夕陽的倩影擋了個嚴實,只有滿天的紅霞和如火的半幅海水證實著落日的魅力。
於是我們把思路從落日放回晚飯上來。服務員給我們端上燒紅的炭盆和燒烤用的鐵鍋蓋。對了,是用鐵鍋蓋燒烤。這個鍋蓋的形狀如同一頂禮帽,一圈帽沿在邊上卷起來形成一個淺淺的槽;而中間的帽頂上給拉開了幾條縫,就像是被誰家的貓爪子給撓破了,覺得很落魄。可是就是這麼一頂破“帽子”確是個燒烤和涮湯兩用的鍋。服務員把調好的海鮮湯倒在那槽裡面,我們可以把生的海鮮和肉放在鍋頂有縫的地方燒烤,也可以放在槽裡面涮。那縫有什麼用呢?原來是為了讓炭火的煙能夠順暢的排出去。我們就著這新式火鍋慢慢的吃起來。菜的種類不多,不過蝦呀,肉呀這類能吃飽的東西樣樣都不少。此外還有很多燒好的菜,包括“宮保海蝦”!看來“宮保”這個詞在國外真是中國菜的一個另類代名詞,只要放些辣椒,在高火上一陣猛炒的都能算是“宮保”。柬埔寨也算是亞洲國家,所以這裡的“宮保”味道比大洋彼岸美國的可是要正宗不少。我們美滋滋的抹著燒烤醬看著油和水在鍋頂”茲茲“作響,而後流入本已味道鮮美的涮湯槽中,把裡面的柬式香菜,菠菜等等浸得香味四溢。本來晚餐傾向於清淡的我們實在抵不過如此佳肴的誘惑,再加上清爽可口的吳哥扎啤,我們一吃就是兩個小時。坐在左手邊的兩個英國老頭牛飲完啤酒走了;我們側前方的單身韓國人在胡吃海塞了一大堆東西後也支撐不住撤了;我們背後的一群美眉說笑打鬧了半晌也興致闌珊的轉移了。只有我們,堅持著發揚“誓死要吃回來”的精神,把桌面上的菜全部掃光,還兼帶著喂飽了在桌底下逡巡的兩只狗,才挺著肚子將每人的四美元交到老板手上,出去消食。
夜間的氣像山將白日的海邊喧囂帶了回來。狹窄的街道兩邊,扎堆的人群或者就著酒吧昏暗的燈光在竊竊私語,或者圍著斯諾克的球台緩慢踱步,要麼就是甩著膀子漫無目的的閑逛。慵懶的東南亞歌曲調動著港口的悠閑氣氛,把所有人的速度都減慢下來,在細聲慢語中,在不用節約的時間流逝中,享受著夜晚另一段精彩的時光。我突然發覺,自己根本不是在二十一世紀的地球某個地方,而是徜徉在中世紀的熱帶小城,海風吹來的是古舊的生活方式,那霓虹燈罩後面也該是隨風晃動的煤油盞吧。“大航海”游戲中的港口那麼活生生的在身邊出現:小賭怡情的居民們,尋找樂子的金發游客,守候小攤的深皮膚東南亞小孩……就差那個紅胡子的海盜哥哥了呀!還有誰呢?那捧著一大扎啤酒愜意的逢人就打招呼的小伙子是不是港口漂泊小船的主人呢?多年以後,他會不會駛著傳說中的西班牙大帆船迎接著笑臉如花的姑娘們的擁吻呢?!
