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坐天涯酒一杯

作者: 酒一杯

導讀一 第一站是蘇州,在鄭州轉車。過了襄樊就是連綿平原,沒有山,視野不很習慣,直到舟山,看見連綿起伏的天際線,心裡才踏實下來。鄭州風極大,在一個商場前面的平台上,一陣大風幾乎把我吹起來,讓我吃驚不小。 到蘇州是清晨,天氣很不錯,艷陽高照。草草收拾了去游園,到了獅子林之類。在獅子林只覺得自己窮,跟朋友發短信說,這裡本是退養隱居之地,偏偏激起 ...

一 第一站是蘇州,在鄭州轉車。過了襄樊就是連綿平原,沒有山,視野不很習慣,直到舟山,看見連綿起伏的天際線,心裡才踏實下來。鄭州風極大,在一個商場前面的平台上,一陣大風幾乎把我吹起來,讓我吃驚不小。 到蘇州是清晨,天氣很不錯,艷陽高照。草草收拾了去游園,到了獅子林之類。在獅子林只覺得自己窮,跟朋友發短信說,這裡本是退養隱居之地,偏偏激起了我的無限功名利祿之心。到偶圓看了,在一座落地古鏡前梳頭,另一個陌生女子在我旁邊補口紅。感覺相當怪異,想起“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的話,心裡不禁有點忐忑,生怕這鏡子也成了精,看得出我前生後世的面目;我也怕自己成了精,看見了鏡子前走過的芸芸生相,忙忙梳完頭走了。 東邊天黑早,沒有想到五點半就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多謝賀蘭石的指引,事先電話聯系了呂家客棧(0512-63330674)一到同裡小呂就來接我們了,跟著他走了一會就到了他們客棧.客棧所處的位置是整個同裡古鎮游覽區中心,是全鎮最好的位置,景色也是全鎮最棒的.到他家吃了”狀元蹄”和”太湖三白”要了一壺”女兒紅”。”小呂”家的狀元蹄很不錯,據說是有神秘配方的,很香很酥很好吃.夜游同裡的時候,他們買砂壺,我在客棧內打電話。這夜休息得很不錯,非常安靜。 第二天大早銜杯周游同裡大街小巷,並坐游船,聽昆戲。水鄉風情令同行有家居之感,我卻覺得較鳳凰為差。大概是因為那繞城綠水不是活水的緣故吧。在船上仰頭望著蘭瑩瑩的天空,略無雲彩,楊柳樹稀疏的枝柯溫柔地覆蓋頭頂的天空,小葉楓樹色彩斑斕的樹影不時映入眼簾。 水鄉風情是娟淨安穩的,恬然閑逸的,在不聲不響的平靜中透著富足安樂,自滿自得的興味,和說來話長無休止的玩花樣。沿著小巷默默地走,青石板,花石板,灰磚,黛瓦,粉牆,依水建立的不成方正的水閣。誰家的舊閣樓上打開了一扇扇木鬲,貓咪在各處玩耍曬太陽。這裡是江南文化了吧,吳越文化的精華就是這樣兒女之態嗎。不到這裡我怎麼知道“庭院深深”是這樣地深啊,走不完走不盡彎彎曲曲時而有回廊時而是夾牆時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的巷道,一重一重看過去的一棵兩棵豐茂的樹,“楊柳堆煙”是這樣的樓上看過去的景像吧。那住在樓上的小姐丫頭們繡花倦了是否會掀開窗鬲向下窺望呢,“陌上誰家年少”,“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游人只合江南老”,就是這樣醉生夢死的嗎。燕子歸來,“簾幕無重數”,燕子會迷路嗎。有誰會因了“三秋桂子,十裡荷花”而起投鞭南下之意呢,八成是自己早作了奸細看到了這裡精致的腐敗而生的向往之意吧。 又想,何以有人說南方男人對女人好呢,至少是不使用暴力的吧。在這富足的土地上,才會有這富足的心態吧。而且讓女人當了家,陽剛也是透著柔媚的,“花柳繁華溫柔富貴”,在江南是一體的嗎。你看那些個女人那種安穩有興頭的眼神舉止,秀氣嫻雅和吳儂軟語背後藏著多麼致密的自以為是在作底子啊。可是北方女人的自信是寫在臉上的,她們還沒有享受到自足的好心境嗎。 