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九號 星期天 晴
七布是彝族馬腳子,他帶貨物回依吉鄉。昨晚在永寧溫泉村順便也帶上飛米,住他彝族朋友的家裡。剛從山上搬下來才三年的彝族人家,全木結構的房屋和院子。院子左邊是廚房,右邊是豬圈,牛欄和馬欄。動物們都好奇地看著她這外來客。飛米和小女孩安學蘭及她家人坐在火塘邊。安學蘭是她的漢族名字,本名叫依相名。不知其意。小安的母親,很淳樸的彝族婦女,一直坐在火塘邊,把燒好的土豆遞給飛米,接過來剝過糊掉的外皮就吃。晚飯是米飯,炒了土豆絲,青菜加大肥肉湯,還有一碗辣椒加小蔥的蘸水,擺在每個人面前的地上。盤腿坐著和他們一起享用晚飯。她看見她沒吃完的還有點硬的土豆塊,被小安妹妹撿去又吃掉。她們的父親是此地林管員,據說一年的工資才一千多。他半帶四川話說起外面的世界,說什麼條件都是對漢族人好些,他們的語言和習慣都已經漢化了。。她無語。。那亦是她不能選擇和改變的,想逃避和不肯面對的。。美麗的人間四月天,給這裡這麼美的春天,和滿天滿天不朽的繁星。
夜裡她用自己的睡袋睡小安姐妹的床,她們卻睡地下.她的睡袋標明零下8度,還是冷醒幾次。小安家自己發電,不知是誰,整夜開著音響聽歌。那些漢族人的愛恨情愁。
四月九號早上,要翻野雞梁子埡口。吃過早飯打算出發。七布的兩個姐妹也來了,正好同行。七布把她的大包和腰包給騾子馱,她只拿著自己的水壺和竹杖。小安一家人站在大門外揮手告別,給小安兩包餅干,事先不知道要來,否則怎樣也要為這害羞愛笑的小姑娘帶書和文具。
進山走馬兒走的馬路。七布趕著一匹騾子和一匹馬。都馱了不少東西。它們戴著鈴,叮當的聲音,和曾經在松贊林寺、雨崩聽過的一樣。讓她覺得溫暖而安祥。他和姐姐走前面,她有很不錯的酒量,一直都抱著啤酒,喝水一樣的喝。妹妹是個善良的姑娘。懷抱著用紙箱裝的幾只小雞,一直跟飛米走在一起。飛米一上坡就很慢,她總是等著她。微笑著說,慢慢來啊。再多的話她不會說,只是笑。這是飛米從沒接觸過的民族,不同於以前印像裡黑衣黑裙、火把節、熱烈奔放的歌舞,這是他們善良的另一面。不管你以什麼面容,性別出現,你是我生命裡的天使。
真正開始了徒步。不知海撥多高,但已能看見高山杜鵑了。春天青蔥新綠的樹林,景色很美。可惜一直上坡,飛米走的很艱難。一直以來爬山都不是靠體力而是毅力去完成的。七布妹妹一直陪在她左右,還為她摘了一大束白杜鵑。美麗的花,大朵的白色,淺紫,深紅,粉紅,開得驚心動魄。樹林裡的空氣充滿淡淡植物的清香。就這樣的地方,還能看見人家。總是那麼一戶小小的房子,用木欄圍了一圈。旁邊有一塊小小的地。生存能力這麼強。有時想起王志文主演的“南行記”,就像這樣的地方,兩邊木頭的圍欄,就是一個少數民族的寨子。還有阿星和阿月嗎?
慢慢上到高處,七布總是和他姐姐在前面等著。啤酒已喝完,他們又拿出一瓶劣質白酒。不用看路也能跟上,就憑空氣裡那股酒味。翻過野雞梁子不知幾點,午飯是七布姐妹用面粉和雞蛋做的餅,七布妹妹有點羞澀的說,不好吃吧?有點苦,飛米毫不在意的大口吞下,說,很好吃。喝路邊接的溪水。如果這是她們的食物,那也是她的,人和人並沒有區別。下山時他的姐妹在途中走另外一條路,飛米和七布妹妹揮手告別,她們從包裹裡抓出一大把糖給飛米,很感謝這個一路陪伴她的好姑娘。
下山途中仍有杜鵑花,整座山非常美。七布和她討論接下來的行程,但他的四川話很差,說的話她總是聽不懂,一會兒說從俄牙走,租他的馬,一會兒說去水洛。飛米打算到依吉找地圖好好研究再說。走出原始森林時,發現一大片天然的白楊林,美得難以置信,葉子淡黃色,林間枯葉如地毯一樣覆蓋著。真想停留,可時光卻難以停留。 再往下,又遇到七布的兄弟(他的親戚可真多)。他兄弟也趕了一群馬,他們執意讓她騎了其中一匹大騾子,並把韁繩給她。這樣因為爬山和下坡而疼痛的膝蓋是放松了,腰卻疼起來。下坡的路有時70度陡,騾子想和它的朋友們走在一起,總是匆匆跳下去,她在騾背上抓緊鞍子,很怕掉下去,比走路還痛苦。松林下面有條鄉間土路,依吉應該快到了吧。
他們走下公路。馬群在路上閑逛,它們熟知回家的方向。又坐上了一匹馬。路邊是依吉鄉很美的田園風光。青山下,塊塊綠油油麥地。藏族或彝族的小木屋,安祥的家。飛米不知這是哪裡,不知明天要去哪裡,不知接下來會遇到什麼人和什麼事,但她悠然自得。
前面那裡,是依吉鄉政府。你要去那裡住嗎?七布指著一處房子說。飛米眯著眼看了看,先把東西放下來再說。路邊小店,好奇的本地人和放學的孩子已圍了過來。你好!一個穿白T恤的男子走過來,寸頭,笑容像她表弟。你好啊。她應道。這是澤讓,不由分說,澤讓背上她的包,去我們那吃飯吧。她便轉身跟過去了。生命中的天使,每一站,依次出現。他們是林業站的,租醫療站房子為宿舍。還有小馬,大李和扎西。四個和她年紀相仿的男人。工作很簡單,也很累。天天要出去巡山,看有無火災隱患,有沒人亂砍亂伐。還要登記過往行人證件,做防火安全方面的宣傳。這晚,他們把有的東西都找出來吃。他們說,不常有人來,但如果旅行者來了,一般會邀請來吃個飯。他們說,沒見過一個女孩出來的,膽子這麼大,她呵呵笑。
晚上本來要住本地旅館的,老板卻在房間裡還安排了一個男人。飛米推門進去,又呆住。老板說,沒關系的,她說,這也叫沒關系?那男人轉身裝睡,她退出來,沒辦法,又去找澤讓他們。澤讓把一個下鄉去的治安員房間鎖給砸掉,讓她住裡面。
飛米嚼著帶甜味的樹葉,拍去身上的塵土,安心地在陌生人床上睡去。月光如洗。星空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