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高棉的臉龐(四)——清風細雨中的寂寥大圈

作者: 勇敢去飛

導讀??又是四點半,又是鬧鐘!我艱難的爬起,撥開窗簾往窗外看去。零星的燈火掩不住這小城清晨的困倦。連著第三天的早起已經讓人支撐不住了。沒有星光,沒有聲響。我又倒回床去。今天的日出是不是又泡湯了?能不能再睡一會兒呀!??GH樓下的燈火昏暗得如同值班老板的思維。他不停的用手磋著臉,對我們強打笑顏。我們就著他打開了一條縫的大門,像孤獨的孩子般,又站 ...

??又是四點半,又是鬧鐘!我艱難的爬起,撥開窗簾往窗外看去。零星的燈火掩不住這小城清晨的困倦。連著第三天的早起已經讓人支撐不住了。沒有星光,沒有聲響。我又倒回床去。今天的日出是不是又泡湯了?能不能再睡一會兒呀!??GH樓下的燈火昏暗得如同值班老板的思維。他不停的用手磋著臉,對我們強打笑顏。我們就著他打開了一條縫的大門,像孤獨的孩子般,又站在了空曠的土路上。Suwan還是滿臉笑容的接待我們上車,用撣布拍去車上的塵土,加大馬力,衝往吳哥的曠野中。

??今天天氣有些涼,我們裹著薄薄的外衣,還想把腦袋縮進去。Suwan已經是外套加馬甲的裝備了。我這才有些理解他說過的話:“我不喜歡冬天,天氣好涼呀!”對於為生存忙碌的人來說,冷暖自知的日子是最有感觸的。那些睡到日上三杆,錦衣玉食的家伙們,是無論也不知道夜風和晨露的溫度和色彩的。

??今天的路線是按照我的安排走的。老早就聽說皇家浴池(Srah Srang)的早晨視野開闊,也是看日出的絕佳之處。所以昨天特意過其門而不入,留給今天早晨一個美好的感覺。可是當我們的車在黑黢黢的夜色下停在水池邊的時候,我就發覺情況不妙了。天上沒有一絲亮光,雖然我分不清湖面的具體方位,但是冷冷的風不停的襲來,絲毫沒有一個美好日出的前兆。我打開頭燈,一束冷冷的光照在面前的石板路上,指引著我們往前而去。不多時,前路嘎然而止,演變成幾階台階往下伸去。水池邊到了。我伸出頭,讓頭燈的光線長長的射向水面,反射的光很弱,似乎這下面是個無底的大洞,把一切都吸收了。我們於是估摸著在水面上較高的岸邊坐下,打著呵欠苦苦守候著日出。有些比我們還早到的游客都三三兩兩的依偎在一起歪歪倒倒的假寐,空氣裡充滿著困倦的情緒。我們啃著昨晚准備好的面包,眼巴巴的望著漆黑的前方,心裡面默念著“唐朝”的歌詞:太陽,你在哪裡!太陽,你在哪裡?!

??昏昏欲睡中,遠方開始翻起了微微的白色,一陣風從水面刮過來,一陣雨來之前的腥味。我嘆著氣,今早又白忙活了。這麼早也沒有什麼地方去,我們就傻坐著看水平線的天邊,一點點亮起來,把天上的烏雲一塊塊現出來。天亮了些,早起的小孩們也蠢蠢欲動了。它們用鋼絲彎成的衣架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手鏈,在游客的邊上兜售。大多的來到我們面前,就被我們以“Thank you!”的方式拒絕了。只有一個小小的姑娘與眾不同。她拿著兩個竹子編成的手環塞到我們手裡,說這是免費的,送給我們。然後又從背後拿出那些手鏈,希望我們能挑一些喜歡了。雖然這樣的兜售策略也顯得幼稚,不過生存的壓力下,小小的孩子就學成了種種商家們才有的手段,的確讓人動容不已。於是我們准備買一些小手鏈回去送人。可是千萬不能小看了這些小孩的還價能力。我們費盡口舌也只討了個一美元五串的價。要知道後來在海邊,我們很輕松就還到一美元六串。所以,在這裡我是小小的被宰了一下。孰料,小女孩歡天喜地的把美元捧在手裡剛一轉身,我們就被一幫小孩包圍了。無一例外的是每人手裡一個衣服架子,上面串滿了手鏈。我們舉著剛買的手鏈,告訴他們我們已經買了。可是立刻招來七嘴八舌的回應,各有各的理由。或者是買的沒有他們的漂亮,或者是買的還不夠多,或者是他們的更便宜。竟然還有一個小孩子委屈的拽著我說:“你剛才買得是她的,不是我的。所以應該再買我一美元的。”我無語呀,這樣的理由都能想出來,我還怎麼反駁。好在此時,天空一聲雷響,雨瞬時就下來了。我們趕緊躲到Suwan的車上,小孩們則飛奔著找屋檐躲雨去了。一粒粒的大雨點敲得車頂蓬如同悶聲的鼓,節奏飛快,還有些雜亂。Suwan在小店裡避雨,我們就坐在後座上,從雨霧中凝望皇家浴池。灰沉的天空和一望無邊的池水聯成一片,猶如一片小海子。裡面隱隱綽綽有個小島一樣的東西,模糊不清。這是個浴池?我基本聯想到英吉利海峽之類的東東。吳哥王朝到底是如何使用這麼震撼的洗澡池的呢?後來,我在資料上看到,皇家浴池也是為了做禮事而用,當時池中間有一個寺廟,那個才應該是真正的功能中心,而這麼大方圓的池子,不過是為了彰顯氣勢而已。否則,我們豈不是會看到比如今公共澡堂還要壯觀的萬人浴了?

