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自責是個很沒心沒肺的人，因為我跑出去從來不會想家，從來不會擔心，也從來不覺得需要被擔心。有人說旅游有癮，其實我從來沒有上癮，我知道天下的風景看不完。如果你願意早上五點爬起來走出蝸居，一樣會聞到清香的空氣，聽到婉轉的鳥鳴，這裡和那裡又有多少區別！區別的是你生活的節奏或者更徹底一些，你的心。但是我確實不喜歡靜止在一個地方，如果可以我希望是一只漂流瓶，並且是一只神奇的漂流瓶，可以順流，可以逆流。我喜歡旅途中的晃動和偶遇，和作為人身的彷徨進退一起共振，在波峰和波谷中不停地位移，感覺存在尋找心安。
有命好的感覺真好
CTRIP上的山西著實把我嚇住了，所以原本約好的女生在買好了車票才說“我不去了”我有點傻。去還是不去去還是不去，又讓我優柔的性格著實發揮了一把。後來發狠了不想再折騰了，對胡楊說如果你能13號晚上出發我就不退票了，我們大同碰頭。管他上海人北京人管他是男是女不過善惡還是要管的。胡楊，慢條斯理的人，說，我們對一下行程......你相信心能轉物嗎？我太相信了，我是好人憑什麼我要碰到壞人呢？
先是在去北京的火車上，開始也看走了眼，及至講話才知道鄰座的男生剛剛畢業不久還是個小男生，小歸小卻是善良之輩。我可以想像他和他的朋友可以一起大口喝酒大口抽煙，但還是小嘛，因為我老嘛，所以能感覺到他小嘛。和他吹了一晚上的牛，結果是他跑到鄰座的空位上打瞌睡，我可以躺下來打瞌睡。（上海北京的直達車只有軟座和軟臥，偶買的軟座，想省錢來的。）我心裡好感動，我是一個陌生人，我比他年長十歲，我以為現在的小孩都很自私。他說我去那裡，你可躺下來睡。被一個小小孩寵，感動到覺得自己有些無恥，趕快反省是不是故意打了感情牌，還好沒有。
後來到大同，汽車站上向一女生問路。結果她就一路帶著我，真的就好像自己是一個小孩被領著怕丟了怕迷了。女孩還問我上大學了沒？我猶豫，最終不好意思告訴她我都畢業N年了，只很心虛地講“上了”。她說她剛考完大學，心裡不定要去廟裡拜一下。她說火車站很亂，讓我別住那。她說那就有住的要不要我領你去，那一剎那我很卑鄙地懷疑過她是拉客的。最後她把她的手機號碼都留給我說萬一迷路了或有什麼事情可以找她。我簡直覺得這是一個神奇的旅途了，憑什麼又被一個小孩寵。還有汽車站賣給我大同地圖的中年婦女，一再地囑咐我向公交車司機問路；上華嚴寺的老伯，說我幫他填寫一份旅游問卷就送我一件禮物，結果是上華嚴寺的布局圖，印在很薄很薄的破紙上，可是我很喜歡。還有招待所的服務員，什麼都沒有的破地方，住下來就是因為覺得她面善。晚上躺下來，想想學生樣的打扮是否有些無恥，瘦弱的身體是否有些無恥，一路騙來無數憐愛，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拒之不如受之，笑著安睡。
最後和胡楊彙合，那就是陽光燦爛的日子了。想起N多年前和池，池的表弟，池的同事去北京，被當作公主般地寵愛，神仙般的逍遙。一個逗笑從早到晚，一個黃牛鞍前馬後。以為一切都是過眼煙雲，一不小心落入時空隧道，無意中一次次地被寵被寵。師傅說要當下看空，在看空前先化成一句“我的命真好”，方槍槍說有命好的感覺真好，落枕即睡，夢裡偷笑。
名山聖靈
人們都說五台山是四大佛教名山中被商業污染最重的地方，豈止五台山，整個山西的旅游管理都很混亂。山上的交通更是獨家壟斷。台懷鎮差不多在物五台山的中心位置，離哪一個台都有十幾公裡的路程，可就是沒有方便的大眾交通，旅游出租車站告訴你，你只能包他們的出租車（200元/車或四人）上台頂（一個台），如果你要自己爬山的話也是一樣的價而且還得自己找車回來。後來好不容易打聽到長途汽車站有過路車可以到各台山腳下，但同樣是車站的工作人員，有人告訴你五元，售票員偏賣你十元，但是你在車站外上車買票還可以便宜。那車更是沒的說，雖然有發車時間可是它可以一圈一圈的來回開，直到你徹底喪失信心它還在轉圈。你可以明顯地嗅到他們身上唯利是圖的氣味，連拜山的老人家的錢都要騙。廟裡廟外還有假和尚假居士，要送你金玉良言或者護身符。
