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湖光山色的瑞士到紅塵十丈的米蘭,不過兩個小時的火車——這算是快車了,橫穿阿爾卑斯的國際路線,從蘇黎世開來的,價格自然也是國際(瑞士)標准,跟意大利普羅大眾的票價實在沒法比。車窗外,一塵不染的瑞士不見了,亂哄哄的意大利又回來了。在最雜亂無章的一段鐵路之後,米蘭就到了。很多人都覺得米蘭不論從距離上還是從精神上,都不是一個典型的意大利城市,過於工業化,過於商業化,遠不如羅馬,佛羅倫薩或者威尼斯那樣精彩。也許是沒有比較,我卻覺得米蘭就是我想像中歐洲城市的樣子,古老到有一點破舊,可是巍峨高大,那氣勢是十足的。更何況,就算是商業,也是時尚的商業,還是非常意大利的啊。
到米蘭火車站的時候,我並沒有想好當天住在哪裡,是回Bergamo的青年旅社,還是在米蘭停留一晚,次日一早直接到機場?雖然我不願意重復住同一個地方,但米蘭的旅社,想想也不會好找,而且八成貴上好多。可是參考了一下列車時刻表和機場巴士時刻表以後,我還是決定在米蘭住下。
按圖索驥到市中心的一個青年旅館,居然客滿,他們推薦的另一個青年旅館在郊外,體育館附近。我的偽球迷水平還遠遠不到專程瞻仰AC米蘭和國際米蘭的主場,San Siro體育館的程度。天幸,居然在一排高樓中找到一家家庭旅店,最頂層,價錢跟瑞士的青年旅館也沒差太多。
解決好住宿問題,心中大快,在房間裡擦了把臉,又喝了幾口水。雖然只剩下半天時間,我重整精神,開始暴走米蘭。
這是一個星期天,黃金方塊裡的名牌店統統關門。黃金方塊外,遍布米蘭大街小巷的服裝鞋帽飾品店也統統關門。幸虧如此,要不然,黃金方塊裡我雖然望塵莫及,絕不會昏了頭大出血,那大街小巷無所不在的店,可真的不是能夠抵擋得住的誘惑啊。
依然是在城市裡行走,在米蘭市中心區的街道上。周末,除了Duomo(米蘭大教堂)廣場附近旅客熙熙攘攘以外,大多數的街道還是很寂靜的,沒有幾個人在路上走,連汽車也寥寥無幾,全米蘭都在休息。街上沒有行道樹,馬路中心嵌著有軌電車的軌道,偶爾有有軌電車搖晃著過來。空中懸著鋼纜,兩頭都固定在沿街樓房的石牆上,正中掛著玻璃罩子的路燈,每過十來米就是一盞。沿街的樓房真是有年頭了,黑乎乎的大門緊閉,看不出什麼來。樓房大多高大,有各個時代的建築風格,雕欄玉砌般的裝飾繁復,卻是一絲都不漏的。以我住的旅館類推,相信每扇門後面,都是別有天地。黃金方塊就在某條這樣的街道上,當然要熱鬧一點,光漂亮的櫥窗和來看熱鬧的旅客就很有人氣了;那個有名的Brera藝術畫廊也在這樣的街道上,門口不遠處是一條露天咖啡館街,除了游客,也有本地人出來閑逛——女人穿了花裙子,戴著別致的帽子,優雅得完全是時尚雜志上走下來的;還有我住的那個旅館,離Duomo五分鐘的距離,緊鄰一個地鐵站,街道兩邊的樓房簡直是巍峨聳立,我的房間就在其中一邊的頂層,爬出落地窗到了屋頂,往下看街道如同峽谷,遙遠的地面上是兩排電車軌道。這確實就是我想像中歐洲的城市,外面一絲不漏,裝飾繁復,架勢十足,可是破舊不堪,也不甚在意去維修一新,任由它破敗下去;裡面是別有天地,有最精致的生活,最奢華的藝術,最完美的建築,最現代的裝備!這才是歐洲不動聲色,卻底氣十足的底蘊呢。
意大利最有名的是冰淇淋,gelato。米欄也頗有幾個百年老店名聲在外。我就奔了其中的一個去,為此特意研究了半天地圖,多走了十分鐘的路,寂靜的街上人頭攢動處,就是這家叫做Chocolat的冰淇淋及飲品店。冰淇淋真好吃啊,果然名不虛傳,難怪人人都來這裡,還有人特別來買飯盒一般大的外賣。我本來是繞了個遠路來的,准備買了以後邊吃邊走,去趕下一個地點。可是才嘗了第一口,立刻決定,一定要停下來好好把這個冰淇淋吃完了再走,哪怕就當街坐在馬路上,也一定要坐下來。這麼美味的食品,邊吃邊走是對它的褻瀆。所以,我就真的當街坐在了馬路上,還是一個十字路口,跟好幾撥等紅燈的摩托車騎手和出租車司機互相看來看去,一口一口,慢慢吃完了我至今為止吃到的最好吃的gelato。