??雨小了一點,Suwan准備帶我們離開。怕我們在敞開的車上會淋雨,他把頂篷四周的卷簾塑料布都放了下來並仔細夾好。於是一輛敞開式Tuk-Tuk就成了全封閉的三輪,只有Suwan一個人在前面冒著雨。我們要把傘借給他,他笑了笑,說雨馬上就要停的。

??果然雨很快就要停了,不過在停之前,由大變小,又淅淅瀝瀝的梭了一陣,這會兒我們正好來到了比粒寺(Pre Rup)。沒有進山門之前,看比粒寺就是一坐多仞的小山。雨天,烏雲,再加上寺廟磚牆的土紅色,一陣涼氣油然而生。早晨,又因為雨,連檢票的工作人員都還沒有上班,我們踏著泥濘的道路往裡面走去。一進門就是一道殘破的廊,四周格局小小的,光線晦暗,下雨的積水在石板上一蕩一蕩。穿過廊,一舉頭就是高高的台階,仰望著幾乎看不到頂端的塔尖。我們攜手往上爬,爬過兩層平台,快到頂端的時候,我伸脖子一望,那個正對著我們的最高塔裡黑黝黝的地方端坐著一尊佛,面目有種說不出的猙獰,特別是兩個眼睛,讓人不禁激靈了一下。我趕緊把目光移開,一氣登上頂台,發覺自己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那頂端長滿薅草的殘破磚塔緊緊的貼著我。目光很容易的又投射到那黑色的佛上。這是濕婆的坐像,但是並沒有吳哥其它寺廟的微笑面龐,圓睜的眼睛顯得分外突出,嘴也長長的咧到臉邊,非常像攪拌乳海中天魔。早就知道比粒寺是國王的火葬場,心裡就存著幾分不暢,再加上陰霾的天和這尊佛像,直看得我頭皮有些發麻,趕緊退了下來。下層的平台上也佇立著同樣大小的磚塔。都是一樣的殘破,一樣的蕭瑟。我們循著看,幾個裡面都是空的,有些堆放的雜物和磚石感覺這裡很少有人來整理。待看到最左側的那一個,儼然的,一雙斷掉的佛腳歪斜的插在那裡。這和《五月盛放》裡的描述一模一樣。幾年了,什麼都沒有變,真是很讓人詫異。Catty看得心慌意亂,拉著我往下走,下台階的時候,我用手扶了一下旁邊的石頭,發現不遠處的石槽,從上而下連接著。看來是衝骨灰的了。我指給她看,她臉色都變了,飛也似的奔出去,頭也不回。

??出了寺門,一陣大雨又襲過來,我們只好在路邊的小鋪裡暫避。說到眼前的寺廟,Catty還是心有余悸。但是裡面的石獅子像似乎都沒有尾巴,倒讓我們有些不解。看著像的尾部都有個小洞,莫不是當年是用什麼有機物充做了尾巴,還是有人存心收集石刻的尾巴都砍去了呢?我們這裡有一搭沒一搭的瞎扯,Suwan也來湊趣。我說比粒寺有些陰森。他說,這裡是輪回之所。“Pre”的意思是“change”,而“Rup”的意思是“body”。所以這裡是讓身體改變的地方,就是火葬場。那麼再引申一下,可以說是輪回之所。人的軀體在這裡煙消雲散了,那麼在世界的某一個地方是不是有又誰呱呱落地了呢!正聊著,一陣大雨把身後敲出了幾聲雞叫。我們回頭看著,一只雄赳赳氣昂昂的大公雞正追著兩只母雞飛奔而來。和一般的公雞不同的是,這是一只典型的鬥雞樣子,脖子上的毛炸起來,身形也迅速。一陣旋風過後,空中留下幾根雞毛,連趴在一邊的狗都讓了讓,著實有“黑旋風”的風範。我這才理解到為什麼總有人說柬埔寨的雞肉是最好吃的!

