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城游記
在那遙遠的地方，有著神山聖水的故事。1998年7到8月，我們探訪了川西藏在深閨人未識的三座神山，輕輕的揭開了蒙在她們頭上的面紗，深深為那雄奇壯麗的山、晶瑩清幽的水、純厚質樸的人所感動，但在其中也經歷了不少的艱難險阻。
7月20日
蜀道難行
我們是由成都出發，經康定走川藏南線過理塘入稻城，再由滇藏線到雲南。
川西的路本來是沙石路面的，由於是雨季的關系，很多地方給衝崩或衝塌了。車子一駛過“雅安歡迎你”的路牌，就遇到了坑坑窪窪的泥路。路面被載重汽車壓過和雨水衝刷之下，已是遍布一個又一個的大坑，車子只好在坑與坑之間小心的覓路而行，顛簸不已。經常看到對面開來一隊一隊的載重車，上面都裝著很粗大的原木，是從深山裡面開采出來的。原始森林被伐，怪不得經常發大水了。
天氣漸涼，小雨下起來了。（這種牛毛小雨伴了我們一路）路兩邊的風景已和成都平原不同，泥土變得灰散，房屋是一層鵝卵石、一層泥坯壘起來的茅草棚頂房子。地裡種著玉米、高粱、西瓜等旱地作物，西瓜是小巧玲瓏很可愛的模樣。路邊山民穿著很厚的土布衣服，他們很多背著一個大大的竹籮，裡面放著農作物或者是農具，甚至還看見裡面放著小孩！
中午到了雅安，這是熊貓的故鄉，前西康省的省府，現雅安地區的行署所在地。它還以“雅安的雨，雅安的魚，雅安的女”三絕出名。城是個山城，夾江而建，跨江的公路橋很舊，河水是暗黑色的，江邊的河灘上是些很粗的沙礫和鵝卵石。雅安的雨是銀針似的細雨，魚吃起來也還甜美，女嗎就看不到（以皮膚白淨出名）特點。
因為二郎山段塌方的關系，我們只好繞道石棉。這條路很窄且陡，路修得很不好。會車的時候，兩車玻璃貼著玻璃，倒後鏡粘著倒後鏡，轉彎的時候簡直就是一點一點的挪過去，令你懷疑會不會前半個車身已過去，後半個車身卡在那裡。坐在車上靠窗邊的位置，看到車輪已是輾在路邊的草皮上，稍過二三十釐米下面就是深深的河谷，心裡不禁暗念：“阿彌陀佛，觀音保佑，真主保佑，聖母瑪利亞……”。有些陡坡，車是開足馬力，猛踩油門，整台車像匹馬一樣嘶鳴著奔上去。一路上塌方、下陷不斷，還有交通管制、單向通行什麼的，弄得車走走停停，真是蜀道難行啊。
傍晚在一個轉彎角上看到了大渡河，河面很寬。我們幾個下車往前走，在路上很詫異地看見一輛“粵C”牌的桑塔納。司機聽到我們說廣東話，很高興地和我們聊了起來。原來他是從珠海出發，經貴州進川，現在打算經康定、攀枝花去雲南，再經廣西回珠海。他已經開了半個月，是和太太一起，但司機只有他一個。真夠衝勁！
路面是凹凹凸凸的，我們一腳高一腳低地走著。突然看到一輛全新的女裝125ccYAMAHA，開車的人左邊衣袖竟然是空蕩蕩的，他是一個獨臂人！！竟然在如此的爛路上開女裝車！真不可思議！
天暗下來，路左邊的大山上，星星點點的燈光從山腳密布到山頂，就像天上的街市。原來這是全國最大的石棉礦，連縣城也叫石棉。從石棉到瀘定一段，剛好是當年楊成武紅二團“飛奪瀘定橋”夜走的路線。我們在六十多年後坐車走河東大路也趕了五個多小時，他們真的是用鐵腳板一夜“飛”過河西兩百多裡崎嶇小路的。
到瀘定已經將近晚上一點了，廚房專門為我們煮了一大盤面條。軟滑的粗面條在油花花的面湯中打著滾，對飢腸轆轤的我們是一個莫大誘惑。吃了兩碗滾燙燙、火辣辣的粗面條後，精神又好了起來。（至今還懷念那個深夜瀘定橋邊那滑入腸胃如醇酒一般的面條。）
7月21日
瀘定橋
瀘定橋橋頭是一個很古老的川西黑黝黝牌坊式的門樓，穿過門洞，眼前是共由九根粗鐵鏈串起的大鐵橋。底下有五根，上面先鋪橫木，再上鋪豎的木板，從木板和木板之間可以看見洶湧而下的江水。
初看瀘定橋，以為才一百多米長，橋面又挺寬，應該不是很險。但走到橋中央才知道，瀘定橋之險真是毫不誇張。橋下，大渡河的巨浪拍打著江岸發出震天的濤聲，河中間一個漩渦挨著一個漩渦，整條河都是大大小小的漩渦。每個卷動著的漩渦都顯示出這條川西大河的力量。鐵鏈上的橋板晃晃蕩蕩的，人踩在上面，橋板、鐵鏈甚至整座橋都會隨著你的腳步搖動，直讓你的心也搖動起來。