一夜無話,我沉睡得連一個夢都沒有做。在清晨的陽光還沒有越過氣像山頭的時候,我們被鬧鐘叫醒了。洗漱完畢,我們直奔飯廳。自從第一次去那裡以後我就欲罷不能。不僅僅是因為那面向大海,滿庭花開的平台,還是因為我永遠都能在那裡看見不同的美景。這是一種尋覓的過程,總是在心裡惦記著那裡下一個吸引目光的是什麼,總是對那裡有一種向往。清晨的飯廳一片寂靜。太陽只是把一小角的海灑滿金色,卻還沒有從山後露出頭來。花兒還在沉睡,黃鶯之類的小鳥早已按耐不住,跳躍著追逐來去。侍者仍然是那個小伙子,幫我們點完菜,又消失在吧台後。我們就這麼坐著,看海水從朦朧到清醒,看山色從翠綠到金黃,看蜘蛛趴在牆角再繞一圈絲,看小狗在腳下再舔一舔腳趾……如果有可能,我願意在這裡一直坐到老,把自己也作為這景色中的一分子,讓歲月的和無聲的時間把痕跡留下來,留給所有欣賞它的人!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我們將將好吃完早飯,摩托的轟鳴把我們從座位上拉起來。昨天約好的叔侄兩人來接我們去環島了。我們綜合了好幾位網友的路線,做出自己的環島方式,要用最少,卻又最好的時間把西哈努克港口的美景一網打盡!清晨的風帶著涼意,我們坐在摩托車後座,敞開外衣迎風疾馳,有種御風而行的境界。一路向北,地圖上我們漸漸離開港口的中心,一個個山坡拋在身後,海卻一直隨行。早晨退潮剛過,波瀾不驚,海寧靜得如少女般在旭日裡無法閃躲,只能不停的用淺淺的波浪掩蓋內在的羞澀。我們飛速穿過兩個小集市,已然走到曠野處,前方似乎沒有什麼建築了,摩托卻突然往西南拐去,直撲大海。似乎這是一條小土堤,石子路坑窪不平,幾乎把我的屁股給顛成好幾半。我只能半蹲在座位上挨到車停。這裡已經是盡頭,三面都是海,身後是路,而就在土堤的一側有幾間小屋。他們示意我們目的地到了。如果在地圖上看,這裡是港口的最北端,可是這裡卻是那個聞名已久的本地人的小港口。幾十艘小漁船整齊的排列著,小屋用木柱支撐在海面上,當作一個船埠和碼頭,海裡面出產的各色海鮮就在這裡著陸。據司機介紹,這裡人出海的習慣比較奇怪,都是晚上出海,早晨回來,所以我們一早就趕來。但是我們依然晚了些,大部分的船都已經泊下來,碼頭的破木板台上擠滿了整理海貨的漁家人。男人們都回去休息,這裡成了女人的天地,她們把一筐筐的海鮮分類揀開,放在海水裡面泡著。空氣裡彌漫著腥味,濕味和鹹味,她們卻全然不顧。大人們忙碌的時候,最開心的是小孩子。能走路的,在母親的照看下,於海鮮中穿梭;還不能走路的,要麼趴在母親背上,要麼縮在母親懷裡看著大人忙碌。我們走進來全然就是個異類,所有的人在身邊走來穿去,除了投來些陌生的目光沒有人關心我們。於是我們被透明化了,只是眼睜睜的看著一場本地人出演的生活劇。她們實在是沒有和外國人交談過,沒有人能夠懂我們說什麼,連小孩子都不敢接我們遞出的糖果,怯怯的看著他媽。
我們輕手輕腳的離開了,一縷升起的陽光在地板上留下印記,如同給他們帶來了一天的希望。這是他們的生活,在清晨收獲,在夜晚勞作,和我們太遠了。走出小屋,我們再回頭看去,小小的木屋卻一下子盛滿了一屋子陽光,如同神的祝福,伸手可及卻又有些虛無。