??風雨無根。很快,一陣又停了。我們繼續上路。雨後的空氣清新無比,四周的樹林,灌木散發著誘人的草香,泥土的腥味也被蓋去了大半,只有淡淡的濕氣在彌漫。我貪婪的呼吸著純淨的空氣,如入仙境。路上依舊沒有行人,車子在積水中孤獨的前行,不一會兒就看見了下一個大寺:東梅奔(East Mebon)。寺名就很特殊,這是英語和柬語的混合體。本名應該就叫梅奔,但是西面還有一個梅奔,後人為了區分,就加個東字,還是舶來品,很明顯的留下殖民和文化衝突的痕跡。東梅奔依舊是三層平台,幾座磚塔的格局。這是當年皇帝把首都從篡權者手裡又遷回吳哥時為了重振王朝而建的。其時,整個吳哥窟的東面是一個大池,提供吳哥王朝的用水,這東梅奔就在東池的中心島上面。它和比粒寺的建築風格很類似,時間也所差無幾。而它所特有的就是那第一層,第二層四個角上的石像。這與中國帝王墓道像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像征。在印度神話裡,四大神像用巨齒把整個宇宙撐了起來。所以,這裡的石像分別就是北方的娑婆拔摩像,西方的瓦馬納像,南方的馬哈帕德馬像和東方的伊羅娑婆像。走近仔細看,石像早已被歲月磨圓了棱角,特別是兩支撐天的像牙已經很短,不易辨認了。撐天是需要多大的力量和耐久的堅韌,大像這樣的動物真是再合適不過了。可是幾百年後,甚至幾千年後,它們還會這麼默默的佇立看滄桑變化嗎?當它們看著人們的信仰,生活如同時間一樣變換迅速的時候,它們還能夠支撐那方漸變陌生的天地嗎?!

??一陣風雨一陣晴。我們的旅程不會因此而阻礙。Suwan帶我們在叢林夾出的狹路上顛簸。有些騎摩托的生意人此時也加入了我們的隊伍,不時的從兩側呼嘯而去,經常會回過頭來對我們這異鄉客抱以親切的微笑。我的眼睛不暇遑顧,車停下來的時候才發現,一座小小的寺門就在右手邊。循著手中地圖尋找,在大圈的右上角,我看到了這個名字:塔遜(Ta Som)。塔遜寺和前面的東梅奔和比粒寺格局截然不同。從寺門的四方臉可以看出是繼承了吳哥通王城的風格。走進寺門,幾乎寥無人聲,樹葉上的雨滴不時打在地上,掀起土壤的聲音,更增加了幽靜之感。塔遜的位置非常好,儼然是一座藏在無花果樹林中的小屋,格局也非常小,幾乎比斑黛喀蒂整整小了一大圈,幾環窄窄的石牆包圍著中間的一座石塔。據說這是Som的祖先之寺,是供奉國王父親的。至於為什麼格局會這麼局促,就不得而知了。雨後的土地有些軟,正適合走路,我們沒有在寺中心多做停留,徑直往寺後走。曲徑通幽路,參天大樹筆直的林立,如華蓋,如梁柱,點綴得一片參差。路邊的草知趣的匍匐在樹的統治範圍外,沒有一絲越界。不時的,幾聲蛙鳴,一陣蟬聲,雨入枝起舞,風起葉婆娑,恍如桃源之處。我干脆隨心而至,縱意而行,不知不覺來到了寺的後門。從林子裡看去,幾乎沒有什麼特別的,與正門一樣,四方臉的一張正淡淡而笑。待我們鑽過幾乎坍塌的門洞,走到後面的一圈空地,回頭一看,精靈奇幻般的一棵古樹騎在了寺門上。這棵榕樹幾乎是倚門而生,兩群絞在一起的根緊緊包裹著兩側的門框,自下而上在門楣處合攏,遮掩了一張石臉,蔥蔥郁郁的生發到天上。是誰點出神仙的種子,是誰布下這玲瓏的魔法,是誰賦予這奇幻的生命?!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是這裡的精靈,住在這樹根的小屋裡,永遠守護著人與自然合璧的奇跡。我輕輕摸著這些老根,總感覺他們會在某一刻舞動起來,像是樹精的枝臂,就著小雨的旋律,就著我們心跳的節奏,給我們演繹一番那古老帝國不滅的舞蹈;將那樸拙的靈魂,那工巧的匠心傳送到千年之後的這個時刻,慢慢的講曾經發生過的點點滴滴。

