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的倒影

作者: jinsechitang

導讀傳說的倒影 蘇州沒有老虎,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但二千年前,一只匿名的老虎悠閑地踱過一座山時不慎被人看到。於是,虎丘的名聲便宣揚開來,流傳在不再有虎的時代。 我們一行人趕到虎丘的時候,已是夕陽斜下。山門處的游人多是往外走的。收門票的管理員提醒我們天快黑了,不如明日再上山,語氣神情仿佛景陽岡前賣酒的小二。我們雖不是武松,但還確認虎丘沒 ...

傳說的倒影

蘇州沒有老虎,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但二千年前,一只匿名的老虎悠閑地踱過一座山時不慎被人看到。於是,虎丘的名聲便宣揚開來,流傳在不再有虎的時代。

我們一行人趕到虎丘的時候,已是夕陽斜下。山門處的游人多是往外走的。收門票的管理員提醒我們天快黑了,不如明日再上山,語氣神情仿佛景陽岡前賣酒的小二。我們雖不是武松,但還確認虎丘沒有老虎,依舊向前行。管理員腳旁依偎著一條肥碩的狗,脖子上栓著根鐵鏈,一直眯著眼瞅著我們,似在狡黠地笑。“這狗晚上不會放出來吧?”我們中有人問。管理員未置可否:“唔曉得,乃們最好快點下來就好哉。”吳儂軟語說得如此不亢不卑,倒也讓人耳目一新。再看那狗,竟像是聽懂了人言,喘著粗氣,笑得愈發地歡了。

對於我們來說,蘇州就像是背上的胎記,即使平常看不到,但總知道他就在那兒,一種近似體貼的熟悉。虎丘也不是來了一次兩次了。可即便如此,到了蘇州而不游虎丘,仍會讓人耿耿於懷。蘇東坡說,到了蘇州不去虎丘,是一樁“憾事”。蘇老夫子說得對。

虎丘一般地引人之處,不外乎一泓池水、一方斜塔。池水很颯爽地被人稱為“劍池”;斜塔的學名有些冷僻,平常如我等俗人,總直呼其為“虎丘塔。”

沿山勢拾階而上,到了千人石,劍池也就在望了。千人石實在是個奇怪的地方,蜿蜒的山路到此突然嘎然而止,一個石頭的廣場凸現在面前,參差不齊的石台突立在平台的地勢上,好像遠古干涸的河床。關於這裡,當地有兩個版本的傳說。一說次地是古代高僧講法的所在。當年一眾僧侶,幕天席地,端坐於石台之上侃侃而談;另一個版本則大相徑庭,講的是吳王闔閭把王陵秘密修在虎丘之下,鑿劍池以掩之。完工後,就像歷史上所有疑心重重的帝王一樣,他對參與修陵的工匠大起疑心。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或許也可能是在一個艷陽高照的大白天,他把所有工匠都聚集在這石頭的廣場上,一個不剩地殺個精光。因為上述兩個傳說都於數目眾多的人有關,所以這裡被稱為“千人石”。只是後一個傳說過於血腥,伴君如伴虎,相形之下,老虎應該還算仁慈。聽了那個傳說,再看千人石,隱約覺得像是砧板。

劍池隱於千人石的一隅。一堵矮牆所隔,自成一局。所謂池,不過山間一潭。池形狹長,似劍;池水渾而靜,望之深邃。幾尾金魚浮於水面,沉凝不動。乍一看,以為是焦黃紅透的山樹落葉墜在池面,點綴這深水寒潭。稍有動靜,那魚兒便矯捷地一擺尾,游竄到別處,身形空靈得讓人以為深埋於池底的三千名劍都已化為一股精氣,附在這魚兒身上,讓它們有了劍走偏鋒的神韻。據說,五十年前,千年不竭的劍池曾經干涸過。好奇的人們來到劍池底,探尋吳王闔閭和三千名劍的秘密。這次探密,解答的問題不多,新添的疑竇不少。整個活動止步於劍池底部石壁上的一處凹洞。洞口不寬,兩邊的石壁上有唐代人士的題壁,大意是告訴後來的人們,唐時劍池也曾干涸過,這裡已經有人捷足先登過了。題壁的結尾,這位先驅不無俏皮地告戒後來者無須再為探尋秘密傷腦筋。五十年前的人們還相信人定勝天,對唐人的話不予理睬。但他們很快就發現凹洞裡一塊巨大的青石板耐人尋味地橫亙在眾人面前。青石板後面是什麼?是闔閭的寶藏,抑或是遠古三千名劍的最後歸宿?都不再有人知曉。人們退出了這裡,水又重新回到了劍池。只是後來人們在互相回憶的時候一致認定,那青石板有明顯的認為鑿刻的痕跡。誰鑿刻了它?是那些在一牆之外被屠戮干淨的工匠們麼?我們又能向誰問這些問題?離開的時候,我們把所有的問題又還給了劍池。它承載了一千年的秘密,也許注定還要再承載一千年。