不過商業歸商業，虔誠的人依然虔誠，除了你的眼睛看見的，你仍可以用你的心去感應山中的清靜地。向來硬幣都有兩面，好壞並存一體，同流合污還是出淤泥不染，都是你自己的選擇。我想修行，也應該是一個被動地接受環境影響到有能力去改造環境的過程。如果名山聖地如人們所說充滿了靈氣，那麼這種靈氣一定不會因為人為的增之則多，損之則少。當山上的浮雲擋住了一部分的山坡，使它在亮綠中劃出一小片黛色，我忽然就明白了那個關於自性的比喻，迷是因為自性被灰塵遮蓋，我們雖看不見，但它從來不曾遠離。我們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把灰塵掃去回復它原來的面目，就好像風吹走那片雲，山依舊是原來的樣子。而所有的是是非非便是塵埃，擾益動，止則靜。
南台大窩頭
難怪相聲裡會說“遠望群山一鍋窩頭”。一直以為山就是像峨嵋那麼俊秀，像泰山那麼高聳，像黃山那麼險要。忽然有一天發現北方的山就是大土包，點綴一些花草，幾株矮樹。電視裡的出家師傅說：有緣是緣無緣也是緣，那麼有景是景無景也是景。
南台上空曠曠，偶爾有小車從泥路上壓過，揚起漫天灰塵。琅琅晴空，爛漫野花，坡緩天高，心廣眼開，這不是憂傷者的沉思地，所謂一方水養一方人，難怪北方人粗曠而豪邁（還喜歡打架），南方人細膩而文雅（還喜歡算計）。
有胡楊這架高智商多用途的GPS定位移，我只要很白痴地抬抬腿，矯情地拍幾張野花的特寫就可以了。總是無法將爬山與眼前的景聯系起來，不如認為自己是前世的放牧女。想起松潘馬隊的領隊，他沙啞在喉嚨在沒遮攔的天空下狂歌一曲有多豪邁。
三四頭牛聞到食物的香味居然悄悄地靠近，至今沒想明白為什麼會以為它們會攻擊我們。其實它們的眼睛一點都不凶猛，所以也一直逡巡著。也許做人做久了就是這樣的慣性思維，先把自己同所有對立，所以一切都威脅自身的安全。下次我會嘗試一下自己是一頭牛，用牛眼看人。
南台比想像中的簡陋得多，光禿禿的土堆頂上的幾間石頭房，沒有樹也沒有水。這裡的韋馱好可愛，大大的肚子和氣的臉。師傅注意到我們的登山鞋，言語中有欣賞之意，也許因為肯花力氣而上的年輕人不多，反倒是背著香袋的婆婆爺爺一步一唱地走進心中的佛。就憑這一點，無論你自認為有多麼科學多麼先進，都沒有資格指責別人是否迷信。想起西藏——老外趨之若鶩的地方，老外一個一個地去，我們一個一個地去，就是為了欣賞封閉世界裡茹毛飲血的生存狀態嗎?火車通了，會發生什麼？信仰會不會隨著愚昧的消失而失落？人會因為生存的改善而更快樂還是更痛苦？
去古南台的人更少。廟子裡只有師徒二人和一位居士。師傅在曬艾葉，空氣裡充滿了好聞的艾絨味道。因為我想知道新鮮艾葉的長相，當家師傅居然親自去采擷了一把。小師傅開了大雄寶殿的門，裡面有些零亂，佛像上落了一些灰塵，除了如來，還供奉了蓮花生和宗客巴大師。師徒二人平時就在殿堂裡做功課。山上的冬天和夜晚一定很冷，棉褥子還墊在他們的座位上，靠窗口還有燒火的爐子，這是一座殿堂，也是一個家。山上的用水就靠積雪雨水還有居士往上運送。修行的生活很辛苦。
不過還是發現了問題。胡楊說為什麼他們不能把自己的家收拾得一塵不染，艱苦並不代表可以凌亂和肮髒，在西藏他所看到的殿堂都是干干淨淨整整齊齊。仿佛是為了加強對比，我們回到台懷鎮踏進的第一家寺廟廣仁寺也是密宗黃教的寺廟。大雄寶殿的地板锃亮，入內要求脫鞋。班禪的行宮莊嚴喜悅，供養潔淨擺放整齊，一種賞心悅目很歡喜的感覺。不知是否太苛刻古南台上的修行人，但這確實是一個疑問。
我的偶像
我被批評不懂流行，但我也常常崇拜偶像，不過我的偶像絕對不是你的偶像。我們在五台山遇上她的時候她已經爬過了北台西台，要去佛母洞。老太太58歲，衣著樸素背著書包蹭蹭蹭健步如飛，親切如隔壁鄰居。當我們還在找搭子找汽車走西藏的時候，老太太早已一個人穿越了西藏新疆，她的交通工具是班車和沿途免費搭車，隨身帶著一本用漢字標音的英語小冊子，連老外她都樂意和她做朋友。
