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寫過揚州的人實在太多,隨隨便便,就能羅列出一大串來。
即便拋開現、當代的新詩和白話文,僅從古典文庫中任意清點,便足夠讓人心驚肉跳的:李白、劉禹錫、白居易、杜牧、韋莊、賈島、蘇軾、姜夔、歐陽修……個個都是大家,篇篇都是名作。
我說我要寫揚州了,自己都覺得心虛。
去歲九月,筆頭也曾落到揚州,當時漢語言文學課程將結,作畢業論文,題為《論杜牧的詩酒揚州夢和他的艷情詩》。所以,揚州對於我來說,盡管是初游,卻也是重訪。
但寫論文和寫游記畢竟不同:在純文學的世界裡,我可以任意揮灑;回到現實,便難免拘謹。並且,已經可以預料到,我的文字無論怎樣躲閃,都逃不脫各位名家前人的印記。
然而並不可以因此停筆,他們寫他們的,我寫我的:求異存同,未嘗不可。
【呼朋十數個,一騎到揚州】
對揚州的初始印像是揚州炒飯,鮮而鹹,配料甚多;去過蘇杭之後輾轉知道了個園,便著意想看那“瘦、透、漏、皺”的山石。
2001年我還在無錫工作的時候曾打算去一回,終因無人作伴而未能成行;04年生日之旅,本欲取道鎮江到揚州,無奈盤纏有限,終究沒有穿過那條長江;05年兼職的公司組織去揚州,偏巧我已購好了去三清山的火車票……
今次與自己定下死約,必要去一遭,了卻這番心願。
古人說“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大抵是因為揚州繁榮奢華,是個“銷金鍋子”。但我一介女流、清貧寒士,也無金銀也無鶴,只有十幾個朋友和一輛租來的中巴,借著“天地青年俱樂部”活動的名頭,吆五喝六、俗不可耐地闖進了揚州城。
【天下三分月,二分照揚州】
揚州位於江蘇省中部,地處江淮平原南端,正在長江與京杭運河交彙點。
作為地域稱謂,揚州在《尚書》中便有記載,為華夏九州之一,距今近2500年,歷來是水陸交通之樞紐、南北漕運之咽喉。
唐朝詩人徐凝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的句子,翻譯過來就是“如果天下有三分月色,那麼揚州就占了兩分”,極言揚州之美。
這是當然的!
唐代的揚州,農業、商業和手工業都相當發達,不僅在江淮之間“富甲天下”,且是中國東南第一大都會,時有“揚一益二”之稱(益州為今成都)。
作為南北糧、草、鹽、錢、鐵的運輸中心和海內外交通的重要港口,揚州曾為都督府、大都督府、淮南節度使治所,領淮南、江北諸州。在以長江為中心的水陸交通樞紐中,揚州始終起著骨干作用,經管對外友好往來。當年,曾僑居揚州的波斯、大食(阿拉伯)、婆羅門、昆侖、新羅、日本、高麗等國人不計其數。而著名的日本遣唐使也是在揚州和高僧鑒真東渡日本,從而促進了中日兩國在各個領域的交流與合作。
一個經濟地位如此重要的城市,幾乎不可能不漂亮!
或者,我猜度徐凝這句詩的根本含義,實際上便是:經濟也好、文化也罷,唐王朝有三分之二的好處都集中在揚州了。
很難想像,這是怎樣的一種繁華!
而這種繁華經歷五代、宋、元的數度沉浮、一再榮枯,到清朝康乾年間,由於兩位皇帝的多次“巡幸”又得到空前張揚。
當時揚州的人口超過50萬,是同時期世界上10個擁有50萬以上居民的大城市之一。
由於它位居交通要衝,富有鹽漁之利——而鹽稅又恰好大大地關系著清政府的財政收入,因此便自然而然地成了重點關注對像。
各地商人紛紛在揚州設會館、交文士。會票彙兌、府學修建、古跡恢復……一時間,“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煞是熱鬧。
轉眼兩百年,當日的繁華於今何如?