??依依不舍的離開寺門,我一步三回頭,直至它們都掩在茂密的樹林裡。在前門,Suwan正在和一個孕婦聊著,看我們來了,那婦人展開手中的物件,都是清一色土布做的圍巾,花花綠綠厚厚一疊。明顯看出這婦人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還要拿這這麼多的東西來吆喝生計。我們本著助人為樂的精神和她討價還價,最後買了三條,准備回去作禮物送人。孕婦倚仗著自己的“先天優勢”,博得我們的同情,竟然賣了個好價格。後來我們才知道按這個價格我們可以買四至五條圍巾了。這是繼早晨手鏈之後又一次因為好心被小小宰了一把。不過回頭想想一路走來柬國人民的困苦生活,我們也就釋然了。當作貢獻吧!

??雨又淅淅瀝瀝下起來,真不知道柬埔寨的旱季怎麼還是如此濕潤。Suwan忍受不住,借了我們的傘,冒雨繼續往前趕。很快的,車就在一條狹長的小路邊停下來,Suwan說:“Neak Pean!”這是龍蟠水池?我帶著疑問往裡去。這條狹長的路是此處地勢的高處,在路的兩邊看起來是雜亂的灌木和叢林,再仔細看去,竟然都是生在水裡面的。一大片的水上濕地林木,顯示出吳哥另一面的別致。小路走進去兩百米左右,我們看見了寺門。據說這龍蟠寺是建立在當年吳哥王朝北池的中心。那麼剛才我們走的小路基本就是從堤岸通往池心的連接堤,而那些水上的樹林當年應該是浩瀚的北池領地。真的發覺水對城市和文明的重要性在吳哥顯得分外突出,北池,東池,還有沒去的西池都是維系吳哥王朝的命脈,而長長的小吳哥護城河也是這個水系中的重要一環。吳哥幾乎就是坐落在水上的城郭,一座不沉的石質航船!

??蟠龍水池是一個方形大池圍繞著四個方形小池構成的。中間的大池正中是一座石頭的雕塔。此時是吳哥的枯水期,所以,雕塔的基座全部露在外面,塔基是磚壘成的,成方圓形,在塔基的上部有一圈圍繞著塔基的圓形雕塑。等我轉到水池的另一邊,才發現,這是一條長蛇,頭與尾相對,盤在塔基上。據說當豐水期,水池中水位高的時候,蛇在水波上忽隱忽現。其上還有一個蓮花座,托起玲瓏的雕塔,儼然蓮生寶塔,一派佛家景像。可能直呼蛇托蓮花並不雅,所以人們給它起了蟠龍的名字,意思還在這龍蛇總有一天要縱身雲霄,撒播佛法。在雕塔的東邊,也在大池裡,還有一匹飛馬。馬頭朝著中間的雕塔。據說這樣的飛馬是菩薩變成的,可以拯救落難人於魔鬼手中。不知道中間的雕塔裡是不是還供奉著菩薩,飛馬向著塔也表述了一心向佛的意思。我們沿著大池的邊緣繞著走,每走到方形池邊的中間,都遇到一座十分古怪的雕塑。我只能分辨出上面雕刻的人物和花飾,卻怎麼也無法看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它連接了大池和小池,對兩側也都有開口。只是對著小池的口高,對著大池的口底,而且是個獸頭狀,如滴水檐的龍吞一般,將小池的水泄入大池。後來才知道,這四個獸頭對應著像,馬,獅和牛。據說龍蟠水池是一處聖地。其中的水可以治療疾患。當年很多人都在此洗淨沉痾。可是現在水很低,而且並不干淨,似乎成了水生小蟲的天地。不知道當年的神奇功效還在不在,苦難中的柬埔寨人還能不能從這裡得到軀體的治療。希望即使軀體已經無法滌蕩,精神還能在飛馬的指引下得到菩薩的垂顧!