辭別這個小碼頭,我們順原路折返。已經過了早晨時分,街道上行人,小販都漸趨多起來。土路上形成了自由市場,不知名的早餐香味從四處溢出,給清新的空氣裡加了些調味料。我們並不耽擱,沿著海往山上爬去。就在將要上山的一個轉彎口,我突然把司機倆叫住了。不為別的,只為了腳下的兩條細細的鐵軌。來柬埔寨這幾天,混跡於幾大城市,感受了他們相比較發達的公路系統,卻連個鐵路的影子都沒有看到。柬埔寨真的沒有鐵路?直到今天,我終於證實了曾經的懷疑是錯的。這是兩條很簡單的鐵路,甚至比在北京上班路上要過的那個鐵道口都要簡單。沒有看管的小屋,沒有帶著信號燈的木欄,只有兩邊各立著一個紅色的指示牌提醒著人們,這裡有鐵道。我問司機,這條鐵路還用嘛?他們都肯定的點點頭,是用的。但是這僅僅是作運貨用,從來都沒有客車從這裡駛過。鐵軌的一側伸如山裡,另一側就插進海邊的那個圍牆後面。我回過頭,兩扇大鐵門緊緊的把守著圍牆裡的世界,只有冒出頭的集裝箱告訴我們這裡是真正的西哈努克港所在地。這次我沒有猜錯,這是個貨物港,也是個軍港。這是柬埔寨守著東南亞海岸線的門戶,因此實際意義和戰略地位不言而喻了。
走過鐵路,我們繼續趕路,在柬越人民紀念碑前稍稍駐足就沿著山坡一路直下,順著海岸線前進了。勝利海灘是最近的一個,由於我們就住在附近,便沒有停留。摩托在海灘邊的山坳裡兜了一圈。荒草叢生的山裡,此刻不時能看到正在破土的建築,或大或小,顯示出一派大動土木的樣子。可是這兩位司機卻不以為然。他們告訴我們,這是那些投資的人來建的度假村,把原本好好的景色破壞了,而且建起來後,基本就把土地納入私人的範圍內,對當地人和政府都是一種損失。可是國家需要發展,需要吸引資金,在戰亂破壞了曾經自以為豪的底子以後,柬埔寨也只能以這樣的方式用某些利益的犧牲來換取重要的發展了。
拐出勝利海灘的範圍,前面小路伸進一片樹林。樹林的內側陡然出現一片清澈無比的湖。一眼就能看出這是淡水湖,用圍牆圍著,水面上除了偶爾的一圈漣漪,竟然連一個游人都沒有。這麼雅靜的地方怎麼沒有人去呢?我問司機。他們告訴我,這是他們整個城市的飲用水蓄水區,所以屬於禁入區。我這才明白。其實這麼一大片的淡水在這海邊小城是很不容易的,這是西哈努克港口真真實實的命脈呢!我們唏噓著,眼看就隨山勢的走向往高處。周圍的景色也隨著沙灘和樹林變成了一片片田野。不過這裡並沒有種滿一路上我們看見的金黃色稻子,而是剛剛翻過的肥沃黑土,等待主人精心的播種。海也顯得遠起來,海邊多出了很多礁石,浪花在上面撞得粉碎反射出一片片亮光。在這樣的開闊路上,我們又前行了二十多分鐘,山勢緩下來,車趁勢往下一衝,又到了一個海邊。這裡叫索卡海灘(Sokha Beach)。海灘上出乎意料的沒有什麼人,旁邊有一座很大型的賓館。我們往前走了走,來到沙灘上,和勝利海灘相比,這裡的沙白又淨,令人總是會想起那著名的南加州白沙灘。脫了涼鞋,我們並肩走在海水裡,灘依舊那麼緩,水卻藍多了。海灘在遠處慢慢的兜了個小圓灣,在視覺上給人色彩豐富且線條柔和的景色。一切都那麼不緊不慢,可以瞬時讓人的每一處神經放松下來。沒有人聲的好處在於我們可以靜靜的聽那純淨的潮水聲,一陣,一陣,舒緩得如同神秘園的曲子,把整個身體一點一點的全部填滿。我不禁就著沙灘坐下來,坐在海水和晨光的交叉處,閉眼細聽。沒有一絲雜音,沒有任何的跳躍,這個天地從來都是依著自己的節拍給每一個傾聽者無比享受的演奏著。我聽迷了,不由的和著這調子唱起來:“晚風輕拂澎湖灣,白浪照沙灘,沒有椰林和夕陽,只有一片海藍藍……”沒有人去在乎是早是晚,也沒有人去理會是海浪是陽光,我只看到兩種顏色:奪人心魄的藍和細致相襯的白。藍白的交融和諧到極至,我已經沒有任何語言可以形容。可惜這海灘只有很短的一段,我們不經意間就被人叫住了。原來這灣大部分屬於賓館的私人領地。柬人難道不知“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道理?我們怏怏折返的時候,心有不甘。