在蘇州一日游第一家去的是妙常觀,跟別處此類廟宇差別不大,不過是生在富裕地區,規格宏大品類齊全些,極清靜。妙常觀有文昌廟,進去拜了文昌君,抽得一平中簽,頗為中意。此次出門所見,思之惟覺索然,大概到處都旅游了,文化二字便不再追求,千篇一律千人一面千曲一聲,便連各地土特專賣,亦無新意,實在乏味得很。 頭天晚上打算多住一日,及至白天興盡,就下午離開去了上海。 二 到上海天又黑了,乘車去錦江之星。這邊是阿喀硫斯給預訂的。登記時發現沒帶身份證。 折騰了一陣子,忙忙打點了去夜游外灘。燈火輝煌,心中頗為納悶,這一城的燈火要費多少電啊,要交多少電費啊……一邊笑自己鄉巴佬。 這一程始終不辨方向。覺得一邊的建築美麗,同車就有人給我們指點哪個是帝國大廈,哪個是什麼什麼,遠遠看見對面的東方之珠,還有會展大廈的水晶球。非常美麗。第二天看上去就平淡些。是夜繼續乘船夜游浦江。燈火遮蔽了滿天星光,涼風凄迷。從蘇州起我就心神不寧,到了上海更是神傷不已,情緒更加黯然。看著滿城的繁華,卻想到駭客帝國裡面的死城,又想到這裡面住著的朋友和過客,感嘆世事煙雲,又凄然地惶恐,不知自己為什麼要想那麼多。 第二天同行去逛南京路,漫無目的地在城裡逛了一陣子,上海太大了,鋼筋水泥的叢林,很高很大的樓房在這裡面竟如汪洋中的一滴水,一點都不顯眼。這個城市讓我覺得壓抑和悲傷。相比而言,我更喜歡北京的疏散大方,珠海的綺麗深秀。我原以為我會喜歡上海,但事實上這一行程似乎沒有什麼地方讓我感覺特別動心。對上海也沒有明媚的感覺。感覺真是個奇怪的東西。 下午阿喀硫斯過來,比我想像的要帥,高大斯文,竟然有點拘謹。因他太年輕了,我也拘謹起來。客客氣氣地說了幾句話,去了市政什麼展廳,同行打了電話說立即要走。我很想跟阿喀硫斯去什麼新天地玩的。他吹噓說了解我很喜歡上海的紙醉金迷。可惜我沒來得及欣賞到紙醉金迷就離開了。我原來也打算在上海晚上去泡吧的。這一點匆忙讓我很惆悵。 他們買了去寧波的船票,四點鐘到了碼頭六點鐘上船,看見上海的燈火次第遠了,成為地平線上蜿蜒的極低矮的晶瑩閃爍的鏈子。 據說船是第二天到寧波的,可當晚十一點便到了終點舟山。 我是又驚又喜。因我一直打算去普陀山,這可真是歪打正著。 三 到舟山住下已經是凌晨一點,好在房間很舒服。記掛著看日出,逛海天佛國,竟然有點興奮。早起就直奔普陀山住下。 普陀山是個小島,其實跟小小山區也別無兩樣,不過是把陸地換成了大海。海水發黃,可稱為濁浪排空。在普陀山住下後就開始閑逛。買了香火。當地居民現在不捕魚,以旅游業為生。一個農民就一直跟著我們,介紹當地風情,挺有趣的。原來我們到這一日正是十一月初一,正該拜菩薩做道場。到了“觀音不肯去”燒香,據說這是最早的也是最小的觀音道場。站在門口拜了四方菩薩,看到觀音不肯去五個大字,心念一動,不禁嘆息:觀音也有不肯去的煩惱啊。何況凡人如我輩者。那又何必以煩惱為煩惱呢。又何必費盡心機去化解煩惱呢。煩惱在此也在彼,我有,菩薩也有,大家都有,彼此真是公平又平等的…… 隨腳到了海邊崖壁上坐著,聽風濤潮音,胡思亂想了一陣子。水浪茫茫,我發短信告訴朋友:“大海裡盡是水”。那水一波一波不斷湧來,卷成浪,推回去又翻上來,拍在礁石上,粉身碎骨地一灘碎珠迸玉,化為烏有;又氣勢洶洶勁頭十足地趕上來。礁石全部如菊花般展開,石頭上深刻的黑色的印痕,恐怕幾千年幾萬年了。浪花又卷過來拍在上邊,啪的一聲巨響,石頭還是無動於衷的樣子。席慕容詩裡說: 是那樣黑色巨大的巉岩 堅持著不肯退讓 一直覺得礁石是無情的像征。這會兒我想,礁石也真可憐的,你叫他退到哪裡去。你看礁石都碎了,浪還是不依不饒地過來,反覺得那浪花是無情的。恰恰下午看到了漲潮,潮水一直淹上來淹沒了大部分露出水面的礁石。