走在橋板上已是這樣，當年紅軍靠攀扶那幾根手腕粗的鐵鏈過江簡直就是天大的奇跡，真的像天神降臨一般的不可思議，怪不得“雙槍兵”掉下武器逃跑了。橋西是當年進攻時的機槍、炮兵、指揮陣地。回想楊成武回憶錄中，只有一門神炮手趙章成的迫擊炮（但沒有炮彈）。有幾挺重機槍，對於河對岸已設防陣地來說，僅僅是一種助威壯膽的火器而已。紅軍是硬憑自己的勇氣和氣概“飛”過這個“橋橫鐵索寒”天險的。
過河後，景色已有所不同，土是灰色和著石頭的沙土，覆蓋著薄薄的淡綠色草皮，水卻越來越清。藏民已漸漸可見。在一處河邊，車停下來，用水衝發動機降溫，水蒸氣像煙囪裡的煙一樣噴薄而出，籠罩著整個車頭，甚是壯觀，也很令我們詫異。
康定城
康定是甘孜藏族自治州州府，城東是著名的跑馬山，一片小城夾在兩邊對峙的高山之中。城中間是由山上奔流直下的康定河，河水流速很快，在河床中激起的聲浪響徹整個城市。河上兩座橋中有一座像是彩虹一樣的仿木新橋，兩岸的房屋很新，很多是紅色外牆鑲鍍膜玻璃的。和內地一樣，郵電局、銀行、政府機關是大街上最搶眼的建築物。依照阿方的介紹，我們在河東的一間餅干店裡，買到一種像蝦片的餅干，嘗了一下，竟然吃出曲奇的味道！想是味覺給鍛煉得向下適應了。
市場裡，藏漢人都有，擺賣的有食品和山貨。藏民身材很壯，皮膚曬得黑裡透紅的，穿著厚厚的皮毛衣服，敞開著胸，眼睛裡透著淳樸而原始的光。他們並不叫賣，只是當你問時，低聲地用不很熟悉的漢語報一個價。
街道還整潔，行人不多。到郵電局寄明信片時，很意外地碰到一個香港人，他是獨自來到這裡學藏文的。已來了三個多月，在這裡就他一個講白話的，寂寞和孤單時刻陪伴著他，生活上更有很多的不便。他的眼鏡給打爛了，只好寄回香港去。我們很欽佩他這種意志和毅力，一種堅決追求理想的精神，但也為他一個人留在藏區擔心。
野人海
下午，我們到野人海去。車行駛在僅通一車的小道上，路的左邊是一片金黃色的田野，那是熟透的青稞，所有的葉子已經掉了，只剩金黃的稈子和紫黑色的穗粒。路邊的草地上開滿了星星點點黃色的小花，就如繁密的群星散布在綠色的天幕上，在對你閃爍著眼睛。
在一個轉彎的地方，看到了一股從沒見過的雪白晶瑩透徹像碎水晶一般奔流的水，溪水就像由剛融化的雪粒組成，純淨得不含一點雜質。兩旁是青翠欲滴的樹木， 它從兩塊黑漆漆的大石頭中間穿越下來，水衝在下面的石頭激起的水花和上面湧來的浪花交織在一起，一片雪色的水霧，猶如瓊漿玉液從天而降，又似普澤人間的甘露。一車人都在驚嘆，都在領悟這世間的清純。我好想擁這一片晶瑩回廣東，讓看慣黃色、綠色、褐色、黑色水的人們看一看，原來水是如此的雪白，如此的晶瑩。
對面山中有一山溪從樹叢中飛流直下，在滿山的翠綠當中一掛白練垂吊，渺渺生煙。走在山路上，耳聽到瀑布嘩嘩的流水聲，還有自己沙沙的話語聲、腳步聲，眼看著清純的水、青翠的綠，真不知身在何處。
路旁松樹枝條上掛著絲絲縷縷黃茸絮一樣的東西，原來是在高寒山區常見的松蘿，一種寄生植物。還發現了藍幽幽的松果和紅艷艷甜美的草莓。
爬了約三四百米高度以後，來到七色海。七色海是一個高山湖，湖很靜，水很清涼，但沒有陽光，看不到七色。旁邊的賓館恰好在昨晚失火燒光了，消防員還在抽湖水噴到廢墟上，以防死灰復燃。殘壁敗瓦之中，只剩幾根鐵枝不屈地站立著。甘孜州旅游局長就蹲在遺址邊上，看起來很憂郁。在這麼高的山上建一個房子不容易，今次損失挺大的。他告訴我們，進稻城的橋給山洪衝斷了，而且一路上塌方很嚴重，稻城還是一個沒有多少旅游者到過的地方，要盡量小心。我們以為前面的艱險和成康路上差不多，沒有什麼可怕，客氣地道了謝。
下山的時候，車搖搖晃晃的，和著坡度作搖擺運動，有時還來幾下劇烈震動，每秒鐘都可能把整輛車和坐在裡面的我們搖到山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