??跑了大半個上午,我們就在無人的蟠龍水池邊小憩。雨後的風輕輕的飄在身邊,把我們身上的汗吹干。四周的叢林密密匝匝,把水池圍成一方天地。昔日廣闊的吳哥北池只能浮在自己的想像裡。路邊歡快的青蛙蠢蠢欲動,七嘴八舌的開討論會。過路的不知名的小鳥插幾句嘴,又趕緊溜之大吉。樹上的蟬唯恐沒有人知道它們的存在,拉長了聲音聒噪著。慢慢的,把這個小世界營造得熱鬧非凡。我們倒似乎成了局外人,沒法加入它們的社會,只能默默的聽,掰著面包填飽肚子,而後悄悄的離去。那條小路上,下雨時蜷縮起來的小販們也出動了。絲織的,布織的,竹編的,木編的,統統擺在了路上。我們走到了路口,包裡也多了幾條美麗絲織的圍巾。身後,高興的小販,數著我們留下的美元,如獲至寶。

??Suwan繼續帶我們前行。路盡拐彎,我們屁股還沒有坐熱,他就指著路邊的一堆廢墟讓我們下了。我是沒有明白這裡是哪裡。只看見一片荒地上,這堆廢墟也是殘敗不堪。我們踏著小心的步伐,走過前面所剩無幾的前門,往後拐去,一個非常局促的小院出現在面前。從外面往裡看,只有一座倒塌的石塔和一棵大樹。進去的門廊用大木條撐著,蕭瑟不已。我們嘗試著從後面繞,結果後門幾乎被倒塌的巨石所阻塞,沒有一絲下腳的地方。好容易到了院角,一閃石窗張大著嘴等著我們。我毫不猶豫的進去了。院廊黑乎乎的,我們躲避著歪倒的巨石,跨進了院子裡,又是另一方天地。無聲,只有樹葉簌簌的落下;簡單,高大的無花果樹筆直的伴著石塔,吳哥以為自豪的雕刻都被抹去了;落寞,除了支撐的門廊,沒有一絲秩序的痕跡。我突然想到佛陀在菩提雙樹下的臨別之景,留下的七字真言,大約是這樣的一個天地吧。只有這裡,心才有思考的空間,靈魂才有離去的可能。院子如同縮小的世界。塔石是自然的物質,樹是生命的代表。他們的和諧共存,總是在一地落葉變幻成塵土的時候回到起點,積起輪回的土壤,在這裡繼續滋生下一個周期。我圍著大樹轉了三圈,默默的許了個願,從支撐的門廊鑽出去,陽光灑下來,恍若隔世!

??正午了,肚子也在不斷的呼喚著食物。我們翹著二郎腿在Suwan的車上嚼著面包,眯著眼睛看路邊綠油油的樹葉反射著白光,愜意無比。顛呀顛,樂呀樂,很少這麼無憂的在路上飛馳了。突然問自己,什麼時候忘記了油菜花的金黃,什麼時候丟棄了晨風的清香,什麼時候失去了奔跑的歡暢?!是哦,什麼時候呢?我趕緊把記憶重新打開,讓心底那份珍藏的純真,再接受一次太陽的洗禮,一次風的輕拂,一段在路上的寶貴時光。

??陽光從樹葉間的縫隙洋洋灑灑的流淌下來,地上一片斑駁。我從迷糊中醒來,看到一座高大的四方臉城門在路的一側等著我。Suwan依舊像報站名一樣說了一個詞:Preah Khan。我立刻跳下來,聖劍寺到了!從外面看去,聖劍寺方圓很大。光神魔攪海的雕塑就幾乎百米長。走進寺門,根本看不見寺廟的影子,兩側高大的灌木叢林如同守衛者一樣拱衛著一條彎曲的土路,叢林深處光線陰暗,只能隱約聽見鳥鳴從中透出來。沿著土路往前,拐過彎去,才發覺原來寺就在前方不遠處。一側盲人的管弦樂合奏團聽見有了動靜,即刻鼓噪起來。瞬時,鈸磬齊鳴,管簫同奏,一時間就像鄉下人娶媳婦般把巴掌大塊的地方弄得喜氣洋洋。待我們腳步過了,遠了,他們這才放下手中的家伙,側耳細聽,尋找下一個可能的聽眾兼施舍者。據說聖劍寺因為國王留給繼承者的劍而得名,曾是僧侶學習的地方,也是國王重建吳哥的暫居處。所以,在大廟的正前方是兩個持劍而立的力士,體型威武。可惜,他們都成了“無頭英雄”,總有些英雄氣短的模樣。走到寺的門廊入口,我張眼往裡瞧,看裡面是個什麼架勢。可是一眼望去,竟然沒個盡頭。只見一層套一層的門洞,兩側光線或暗或明,黑一層白一層,如是西天路上的無底洞府,又像雲霄殿裡百間幽屋,有看不透的空間,分不明的構造。於是往裡面走去,從游人的角度看,發覺這聖劍寺的路像一只百足蟲。中間的門洞主徑是身體,每一個門洞的兩側又是往南北延伸的回廊,如同那百足。平鋪展開來,把個四方的聖劍寺劃成阡陌交通,無所不至的府邸。其實,寺裡面也是大院套小院,有精致的圍地,有層疊的外廊,有小巧的花園,有深邃的石塔,頗有些包羅萬像的感覺。不經意的,我被滿牆舞者的雕刻引到一方小天地,廢墟石堆裡筆直的立著一棵小樹,在旮旯的包圍下依舊茂盛。再往前走,幾折凹凸的門廊在一堵高牆下嘎然而止,那牆青苔下飛升的仙女一字排開,在我的周圍,舞著,笑著。而後竟活過來,水袖拋出,一樹落葉,撲我滿身。我撥開葉子,在風中回頭看,牆角的石階上靜靜坐著一位游客美眉,呆呆的望著屋檐下巴掌大的天空,若有所思。幾步之遙,我們仿若世紀相隔,只是不知道是誰沉浸在吳哥的幻想裡,是誰置身於聖劍的流光中。