上了摩托我們繼續往前。太陽已經往頭頂趕了。晴朗的上午無處不透著明媚和敞亮。我們的心情格外的好,捉著風,攪著身旁的燦爛,談笑風生。面前的路越來越寬廣,汽車和摩托交錯著賽跑,似乎為了終點誰也不願意落後。就這麼又顛簸了十幾分鐘,我們在一片樹林裡停下來。樹林外一片白光晃目,司機說那著名的奧克休提爾海灘(Ochheuteal Beach)。這是整個港口最長的一條游覽海灘,也是三島一日游的起點。那片晃目的白光就是由一大片的白沙灘和陽光弄出的傑作。我們剛走到海邊,正巧碰上了一艘一日游的小船正在在上客。趁這個機會,我拽住一個紐約來的穿著花花綠綠的大個子聊起來。老外總是顯得那麼的隨意和無計劃。他說他原來也沒有打算去一日游,結果昨天有人拉他去,他看了看就報名了。沒想到今天太陽這麼大,要去島上當考紅薯了。我們說笑著告別,他幾個大步就衝上了小艇。等人到齊了,小艇在海面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白紋,漸漸離岸遠去。我們也沒有計劃,便沿著兩公裡長的海岸漫無目的的走著,吃著早晨買的龍眼。三三兩兩的老外在沙灘上鋪上毛巾,正過來翻過去的曬,像是在晾魚干。一位火辣的棕色皮膚美眉還在男友的協助下,解開了僅有的胸衣,趴在沙灘上盡情享受著無束縛的快感。海岸不遠處,不知是誰的摩托艇轟鳴著劈波斬浪,將岸邊的小孩子們都吸引過去。我們沿著海灘邊的一個矮牆走,突然發現了在牆下端的一個小佛龕裡,還有一尊奇怪的菩薩。由於披了件披風,從長相竟然沒有看出到底是個什麼佛。我們就在旁邊的樹根下坐著,看著幾個老太太,帶著貢品在這裡俯首禮拜。“信仰”和“不信仰”就在這方天地裡簡單的聚首,我們忙碌著自己的旅程,她們寄托著她們的精神,彼此交錯著,卻沒有一絲聯系。這種很特別的感覺在柬埔寨已經有些時日了,沒有旅者能真的在這片土地上生下根來,誰都一樣。
這裡的海灣如同是放大了的索卡海灘。也是在海灘的北面有一個大圓的彎角。島灣上的樹,花,各色建築在白光下如同歇息在海面上的虹,顯得如此出彩。在海灘上走個來回,我們都被曬得快蔫了。躲在樹蔭下看小孩們晚挖沙,看兜售的小販走來走去,手上拿著各式的美麗花布,Catty的購買欲又開始膨脹。見我們有意購買,她們抖弄著手裡的物件,想充分展示這些東西的價格。的確很漂亮,疊得整齊的是印滿鮮艷花色的裹裙和水布。我們一問價,竟然比市場賣的還要便宜。太出乎意料了。原本以為景區的要價和國內一樣都是獅子大張口,可是卻反其道而行之。再比較著布質和花色,我們一致都後悔在暹粒的舊市場花了太多的冤枉錢。那“殺價”的名字看來是好心的柬人給旅者善意的啟示,只是我們不曾能即刻領會罷了。我們竊笑著繼續還價,直到她們的底線為止。就這麼散漫的上午一晃而過,等到我們在中午時分回到約定的地點與那叔侄司機碰面的時候,我們收獲的不僅是無敵的海景,還有這手中的花布和一肚子甜如蜜的龍眼!