繼續向山上走,道路分為兩岔。一條徑直往斜塔,另一條去雲岩寺的大雄寶殿。往大雄寶殿的那條山路的台階是有講究的,台階數暗合“五十三參、參參見佛”的佛家典故。歷代善男信女由此徒步上山,每一步想來都能看見端坐於心中的那個佛。今天,我們走在這條山路上,回想起當年在學校上宗教歷史課時,老師對“五十三參、參參見佛”的典故耳提面命,不容考試時有什麼差錯。遠去的寒窗歲月,總可以讓人平生一陣感慨。

大雄寶殿坐落在台階的盡頭,是朝聖者的終點站,是過路者的中轉站。與平地的寺院相比,雲岩寺的大雄寶殿局促了點,格局也簡單了許多。地勢所限,沒有了鐘鼓樓,只是在殿門左右兩側直接放置了一鐘一鼓,以司晨暮。無論鐘鼓,都形制巨大,一定程度上倒也彌補了沒有鐘鼓樓的缺憾。同行中有人按捺不住,以手掌拍擊那銅鐘。霎時,馨音勃發,繚繞不絕,令人大有醍醐灌頂之感。不僅驚起林鳥無數,連千人石處的游人也都舉目觀望,神情錯愕。

大殿沒有門,只是靠一排木柵把俗世一分為二。一邊紅塵滾滾,一邊莊嚴利樂。沒有門的大殿,不代表寺廟的寒酸。雲岩寺當年以東南第一寶剎名揚天下,別處都是“山包寺”,雲岩寺則驕傲地宣稱“寺裹山”。山即寺、寺即山。劍池,亦不過是山僧取水的水井一口。

虎丘塔不知是不是就是雲岩寺香火鼎盛時矗立起來的。

說是“矗立”,虎丘塔真有點承擔不起。因為它是斜的。塔的起建年月已不可考,但專家推測,不遲於北宋初年,約在一千一百年前。當時的工程師慮事不周,未把地質納入考量範圍,以至於塔身建起沒多久便“天塌西北、地陷東南”。放在今天,如果不是“豆腐渣”工程,設計責任也不能不追究,就像戴高樂機場的安德路。好在一千年前的那位工程師隨機應變,塔身尚未完工就看出了日後東倒西歪的端倪,迅速地采取了補救措施。還算他睿智,由於措施到位,虎丘塔居然歪歪斜斜支撐至今。那位工程師若在今天,應當可以進世界一流的建築行了。

天色已晚。我們繞著塔身走了一圈,班駁的磚石掩不住殘存的華彩。看著這幢千年之塔,讓人有一種對時間的遐想。時間本身是無形的,但它的痕跡我們卻都能感受得到。歲月的大河從不停留,多少人為之哭泣,可眼淚未干,他們自己也被時間這條河流卷裹脅而去,無影無蹤。但總有一點泥沙在湍急的河流中沉澱下來,日積月累,凝聚成形,比如眼前的這座塔。看著它,你就是在注視時間的形狀;觸摸塔,可以感覺到時間的質感。李白吟詠月亮“古人曾經見今月,今月不曾照古人”。值得吟詠的不止是月亮,還有虎丘塔。

從虎丘的後山下山,一路松樟竹柏,郁郁蔥蔥。倦鳥歸巢,棲於枝杈間呱躁不已。空氣中旋起一陣微風,將樹葉吹地“嘩嘩”作響。俗話說“雲從龍,風從虎”,可風中依稀傳來了犬吠之聲,想來是山門前那條肥狗巡山的先兆。這種猜測一說出來,引得眾人大笑。嬉笑之間,又路過劍池。池水依然平靜。天已暗,看那水中的倒影,朦朧模糊,一如關於它的傳說,讓人看不真切。


精選遊記: 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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