星期天是宗教的日子,還有哪裡比意大利更適合談論宗教?我原以為在現代化的今日,人們不再把宗教當一回事兒,可是非也,到底還是意大利,米蘭那麼嚴肅認真的對待宗教。去了幾個教堂,包括最壯麗的Duomo,全都趕上了布道時間。教士們有的大聲祈禱,有的還有管風琴伴奏的演唱——用的都是意大利語,可以當歌劇一樣聽的。蠟燭點起來了,來往的人們捐出一個歐元,取一支蠟燭,點燃了插在基督像前。那情形和中國寺廟裡大雄寶殿前人山人海的燒香並無二致,我再熟悉不過了,連空氣裡的香味都那麼相似。禱告的時間,米蘭最古老的San Ambrogio教堂裡,到處站著人,有些手裡提著摩托車頭盔,顯然是匆匆趕過來的。這一段時間屬於上帝,如同生活中的吃飯睡覺一樣雷打不動,一樣自然不過。禱告結束,人們紛紛散去,繼續該干什麼干什麼。教堂側道上,有一個小格子是給人們懺悔用的。有一個神父坐在那裡,那小格子頂上開著燈,把神父照得溫暖慈祥而又神聖,一個年紀不大的男人跪在小格子外面,用意大利語滔滔不絕的說著,身體語言和表情都異常豐富;那一邊,神父頻頻點頭,微笑不已,一副理解狀。天哪,我以為這樣的情景只有在羅密歐的時代才會出現,原來它真的存在於我們這個世界啊。
《達芬奇密碼》這個星期全球上映,米蘭的博物館覺得很不高興,特地在從Duomo到Sforzesco城堡之間,最繁華的但丁大街上開了個露天展覽:達芬奇與米蘭。作為達芬奇長期生活工作的地方,米蘭留下了這個天才的不少作品,包括米蘭城內運河工程的設計。當然,最著名的還是《最後的晚餐》——聖瑪麗亞感恩堂的牆壁成了萬人瞻仰的聖地,非預約不可入內。我托一個意大利朋友提前一周預定,工作人員覺得這個人實在不可思議,哪有僅僅提前一周就想來看上畫的?人家可都是好幾個月前就占了座的呢。——露天展覽的宗旨就是要為達芬奇和基督教正名,“《最後的晚餐》沒有不可解的密碼,聖約翰不是女人,那只持匕首的手是聖彼德的:Dan Brown先生純粹是小說家言。”讓我想起了去年夏天在愛丁堡郊外的Rosslyn Chapel裡,解說的蘇格蘭大哥用不同的語言,同樣的口氣評價著這位Dan Brown先生。
坐在廣場的地上,咖啡館的露天椅子上,教堂的台階上……被走來走去的人看,同時也看走來走去的人。據說“看人”是全意大利最受歡迎的消磨時間法,米蘭的人尤其好看,時尚之都啊。我暴走了半天,除了《最後的晚餐》,該去的地方都去過了,終於也在San Lorenzo教堂前加入了“看人”的行列。初夏的傍晚,這裡是年輕人喜歡的地方,小酒吧,小飯店,夾雜著不知幾世紀留下來的羅馬圓柱,雕像,拱門,城牆,還有當當的有軌電車不時經過。沒有深牆高院的駭人,也沒有過多的游客喧嚷,非常輕松,非常隨意,也非常大眾化。Aperitivo,一盤點心加一杯啤酒,才4歐元而已,還可以無限制的看來來往往的漂亮而年輕的人。很奇怪,帥哥沒有印像中的多,難道全意大利最漂亮的男人都去踢足球了不成?妹妹們的衣裳還是不負眾望的,是穿夏天的新裙子的季節了。而且,常常是男人和男人結伴,女人和女人成群,我不太明白,莫非此地已經前衛到成為米蘭同性戀者的中心?還是,信奉天主教的國家畢竟比較傳統,情侶們並不當眾親密——這好像也跟意大利的傳統不符合啊!?
看夠了人,也歇夠了,我在夜色裡回到高樓頂上的小房間。天已經黑了,路上偶爾有溫暖的光,從關得嚴嚴的窗戶裡透出來,那是些精制而豪華的飯店,米蘭人開始正式享用他們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