??沒有數走了幾層門洞,沒有數經過幾折回廊。在坐著的,立著的,有頭的,無頭的佛像之間,我們終於穿過了寺廟的主體。而後一片開闊,這是它的廟西門廊。我有些穿越迷霧,始見青天的感覺。在空曠的廟前石台,走個來回。就在轉身的一剎那,西北牆上的一棵騎牆大樹立刻衝擊著我的視覺。按理說,早在塔布籠寺我就該對奇形怪狀的樹有“視覺疲勞”了。可是這裡的古樹另有風格。這一棵臥龍古樹並不是一棵,而是一棵已經死去的臥著,在樹干和牆之間又直挺挺的立出另一棵來,遠看如臥龍一爪攀著石牆,另一爪隨著龍體往天伸去。渾然天成!

??往寺廟的邊上繞去,一座兩層的建築有些顯得與整體格格不入。這是只有石柱支撐起的兩層中空建築,據說整個吳哥獨此一家。縱身攀上對面的聖劍台,看這個無梁無架的東西,似乎是燒毀的兩層樓閣,又像羅馬角鬥場的一角,整一個四不像。從聖劍台再看整個寺廟,卻是屋連屋,頂疊頂,見不到一點空間,看不透一絲天地。兩側的景像一空一實,一繁一簡,才覺得有些相映成趣。只是那些巨石壘成的大廈都已經傾倒,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樓閣卻還完好佇立,不能不說歲月弄人,滄桑造化!

??光陰在聖劍寺中幾乎體現不到。左手可以是光芒,右手可以是晦暗。在其中穿梭已久,驀然又站在寺門口的陽光裡,思維幾乎跟不上視線的轉換。我呆呆的站著,旁邊一個倚著竹杖的光頭小男孩也痴痴的立著。他對每個過往的行人微笑,沒有任何乞討的動作,也沒有任何欲望的舉動,只是微笑再微笑。不知道為什麼他會擒著比人還高的竹杖。可能是他的腿腳不便。但是他沒有挪動過一步,只是站著,笑著。我打開鏡頭,把他納入畫面的主體。而後遞給他一包軟糖。他依舊怯怯的,伸手接過,用另一只手立了個佛禮。一時,燦爛的陽光在他的光頭上折出一圈美麗的光環,閃閃發亮!我不禁也回他一個佛禮,在聖劍寺的門口,為一個佛性的自然流露而感動不已!

??正午的陽光有些往西而去。我們餓著肚子出了聖劍寺,已經有些體力不支。Suwan依舊撣著塵土來迎接我們。去哪裡?我看著路邊瘦骨嶙峋的牛,真想一口把它給吞了。回城吃午飯吧。我們頂著日頭往回趕。趕到河邊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問Suwan,哪裡有郵局?Suwan點點頭,很快把我們帶到一幢高大的建築面前。大門廳的一塊小牌子證明了這正是郵局,暹粒唯一的郵局。常常出去玩,我也常常喜歡在游玩的地方往家裡寄明信片。這兩天在吳哥轉,我早已留心著有沒有可以寄信的地方。可惜哪裡也沒有看到。只好回到暹粒的郵局來試試。我唯一擔心的不是沒處寄信,而是蓋不上有“吳哥”字樣的郵戳。在確認不會讓我失望之後,我就以每張兩千兩百裡爾的價格給自己、家裡和朋友都寄了一張明信片。郵局的工作人員信誓旦旦的告訴我,寄到中國,要一個星期或者十天。而且肯定能寄到。可是,十五天後,當我重新回到北京的天寒地凍中後,家裡人才高興的打電話來說,你們還給我們寄卡的呀?還寫著新年快樂呢!我頓時幾乎暈倒。給ff的另一張明信片上寫著生日快樂,可是,這時候過了她的生日已經快十天了。這樣的辦事效率,可真的是沒話可說!