又覺得這石頭和水也是苦命的,漲潮退潮都不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他們也是受擺布,波瀾是他們的命運,卻不是他們自己。 下午信步到了一個禪院,正碰見女弟子們做功課,法事整齊,誦唱悅耳,真令人心神俱暢。做法事的那個女弟子白淨嚴肅,另一個看上去地位較高者,穿一件與眾不同的很好料子的輕薄袈裟,相當貌美,從後面看去,頭骨也生得很美。她有一個威嚴的表情,可是低首時卻微微皺著眉頭,我覺得她太悲苦了些。聽完誦經去看落日,一眨眼功夫通紅的太陽就墜到群山背後去了。 東行幾千裡地,看到了更東邊的星空。普陀山燈火稀疏,星空更加繁復美麗,還能看到在家鄉已經看不到的淺淺的一帶銀河尾巴。夜聽濤聲感覺與晝不同,草叢裡有鳥類或者小動物在躥伏爬動,穸穸嗦嗦。這裡的夜晚相當寧靜,行船偶爾鳴響汽笛,伴隨著低低的起伏的潮音。第二天大早我們又起來看日出,可惜有雲,只看見退潮後的海邊,裸露的礁石和凌亂的沙灘,海水懶洋洋地翻著波浪。好像夜使他們疲憊一般。 信步而去,在山上兜兜轉轉,這裡的夜很黑很靜很舒服。不知是從誰開始講起了鬼故事,講得冷颼颼起來,似乎眾佛的天羅地網之空間太寬大,鬼神這樣一些邪祟的字眼不經意間溜進了心。閑聊至累,於是回去歇息。 翌日早餐後我們轉船去寧波,打算從寧波經海路去廈門。海上起了風浪,夾帶著星星點點小雨,頗有離別之意。 四 在寧波沒能聯系到劍客雪,令我窩火。之前還講過電話,到了寧波再怎麼也打不通,而且還提示欠費停機。我想他並不知道我要過來,可見並非為了躲我。可是何以混得要欠費呢,又很想不通。上次南下沒見到已經很不爽了,這又故伎重演一次不成?也沒聯系到天外飛仙。 寧波是個很美麗的城市。這個小城的郊外有大片荒地,上海郊外我們也看到荒地。有人打算將來過來承包荒地種菜,或者搞個小生態園,荒草沒人,野物遍地走,也許會很賺錢呢。 始終不知如何經海路去廈門。最後還是乘車走高速路去廈門,覺得乏味掃興之極。在路上很意外地聽到了BEYOND的CD,還有他們的一個什麼搞笑劇。四子當時還非常年輕,家駒演了一個慣惡作劇的老大。在這個片子裡我聽到了很多熟悉的歌曲。人們都在呼呼大睡,汽車穿行在黑暗的鄉野間。我一個人醒著,捕捉那低低地傳來的歌聲,尋覓那逝去影像。世間已無黃家駒。於是似乎只有我一個人存在了。無從追蹤的偶像令我傷神。 五 翌日清晨到了廈門,人困馬乏,但是安頓下後精神還很不錯,於是落座吃飯,喝酒閑談。酒後小憩,之後先去了會展中心路,瀏覽了海天風光,又乘興去了鼓浪嶼,夜游小島。 晚間的鼓浪嶼跟白天不同,這個小島在夜色中顯得幽靜秀麗,有恬靜的居家風範,不似白晝那麼風塵。我們沿著小巷信步而行,不知不覺間周游了小島,潮水一浪一浪地湧上來又眷戀不舍地退去。在喧嘩的海邊草坪上潛伏著密集的蟲鳴。背山的一隅,細眉毛似的清白的月亮緩慢爬上來,在潮音蟲鳴人聲的寂靜之外,不經意有低沉的音樂流淌過來。路邊人家蜿蜒低矮的院牆上爬著枝條婀娜的三角梅,花朵一堆一堆軟軟輕盈地重疊起來,花朵枝條重重疊疊重重疊疊。榕樹在月色下延伸向蘭黑色天空,根須垂吊在空氣中微微搖動。海風帶著濃郁的腥味一陣陣吹過裸露的雙臂,有些透徹的涼爽。舉目遠望,在海天華麗的燈火之外,在比燈火更廣大的黑夜之外,一無所見,星辰變得遙遠,似乎是面無表情然而心事重重地俯視下來。 海濱夜色如此,令人無來由地起了傷感之意。 六 第二天還是到處亂逛。朋友問是在南普陀還是在普陀山,我不知道南普陀在廈門,覺得朋友腦子不好使,就回答在普陀山呢,朋友沒多說什麼。後來我才覺得自己真傻。要是回答在廈門不是就去了南普陀了嗎。又安慰自己說,沒去就沒去吧,留個想頭。 倒是坐了游船去鷺江上游覽。那天風和日麗,江水湛藍,海水渾黃。我這一程沒見過像海南島那麼美麗的海灘。乘船過了警戒線,漂流到小金門外側,跟國軍打招呼,國軍的頭盔在樹叢間閃爍,如此近距離,要打就直接過去了,未必費什麼力氣;在潛藏的敵視中竟然如此和平共處,想起歷史上的一切事端和千變萬化。