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是在歲月中遺失的風景,是一片轉身後不忍回顧的青山,它觸動著我心深處柔軟的底線。於是,某一瞬,想到多年之後,願在此長眠。
去廣西出差,意外地記錯了時間,提前一天飛抵桂林。這平空多出來的一天不去陽朔似乎天理不容。於是把行李寄存在機場,奔赴陽朔。來去匆匆,寫下點滴感受,供列位看官浮光略影:
(一)童子山――遠古愛情事件
這裡的山好小,像長不大的孩童,我給它們起名叫“童子山”,美麗的山水一定要有美麗的傳說,童子山的背後會不會有一樁曠世絕戀?於是我浮想連翩,炮制出一樁遠古愛情事件:
在亙久以前,這裡像別處一樣,遍布高大的山川,直到這裡的山神和天宮裡的仙子相愛,被禁忌的愛情觸犯了天條。於是天帝給所有的山施加了咒語,剝奪了他們成長的權利,他們被永遠定格在童年時期,不會成熟,更不會體會到愛欲的衝動。於是在這片土地上有了數以萬計的“童子山”,無法茁壯的身姿背負著被詛咒的命運。山神的心永遠停留在孩童的世界,他依舊能感知陽光雨露的快樂,唯獨忘卻了曾經的愛情,甚至永遠不會懂得什麼是愛。這結局對山神到底是殘酷還是寬赦?如果身陷無望的愛情,全然忘記或許正是最好的救贖。
天帝不再處罰仙子,他已經給了他的女人最殘酷的折磨,她的情人全然忘記了前世的愛,變成今生的孩童。與她對視的眼神裡滿是童真與陌生,再也找不到熾熱的痴情。她無法抹去山神留下的痕跡,於是她來到這塊被天界遺棄的土地,化作一汪溫柔的碧水在山神身邊迂回流轉。盡管情已逝,至少能日日看到舊愛的身影,當心念已死,回憶便成為唯一的安慰,至少,在這個不會滋生愛情的地方,也不會再有新的感傷。這是悲愁的苦戀,於是人們叫她漓(離)江,兩人的愛注定永世相隔,至少山與水可以終生相依,不再分離。這故事因愛而起,無愛而終,聰明的你,告訴我,徒有回憶的人與失去愛念的人到底哪一個會更好過?
在此行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山有靈魂。想著這樣的故事,我開始相信這裡的山是有的,那是在天譴中形體無法長大,永遠生活在單純懵懂中的精靈,漓江春水是他前世的佳偶,守著他們不離不棄的誓言。
(二) 曾有一瞬想到長眠
那一瞬間發生在陽朔至興坪的汽車上。
本是出差期間,偷得半日清閑,提著電腦來到了陽朔,當她在車上處理完若干短信電話,猛抬頭看到了車窗外的風景――雲朵環繞的小山,靜臥山腳的農田,滿眼蒼翠中有黑黝黝的水牛在悠閑地咀嚼,傳說中的世外桃園就這樣猝不及防出現在眼前。
坐在車中,看窗外的山、水、農人、耕牛在畫中漫不經心的行走。靜謐中似有音符在流淌:雲靄撩撥著含羞的青山,河流與土地交頸纏綿,禾苗在風中淺吟低唱,農人與耕牛在無聲地交談。她感覺到寧靜安詳,仿佛再次看到心靈的故鄉,卻遲遲不敢走進去,是近鄉情怯吧。她已離開很久很遠,這一切透著親切,卻與她每日的生活如此疏離,此刻她像是客人,站在門口,左右為難,怕走進去會打破這畫面,於是她在車窗內望著它,猶豫著該不該觸碰,怕它像她以前做過的美夢,每當伸出手想擁有時,夢就會醒。
車子一直不停地開,她遠遠地和青山對視,感覺到莫名的情緒在滋長。山巒說了些什麼,令她對著山巒會流淚;那綠色是如此柔和,而她的眼睛為什麼像被灼傷;為什麼在寧靜中反而心跳加速;她已習慣穿著高跟鞋行走在高樓大廈,為什麼此刻很想赤腳走進土地,像樹木重回山林,在泥土中尋找滋養?
回憶起看過的許多風景,每處給她不同的感受,有絢麗的新奇,有雄偉的震撼。而在這裡,她感受到深情在心底醞釀。山水輕柔的注視著她,一如多年前向她揮手告別的親人,她忽然很想跌跌撞撞地奔跑過去。縱使看過多少繁華,她知道身後永遠會留有一片杏花春雨的景致,尤如濃墨重彩的京劇臉譜下只有一層樸素的底色。她一直在游走,只是多少年,始終不敢回首,不忍看,怕看了會發現自己迷失得有多遠。她以為可以遺忘,卻在此地,再次呼吸到童年的芬芳。
於是,在一瞬間,諸多詞彙湧入腦海――“流浪”,“回歸”,“家園”,甚至還有“長眠”。她驚訝於如此平靜地想到長眠,而且發覺自己並沒有一絲厭世或傷感。此生已穿上了紅舞鞋,必將盡情跳至終場,願百年之後,勞碌的靈魂在這片青山綠水中得到安息,她終於可以飛起來,與童山嬉戲,與漓江私語。
有一個詞叫做“向死而生”――總有終局那一天,而一旦尋覓到了棲息的港灣,一旦不再失散,前行的人生將會更加輕盈,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