遵從青蓮居士“煙花三月下揚州”的指示,我特意選定了農歷的三月十八出發,如同一個儀式——要親見揚州城的美。
瘦西湖
勝日尋芳,第一便是去瘦西湖。
天氣好得不可思議,因此沒有細雨,便感受不到煙雨蒙蒙的浪漫。然垂楊不斷、雁齒虹橋,卻正是汪沆詩裡的畫圖了。
和兄弟姊妹們三三兩兩,閑步湖邊,看水面逶迤,時寬時窄,廊橋曲折,兩岸扶疏,心情大好。
偶有畫舫載著游人駛過,帶起一陣春風;那垂堤斜柳便風情萬種地搖曳起來;樹樹瓊花亦不肯示弱,如群蝶起舞、簇聚枝頭;掛蔓紫藤,也現婀娜,含羞送香,一概柔媚婉約,點綴得妖嬈錦繡。
繞綠堤、拂柳絲、穿過花徑,一路踱去,依次見徐園、二十四橋、五亭橋、白塔……由綠水清波串聯,結成一個清麗多姿的十裡長湖——清人沈復說:“奇思幻想,點綴天然,即閬苑瑤池,瓊樓玉宇,諒不過此。其妙處在十余家之園亭合而為一,聯絡至山,氣勢俱貫”,果然不錯的。
從瘦西湖出來,已是黃昏光景,大伙兒隨車回到賓館,稍事休整,便是晚餐了。
夜揚州
我們的車東拐西彎,穿越揚州城的新街老巷,進入美食街區域——正是華燈初上,路中央的文昌閣綻放霓虹,伴著車水馬龍,鼎沸人聲,將過去和現在、靜謐和靈動,一古腦兒揉和了起來。
兩年半以前去南京,也看過秦淮河的夜景:同樣的燈光閃爍,將月華的清美都掩蓋了!似乎仍然繁華若錦,但其實底氣不足,在習慣懷古的我眼中,無論如何,都透著種昨日黃花的蕭條。
若遂了我的心願,南京和揚州的夜晚,只當有月光,而不能有燈光的。但這話斷不能叫這兩地的朋友看見,若見了,怕引出一片罵聲。
古城新貌,多少總是會有些遺憾的。
好在,淮揚菜的味道總算不錯,除了一概偏鹹,基本上都能滿口留香。
十三個人推杯換盞,張揚地吃了一頓,又隨著車回到賓館,團聚在一個小小的房間裡游戲瘋鬧,近子時時分才散去休息。
面對揚州的古老,年輕的我們哪裡抑制得住興奮呢?!
清人劉大觀言:“杭州以湖山勝,蘇州以市肆勝,揚州以園亭勝”。所以揚州除了瘦西湖,不得不看的就是園林了。
而在揚州的園林之中,最具代表性的,非個園、何園莫屬。
個園
個園建於清嘉慶二十三年(1818),是兩淮鹽業商總黃至筠於明壽芝園舊址重建而成。
黃至筠雖為鹽商,但也極愛竹,認為竹本固、心虛、體直、節貞,有君子之風,便在園內遍植各色竹種——因竹葉形狀似“個”字,故名“個園”。未及入園,已見秀石修竹。陽光下,有橫斜疏影映射至園牆之上,恰形成“個”字形狀,配合著“個園”匾額,微風起時,枝葉搖曳,那牆上的“個”字轉移變換,應了袁枚那句“月映竹成千個字”——雖為日光,也已是活靈活現!
步入園中,曲徑蜿蜒,一路奇竹林立,怪石疊翠。
興起,湊在旅行團後竊聽導游描述,知這園中假山采取分峰疊石之法,運用各樣石頭,表現春夏秋冬,號稱“四季假山”,游園一周,如歷四季。
沿小徑內行,果覺園如巨畫,路隨景轉、景隨路換,因地勢配之若干廳館樓台、石橋小院,加上文聯字匾、鳥囀鶯啼,真是巧妙之至——足見這黃老板的不同凡響!
何園
何園又名寄嘯山莊、何家花園,是一座集合南北園林、徽州民居和西洋建築特色為一體的園子,號稱晚清第一園,是中國古典園林的代表之作。清光緒九年(公元883年)由道台何芷舟所建,取陶淵明《歸去來辭》“倚南窗以寄傲”、“登東阜以舒嘯”句意為名。
園中築有復道長廊,自然分隔成東、西兩院。東院游廊,院南有牡丹廳,院北船廳。西院以水池為中心,繞以山石,亭閣依次,向南通往蝴蝶廳,西南為桂花廳、牡丹廳、半亭、賞月樓等。園南部另成一區,建有走馬樓、熙春堂、玉繡樓及片石山房。
何園雖地處揚州城區,但牆內清風翠煙,獨具清幽,整個園子又布局得錯落有致,深得步移景換之妙。它所表現的中國文人對居住藝術、對生活環境的精致追求,是終篇難以盡敘的。恰巧記下園中廊柱上的一幅楹聯:“月作主人梅作客,花為四壁船為家”——略可概述。
從何園,看出文學對建築領域的巨大影響。
【渡橋別江都,歌中憶揚州】
出何園,便結束了兩天的的行程。
車過江陰大橋,就算離別了揚州。
由車窗望去,江面寬闊、江水微瀾, 又惹起我無邊思緒:
揚州,對於我來說、對於古今千萬個文人來說,都是個太隆重的名詞。它在時間和空間上的特殊位置,造成了大家對於它的格外復雜的體會——復雜到以我當前的功力根本無法細說的境地,只盼早些兒結束了這篇游記,把“從前”了斷了,至於“今後”,則到今後再說吧。
然而,我當如何結篇呢?
是讓李白、杜牧來總結陳詞,還是請楊廣、乾隆來揮筆終書?是把情緒落在張好好的明艷上,還是杜十娘的悲恨中?是織一個琴瑟詩酒的綺夢,還是說一出兵戈鐵馬的史書?
我手忙腳亂、手足無措。
打開音響,入耳是江蘇民歌《茉莉花》的旋律:它曾作為中國音樂和藝術的代表,被張藝謀奏響在雅典奧運會閉幕式的舞台上。它是揚州的標識曲,也是我走近民歌和戲曲殿堂的發端。
那麼,就讓我用茉莉花的潔白與清芬,來結束這篇游記吧,讓它裹著千年詩魂一直繚繞在我心上——我將用很長的時間去消化它的氣息,並依賴它,反反復復地,追憶揚州……

(牡丹)

(園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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