托老太的福，我們吃到了特價的五台山特產苔蘑。晚上去了老太太的20元錢的標間玩，分享她旅途的經驗。印像深刻的是哨子和不鏽鋼的飯盒，這還都是遇到危險時可以代替喉嚨呼叫的工具。老太太很有福氣，兒女都支持她游山玩水，錢不夠了自有家裡人寄給她。半生持家的經驗也在旅途中發揮的淋漓盡致，花同樣多的錢她可以比你多去很多地方，而且把自己安排得舒舒服服的。有空檔的時候還去菜市場買了菜借老板家的鍋子煤氣自己做飯吃。我不知道老了老了還可以活得這麼有滋味，哪像我媽為了帶孫子哪都不願意走。這讓我極其盼望退休的日子。雖然我知道任重而道遠，憧憬著也是幸福的，不過很重要的是一定要保證老了老了身體健康吃得下睡得著，所以鍛煉要堅持，素食要堅持。
平遙五寶
平遙平遙多少人夢想中的古城，對我只是順路而訪，也許覺得自己沒有太多文化去欣賞一座古城。旅途中認識的北京小妹先我們半天到達平遙，找了一間老屋子睡大炕。老屋牆壁很厚，頂部很高屋頂架空，所以真如小客棧的廣告所寫：冬暖夏涼，天然空調。白天的溫度可以有三十多度可是晚上躲進屋子裡還要蓋被子。關於炕，我也真喜歡，穩固踏實，無論你在上面怎麼折騰，橫劈腿，豎劈叉，來回翻筋鬥，它都紋絲不動，相比之下木板床當然太單薄。最好再來一只小桌子，我就不用捧著西瓜看電視了。老屋和炕，我所愛也是平遙的兩件寶貝。
傳說中另三件寶是牛肉、漆器和長山藥。都說冠雲的牛肉最好吃，而且只有袋裝的最正宗，不過比較下來還是散裝肉嫩味美，可能是因為新鮮的緣故；漆器很華麗，不過我看不懂，不識好壞；至於脆脆的長山藥，既為素食又補養脾胃，當然好吃。
明清街上有很多有特色的客棧吸引著很多老外，我們在網上很有名氣的天元奎小資了一把。懶得描述天元奎的長相，反正一進門你就知道它一定吸引老外，但是你又會很清楚那只是仿古的花瓶，美觀與實用俱佳，但是真正的古董大多是缺胳膊少腿，就好像我們住的客棧。
如果你只是買了通票逛景點以及明清街，你會被舒適而寫意的表像誤導，黃昏時穿越一下小巷，隨意向四合院裡探探頭，你就會發現，即使曾經是商業中樞遍布票號，也是過眼煙雲。我喜歡講這句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只有變化才是永恆的不變。安安心心地看雲起雲落吧，不笑也不哭，不戀也不哀。
姐姐送你繡花鞋底
平遙有很多繡花鞋墊，兩塊錢一雙，機繡爛做工。隨性走到一家剪紙鋪，平遙也有很多這樣的剪紙鋪，太多了就衝淡了購買的欲望。但是我看到了那個做了無數善事自己卻得了絕症死去的的明星的照片。我媽說，那個人何必。就這麼張照片，駐足這家店，說了句想學剪紙，其實未必在此時講此話，但是我講了。和善的老板娘放下手中的碗筷給我做示範。唰唰唰剪出一只蝴蝶的輪廓。短短的幾分鐘怎麼可能學會，無非隨性亂扯一番。於是知道繡花鞋底是平遙姑娘的定情信物。那就跟我們這兒十幾二十年前新嫁娘自己繡枕頭套繡床沿一樣。一晃這麼久了，有點站著山腰回頭望的……就算視線遼闊吧。老板娘拿出兩對鞋墊給我看，那才是真正的手工，大紅底上龍騰鳳舞，雖然挑剔的我覺得絲線還可以剖開，但看遍周圍的剪紙還是覺得鞋底最吸引眼球。何況老板娘的和氣和免費的蝴蝶，不買也難還價也難，那就送給方槍槍同志吧，也只有這樣的妖人才受的起這樣大紅大綠的俗艷。如果哪天你想跟哪個男人過一輩子了，就把這對鞋墊送給他吧。JJ希望你三十之前能把它送出去。雖然有些難，不過還是值得努力的。這是你的鎮宅加傳家，雖然原則上傳家當你父母所授，不過妖人不受俗規。醜話先說前頭，哪天過不下去了，一定還得要回來，肥水不留外家田。
生命有終結的一天，旅途有停靠得驛站。其實每次出游也挺累的，之前要做功課，之中顛沛流離，之後總結提高。每個階段都要為選擇而煩惱，風景不可能每個都經過，感動的瞬間不可能一一羅列。背包扛在肩上，感覺像一只蝸牛把家馱在背上。家不是一間房子，心安隨處是家，心不安，縱有憨夫愛子別墅香車，永遠在生命的長河中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