??在郵局磨蹭了一會兒,Suwan拉我們去老城的一個著名小資飯館吃飯。臨下車,我告訴他,下午四點來GH接我們,我們要再去小吳哥和巴肯山。Suwan滿口答應。我以為他老兄該回去休息了,因此酒足飯飽後就和Catty溜達著回了旅館。看時間尚早,我們剛准備休息一會兒,就聽見急急忙忙的敲門聲。開門一看,正是Suwan,他氣喘吁吁的問我們怎麼出了飯店沒有找他。找他?我還以為他早就回去吃飯了呢。他一邊抹著汗,一邊說他在飯店門口等我們等睡著了。醒後見我們還沒有出來就進去問,才知道我們已經走了。他怕我們找不到路,就趕緊趕了回來。我張著嘴,望著眼前站著的這個瘦小的柬埔寨人,猶如看一個陌生世界的來客。當我和他約定下午來接我們的時候,我們就沒有指望他還能等我們吃完大餐。和我們一樣起早貪黑,他應該也早已餓了。只是為了我們沒有明確講明的一句話,他竟然整整等了我們兩個鐘頭。已經很久,我在失信和食言的世界裡麻木了自己的神經,改變了自己做事和對人的方式。可是沒有想到,在這個以貧窮和戰亂聞名的國度裡,還有沒有隨著戰火飛散,沒有因為貧窮磨滅的純真和承諾。我深深感謝Suwan,樸實卻又有些理想主義的異國朋友,用不帶一點粉飾的性格和待人方式,重新給我們闡釋了一份赤誠和可貴!

??兩天的連軸轉後,我們經過下午的稍作休整,便繼續去追一個至今沒有謀面的朋友——落日。車子路過小吳哥的時候,時間尚早,我們毫不猶豫的又跳下來,鑽進那高高的圍牆中。說不清楚是什麼讓小吳哥如此吸引我們。但是每次看見她高聳的五塔,總有一種力量牽著我們的腳步往裡去。或許這裡就是旅者無法抗拒的黑洞,沒有人能戰勝強大的引力,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把軀體和靈魂浸泡在這魔力裡,直至完全上癮並樂此不疲。本來和Suwan約好了一個小時後肯定出來,可是我們稍不留神就多逗留了半個鐘頭,等匆匆趕到路邊,太陽已經開始准備回家了!

??Suwan加大馬力,頃刻就把我們又一次放在巴肯山崎嶇山路的入口。此時我們已經晚了,整條山路上只有如潮的不看日落的人們往下走著。我們逆流而上。由於唯恐錯過落日的最佳時間,連Catty也是拿出吃奶的勁健步如飛。五分鐘後,我們就來到巴肯寺的台階下。和第一次來巴肯果然不同。由於今天看到落日的機會很大,山頂和主要攀登的台階上幾乎布滿了人。我們兵分兩路,從側面找人少的路往上爬。我因為速度快,一上高台就滿世界尋找最佳的位置。可惜的是上一次比較中意的幾個角落早已經是人頭篡動,不要說太陽了,連陽光想透過來都需要費一番周折。我正在後悔在小吳哥耽擱了時間,突然間發現最高層下面的次高層延伸出的平台上西南角上還沒有站上什麼人。憑著直覺,我感到只有五米左右的高度差不會影響看落日的整體效果。立馬動身,趕緊下到那層平台上,我將將趕在一群日本老女人的前面,把一個既可以站人,又可以充當相機三腳架的“工”字形石柱給占領了。腳下墊一塊吳哥石,把相機穩穩的搭在石台上,鏡頭裡看去,天邊彤雲一片,艷紅的太陽正在慢慢往地平線上靠近。叢林上空泛著一層薄霧,像一片輕輕的紗,把日間有些躁動的氣氛壓下去,讓靜謐的感覺彌漫開來。