該吃午飯了。我們早已經商定好,中午去吃海鮮大餐。司機兩人心領神會,帶我們往山上腹地進發。雖然海邊有不少的餐館,只有在市裡面才有既便宜又美味的好去處。在靠近城中心最高處的地方,我們來到一片店鋪相連的街上。這裡有一排掛著有中文字招牌的飯店。司機告訴我們本地人都喜歡在這裡吃,口味好也便宜。於是我們立刻下了車,挑了間寬敞明亮的進去點菜。果然是中柬合璧的鋪子,菜單裡面也有中文,什麼蟹呀,蝦呀,蛤呀,看得我口水忍不住往外流。點菜的間隙乘機和店老板娘寒暄幾句。他們也是在柬土生的華人,中文已經不會說了,但是家裡的習慣還保留著很多和中國南方相似的地方。比如喝茶的禮節,門框邊的中文春聯,還有收銀台後供的關公老爺。在推薦和饞蟲的勾引下,我們點了大海蟹,蔥爆的鮮魷魚和一盤時蔬。店裡的生意真是好,特別是本地人很喜歡在這裡宴請。我們剛坐定不久就看到了一群政府公務員模樣的人走了進來,輕車熟路的弄了整整一大桌,喝酒,喝茶吃水果興致很高。正在我們等得快受不了的時候,菜終於上來了,還有一大扎冰鎮的吳哥扎啤。我們什麼話都沒有說,埋頭苦干起來。切開的海蟹連汁入味三分,爆炒的魷魚鮮嫩無比,再加上冰茶和啤酒,一頓飯下來,我們一身的熱氣全部排遣的徹徹底底。吃到最後,連把盤子舔干淨的心思都有了。等我們結了飯錢,發現連十美元都沒吃到,真是價格便宜量又足。我們都在思量著回去好好給這家店宣傳一下,可是誰都忘了記店名,等摩托車把我們送回了住處才想起來,為時已晚。
在西哈努克港,最好的規劃就是不要定計劃。市裡的景點除了幾出紀念碑沒有什麼值得看的。即使這幾處也是走馬觀花的逛一趟就夠。更多的時間還是留給海邊吧。於是我們重復了前一日的下午規劃。只是在GH小睡了一會兒避避日頭,下午時分,我們又准時的在勝利海灘游泳了。游得興意闌珊,腹中飢餓,再回去吃四美元的撐死不負責的海鮮自助,我陡然發現兩天竟然這麼悄悄的,不留聲息的過去了。晚上在GH對過的小店買酸奶,看店的小伙子已經和我們混熟。他說他父親是中國人,可是早已經過世。他在柬埔寨出生長大,很想回中國看看。可是!他頓了一下,無比悵惘的說,這筆費用對他來說太大了,太不現實了。結完帳出來走了好遠,我不經意的回頭看,他正在玻璃櫥窗的後面遠遠的看著我們,一種淡淡的傷感掛在臉上。或許是一種游子對家鄉的依戀吧,我們是不是讓他有了尋根的衝動?!
寫到這裡,不禁要停下來。腦海中的回憶有些匪夷所思:怎麼除了吃還是吃?!買過酸奶後,我們還去買了一掛帝王蕉和幾瓶飲用水,回來經過小店又跑進去買了些水果干貨。逍遙的日子,人的飲食欲望竟然會如此的膨脹,而且全都能塞得下去,怪不得那些過著慵懶日子的美國人如此的肥胖了!我叼著香蕉在網吧裡和國內的朋友說:“我在天堂,一邊是海水,一邊是欲望;我在窮地方,一面是欣賞,一面是感傷!”朋友問我:“旅途的日子還好嘛?”我用填滿食物大腦回應他:“讓我從消化系統中騰出細胞來再回答這個問題吧……”
夜深了,狹窄的街道上少有人跡。只有閃爍的各式招牌告訴我們,這裡依舊歡舞笙歌。我們輕手輕腳的回到屋子裡,第N遍衝著溫水澡,洗盡身上最後的鹹澀。背包如同來時一樣靠在牆角,我們再一次將散在屋子的東西歸攏進去。在陽台上收衣服的間隙,我從那僅有的夾角望了望沉睡的海,墨色如同旁邊的群山,一點星光卻是守在近海的那只小浮標。我回去和Catty說,讓你在這裡住下,你願意嘛?她搖搖頭。我笑了。其實,我們都是守在自己那片海裡的一只浮標,暫時的漂離海域或許可以得到新奇和快感,但是那片海就失去了這唯一的星光。我們總要回到自己的坐標,把漂泊的心收回來,就像我們現在收拾行囊一樣,為了一個充實的、嶄新的明天。回去嗎?我問著稍嫌疲憊的Catty,她點點頭,有點想家了。

(港口清晨靜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