感慨萬千。 我不明白是什麼使人隔膜。是距離,是遙遠的成見,莫名的敵意,還是人為的分割呢。當我不曾這麼近地想像對岸島上人民的生活,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的夢想與光榮,他們的愛恨情仇,也許我也會像很多人那樣,輕易地認為他們只是草芥,他們只是土地的附庸,不是土地上的人,是可以被輕易抹去的。如此一想,又覺得悲哀;在視人民如草芥的人眼中,並非只有對岸的人才是草芥,我也是草芥啊,這邊的又何嘗不是草芥。郁悶。 有導游小姐上來兜售台灣貨。我買了一條三五煙,之後卻被行家告知是假貨。也不沮喪,無所謂吧。 跟廈門的鄉親們閑聊,沒說遠華事,就問這邊怎麼打對岸,能不能打。推銷望遠鏡的小個子男人很干脆地回答說,怎麼不能打,可以打;打仗有助於拉動經濟。我很反感他這麼說。我說打了又怎樣,你打算怎麼打呢。他說——直接上導彈啊;我扭頭就走了。又問另一個打起來怎麼辦呢,住在這裡有沒有安全感,對方很不屑的表情:“且,誰管那麼多?打起來就跑唄。愛打不打——我一個打工的怕什麼。”覺得這個答案很舒服,就約了一起喝酒。旁聽的女人笑嘻嘻地說,不會打啦不會打啦,好像是寬慰的。 在金秋斜陽下,會展中心有點淪落之意了。並未精心打理的草坪,以及不那麼讓人興起美感的海邊大道上的兜售小販,都叫人覺得這個地方是一個過渡地帶,這不是根所在的位置,而是根的邊緣,根在遠處默默地潛伏著。會展中心之外的海面更漂亮,碧藍的海水波濤洶湧。 廈門海域的漲潮是隨陰歷的日期而變化的,我們在正午看到了兩次漲潮,浪沒有普陀山大,但是漲潮的速度驚人,一眨眼功夫就漲了一丈多高,水面到了眼皮底下。在鼓浪嶼玩水,在水裡走,走著走著裙子濕透了,衣服下擺和裙子上沾滿了沙粒。在海灘玩的時候,聽見隔壁慧安女影雕展館傳來黃家駒的歌聲,聽了一會兒,有幾首歌我還沒有,就光腳躥到放音室,但是沒有找到多余的CD。 那天下午突然變了天,海風伴著潮水波動,涼颼颼的。仰臥在草坪上看著藍天白雲,卻感到這好時光的不可多得不可挽留。乘公交車在市內兜圈子,紫荊和黃花槐正開得茂盛,叢叢蔓蔓,那樣嬌艷的紫紅色,還有那樣熱鬧濃到心裡頭的金黃色,讓人感到充實而迷惘著。走過公園植物園花園,小橋流水,高山深池,長藤紅花倒映清流之中,歲月就這樣平靜地不帶一絲皺紋,不沾一點塵埃。花店擺滿了少見的鮮花,綠色的蓮花一大把滿當當地扎在清水裡,美麗地不甚真實。站在旁邊看了許久,直看得沉醉,似乎心裡有甜蜜與痛苦在同時轉寰盤桓。從燈火闌珊的夜市經過,看見有人賣花,買了一束小小的綠色的雛菊,清香馥郁,整晚都在枕邊散發香氣。 是夜廈門小雨。離開的時候是帶著這鮮花走的,一直帶回家。路上幾人把雛菊摘下來泡水喝,水色碧清。 七 我們乘到重慶的火車回漢。鐵路沿著海岸線和山脈走勢前行,很漂亮的風景,湖水,河水,江水,郁郁蔥蔥的山林,密不透風的甘蔗林,白色的江鷗灰黑的海鷗飛過。在跟漢中同緯度偏南的地方,植被濃密,雖近深秋,依然可以想像春天那一片生機勃勃。 離開廈門不久的一段路上,我們看到了整片整片盛開的金黃的太陽花。 車上的生活很悶,無事可干,音樂也不好聽,光打牌,很痛苦。 隔壁位置是個花和尚,穿黃色綢褂子,綠色綢短褲,喝酒抽煙,講話放肆,看人的樣子很不面善。 一個白天四人吃掉了十斤以上的桔子。 三十日到家,漢中已經甚冷,心力俱感憔悴。休閑久矣,惟覺途中數段空白時光,無伴,無事,無話,無心,反有海闊天空的興致,思之最為有味,因記曰: 次第花開新識面,迤邐行程舊知音。 天涯獨坐一杯酒,江山暮日相與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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