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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還是ram,帶著我們兩個坐上那輛豐田,去加德滿都的幾處名勝。我當然不會反對再去一次,這本來就是我們說好的行程中的一部分。
那天早上出發的時候,我怎麼也打不起精神來,坐在後排一聲不吭,看外面漸漸熟悉起來的街道發呆。在旅館裡已經看過當天的報紙,頭版頭條沒有變,只是計時又加了一天。有更多的照片,也有更詳細的報道。“在ratna park的游行繼續,軍警和民眾發生暴力衝突,有人頭破血流被送進醫院,還有下班路過的不相干的人被誤傷。”
這些字句在我腦子裡回旋,我甚至都沒有想起來問一下ram車是朝哪兒開,我們今天是去哪兒。我的臉色一定很不好,連ram也看出來了。不過,他顯然對這些事情無動於衷,習以為常,只管作他的導游。
那天早上一連去了兩處宗教場所。boudhanath是加德滿都城郊流亡藏人社區裡一座藏傳佛教的佛塔,一個巨大的圓滾滾的白色stupa。頂端也是環顧四方的佛眼,與猴廟的那個顏色不同,神態是一樣的。stupa周圍環布著好幾座gompa,喇嘛廟,門口有巨大的轉經筒。脫了鞋進去,喇嘛們排成一隊繞著佛殿走,一邊念經。我也跟著他們順時針走一圈,只記得殿堂上放著達賴喇嘛的照片,卻忘記照片後面高高供奉的,到底是哪位菩薩。
相比之下,反而是印度教的pashupatinath更覺得熟悉一些,畢竟幾個月來接觸了不少印度和印度教的東西。pashupatinath是獻給shiva的神殿,也算是印度教世界裡的一個聖地了。每年二月shiva的生日,都有無數僧俗不遠萬裡,從印度次大陸的各個角落來此朝拜。關於shiva,我已經很不陌生了,他毀滅世界的法力,他的配偶pavati,他的像征linga,他像頭人身的兒子ganesh,他的坐騎聖牛nandi...印度教徒導游ram好幾次講的神話故事才剛開了一個頭,我就頻頻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弄得他都不知道再講些什麼好了。
因為不是印度教徒,我們無法進入寺廟內部,只能從河對岸,一長排石刻的linga和nandi那裡,遠遠看廟裡的情形,擁擠的人群爭先恐後的供奉朝拜點tika。bagmati河就從寺門口流過,是旱季,河裡幾乎沒什麼水,只幾個淺淺的小水塘。幾只"nandi"在水塘間緩緩行走,東張西望,等待火葬台上灑下的灰燼。
就像所有的印度教徒一樣,他們選擇一條可以流入神聖恆河的河流作為肉身化灰以後的終點。在加德滿都,bagmati就是這樣一條河,pashupatinath前的幾個火葬台則是這個城市所有印度教徒的最後歸宿。有兩座台是王室專用的,其他的則屬於大眾。方形的水泥台沿河而建,整整齊齊堆了木柴。死者裹著黃布,由男性親屬抬過河來。為了表示哀悼,抬屍的親屬都會在河裡沐浴並剃光頭發。一番儀式以後,他們點燃木柴堆,放上柴草,火焰和煙同時燃起,通常會持續兩三個小時,最後全部掃進河裡。
卻並不是想像中那麼污穢不潔。在華人的傳統裡,死人和葬禮是最最不吉利的事,走在路上碰到都要遠遠避開的。另一方面,又是最了不得的事情,大作法事,竭盡禮數,一點兒規矩不能壞的。相比之下,印度教的規矩似乎更平和一些,世俗一些。這裡是從早到晚都有儀式的,看熱鬧的不僅是外國游客,也有本地人。大家或者站在橋上,或者坐在河對岸的台階上。游客中的攝影愛好者會支起三腳架,靜靜的調整鏡頭捕捉圖像。本地人,聊天的聊天,曬太陽的曬太陽,發呆的發呆。nandi在橋上橋下悠閑的走過,小孩子在水塘間嬉戲玩耍。像所有的河流一樣,不遠處也是主婦們洗衣洗菜的地方。
就是一個最平常不過的紅塵世界而已。生的喧嚷是pashupatinath擁擠的朝聖人群,死的寂滅則是bagmati河上常年不散的嗆人煙灰,生和死如此自然的交雜在一起。我曾經問過babu和ram,他們都是印度教徒,雖然babu聲稱他本人並不相信神。但這不重要,在生死這樣的事上,他們和這些就在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和加德滿都所有的印度教徒一樣,某年某月,會在此處結束舊的輪回,開始新的輪回。所謂的死,不過是生的一個部分,不是終點,也不是起點,是無窮無盡的輪回中的一小段,僅此而已。所以,生和死才能夠這樣並存著,不誇大,也不回避,一概被接納到日常生活中來。
連我這個隔河觀望的異教徒,外國人,心裡也無比平靜。若不是煙灰實在是太濃,又嗆得厲害,我恐怕還會繼續在河邊坐下去,看著火焰發呆。而這份平靜,大約就是印度教裡從生到死,又由死入生的輪回中,所追求的那種和諧吧。我當然沒有資格對宗教問題或者生死問題發表什麼評論,只是用凡人的心覺得,此時此刻在pashupatinath,我能夠感覺到,印度教給了一個非常和諧的解答。
不管有什麼信仰都是好的。活的時候有了指引,死的時候也可以交托,完全不必恐懼。最怕是什麼也不信,那才真是“死去原知萬事空”呢,多麼可悲!
大約是忽然多了一份平靜,又或者是給煙熏的,我的心情終於不那麼差了,也放下了長久的擔憂。畢竟一路下來,至今為止並沒有看到什麼特別的事。一切如常,生活或者死亡都在繼續,我又何苦自尋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