??等了近二十分鐘,落日的最輝煌時刻終於來了。日本女人們開始誇張的叫喊著,表達著心裡的激動之情。天邊,一朵薄雲環繞著落日,似乎仙女臂彎的長披肩,拖長一份撫媚。太陽不再那麼耀眼,卻顯得更紅、更大,迫不及待的將頭往下埋去。此時,不僅僅是雲了,半個天空,叢林的高冠,腳下的台石,和每個游客的眼眸裡都飄著紅,一種統治整個巴肯和整個吳哥的色彩。膠卷被無情的謀殺著,有些卡片數碼機已經開始跳著閃光燈了,耳邊“喀嚓”聲此起彼伏。夕陽如同羞澀的閨房佳人,掩著面,飛速隱在叢林後面,把一天的胭脂色也收進匣子裡。游人們都嘆息著,漸漸散去。我們也正要離去,突然眼前的一抹浮雲突然散開,回光返照般,夕陽露出最後一絲光輝,霎時又染遍了半個天。不過這次,紅得分外有層次,由淡及濃,水彩畫一樣,在宣紙上瞬時鋪張開來,而後倏忽一下全收了回去。天色就很快完整暗下來了。我手裡的相機畢竟沒有趕上自然的游戲。其實根本沒有誰能將此時每一個元素都收進囊中,所以只有放縱雙目,讓記憶抓住每個細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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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回暹粒的時候,Suwan就幫我們和他的鄰居訂好了次日游玩用的豐田佳美。所以,今天也是我們和Suwan相聚的最後一日了。我們早就聽說柬埔寨的本地食物“Beef Soup”非常好吃,可是在舊市場一帶也沒有看到過什麼。於是,Suwan就答應當晚帶我們去吃正宗的“Beef Soup”。Tuk-Tuk路過了舊市場,又過了新老城區間的橋,又過了長途車站,又……就在我們幾乎以為要被Suwan賣掉的時候,他在一片路邊大排檔的地方停了下來。全是柬埔寨本地的人們,在露天搭的小桌邊,圍著氣爐燒起的砂鍋,邊吃邊看電視。這就是聞名已久的“Beef Soup”?我們對柬埔寨的衛生情況早已有耳聞,所以基本都避開路邊攤。如今卻自投羅網了。不過,既來之則安之,硬著頭皮上吧!

??畢竟是路邊攤,這裡非常便宜,一套“Beef Soup”只需要區區三美元。在我們的盛情邀請下,Suwan和我們共進晚餐,他一直都用他那句萬能的回答來接受邀請:“No problem!”可是,來是來了,我們這頓晚飯注定不安穩。我們剛剛坐定,餓了一天的各式各樣的蟲子就開始湊了上來。我剛剛拍掉頭上的蚊子,就覺得胳肢窩裡一陣劇痛!兩手狂拍之後,掀起衣服一看,皮膚上一個血紅的出血點。被咬本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在瘧疾肆虐的柬埔寨,嚴重程度就大多了!於是,我只能披上長袖外衣,一只手不停的拍著,一只手來夾菜。“Beef Soup”說是火鍋,其實是一種砂鍋。裡面放上一些牛肉片,倒上牛肉湯,再加上一些綠色蔬菜和柬埔寨特有的香菜,燒開以後,一開蓋子,滿鼻聞香。Suwan很有禮節的給Catty先盛上半碗湯,可是還未湊到嘴邊,一只小蛐蛐就捷足先登了!Catty大叫一聲把碗給扔了,白白便宜了周圍的蟲兄蟲弟們。一頓飯就這麼吃下去,像一場盛大的宴會。當然主角似乎不是我們,而是那些來無影去無蹤的蟲子。雖然味道很是鮮美,Catty還是失去了興致,匆匆吃個半飽就跳開去買水果了。我和Suwan繼續吃,擱下筷子的時候也很飽了。Suwan看我不動了,勸了一下就連鍋都端了去。他說,那我就全吃了,畢竟這飯對我來說是很貴很貴的……我看著他用勺子把鍋底刮了個干干淨淨,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高低貴賤本無種,奈何現實總會讓人身不由己呢!

??正感慨著,Catty跑了過來,說那個賣水果的婦女不會說英文。Suwan立刻大叫起來,說我們可以用中文和她說,她是華裔!果然,我們抄起了中文,那位大媽很是高興,原來她父母都是華人,可是她在柬埔寨長大,卻沒有回過中國,而且只會中文和高棉語。國外見到孤獨的同鄉人,彼此都十分興奮。寒暄著我們的行程,還盛情的邀請她去中國。她點點頭,不過從目光裡明顯看到一絲落寞。回國,對她來說已經遙不可及了!Catty吵鬧著要吃菠蘿蜜,大媽就親手弄開一個,給我們一顆一顆剝,大概有快一斤了,她拎起塑料袋來說:“送給你!”我們被這個熱情而慷慨的舉動給驚呆了,連連拒絕她的贈送。可是大媽說什麼也要給我們。最後推卻不了,只好拿下。Suwan在一邊高興的湊熱鬧,說:“China! same, same!”我望著質樸而寡言的華裔大媽,再看看樸實而充滿活力的Suwan,何止China,所有善良的人們,都是“same, same”的!?(未完)(聖劍寺雕刻)



(聖劍寺雕塑)


精選遊記: 暹粒-吳哥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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