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裡和周莊在一個方向,從上海坐旅游巴士到同裡只要一個半小時,去周莊則需要更多時間.名氣,真是一種玄妙的東西,滿滿的巴士只下了寥寥的幾個人去同裡,大部隊又浩浩蕩蕩地駛向周莊.很不幸,我又跟往常一樣在車上睡了一覺,不知道錯過多少美好的風景.下車的時候從車前鏡裡看到我的頭發蓬亂如同女鬼. 剛踏到地面便感到驟降的氣溫.上海的溫度真是人給烘上去的,地鐵和商店,人滿為患,甚至當我早晨推開賓館十三層的窗戶,車聲人聲轟隆直上,夾雜著絲絲暖風.哪裡會像這裡,空曠的天空看不見高樓,掉著土渣的大卡車飛馳地從身邊開過,司機按了個響亮地喇叭,牛皮哄哄.冰涼的空氣裡沒有了城市的味道,我和同行的姐姐跺著腳取暖.
進入同裡鎮便看到一座木橋,心裡是喜愛的,因為它坑坑窪窪的石板階梯和陳舊的身體,願它永遠保持這副樸素的模樣,別讓油膩的朱漆抹平欄杆上深深淺淺的紋路,那會是多麼的俗氣.遠處是高高低低的人家,烏黑的房頂鋪著細細的瓦,粉白的牆壁混著少少的墨色,它們聽話地,挨個沿河邊坐好,如同一個個乖順的孩子在認真傾聽河水細流,卻難掩袖口帶著因玩耍而沾滿的泥土.
由於是陰天,青石的路面還是濕漉漉的,那必是晨雨還未干透。身邊經過的多是當地居民,許是冬季裡的寒冷,許是河風日夜吹過,他們的臉色都很紅潤。女孩子們更是美麗,她們眉目清秀,紅暈飄在白皙的皮膚上,衣著樸素,身上沒有昂貴的香水味,反而有青草的馨香。還有我身邊的舊屋,檐上的雕花線條流暢,檐下的木門掉了些黑漆,金色的門環亦早被磨去了光彩,遙想那個久遠的年代,它們一定嶄新而驕傲地展現,直至今日依然透著古樸的華麗。
傍著路的是水,在麗江也見過水,那是融化了的雪水淌到古鎮裡,河水流得急促,帶著高原的豪放。透過清澈見底的河水,甚至可以看到有大把的水草在其間搖曳。江南的水則顯得優雅,純純的綠,緩緩地流動,似一位的姑娘在喃喃細語。在放晴的天氣裡,這河水一定透亮如翡翠。
這正是我想像中的水鄉,生動無比。
古人的私人庭院被當作了游歷景點,經過多次翻修後牆壁雪白。廳堂,書房,閨房,我走過狹窄的走道,走上陰暗的樓閣,腳下的木頭階梯不但咚咚作響,還吱吱呀呀地哼唱,像極了現代的鼓點和著委婉的二胡,我走得小心翼翼。如今,小資是喝咖啡吐英語單詞講孤獨,古人的小資似乎更讓人陶醉,雕花的床欄,迂回的走廊,庭園閣樓,九曲石橋。光是這復雜的上上下下就不知有了多少情趣,哪裡像現在的公寓,線條筆直,倉庫似的。當我站在天井裡,抬頭看見一扇木窗正是敞開,想那西門慶被一塊曖昧的木頭砸到,剛要發作卻看到潘金蓮姣好的容顏,不禁咽了咽口水,哇,好一個美嬌娘。
我很怕蠟人,更怕穿著古裝的蠟人。我在又一個大廳看到一組成親的蠟塑,媒婆,轎夫,新娘新郎,穿著長衫披披掛掛地站在那裡,立即毛骨聳然。聯想到小時候去公園裡只進去一次那裝神弄鬼的房子,號稱“西游宮”,那些蠟人和泡沫塑料被粗劣地做成了嚇人的樣子,混合著機器轟鳴還有錄音機裡的怪叫,讓年幼的我魂飛魄散。我對這座房子頓時沒了好感,只覺得氣氛陰森古怪,便急急地走了出去。
我終究是個粗俗沒品位的現代人,庭院宅子看了多了,也就膩了。出了宅子多走幾步就看到幾戶人家在河邊擺了幾張桌子和椅子,一路走過,便有不同的中年婦女熱情地叫我們坐下來吃點東西,我不解地問姐姐,我們長的很餓嗎?不過看到那桌子上鋪著藍底白花的桌布還是動心了,隨意坐在一張椅子上,問老板,最便宜的是啥?答曰,來兩碗芊石粥吧,很好吃的。不一會,兩小碗滿滿的粥便端上來了,上面撒了兩撮亮晶晶的白糖。我是不愛吃甜食的,看到那糖心理便被膩的抖了一下,勉強把糖和開,慢吞吞地把粥送進嘴裡,居然出奇的美味。粥是和各樣的豆子一起熬的,我分不出哪一種是芊石,只覺得全都清香可口,舌尖輕輕刺破了一枚帶核的紅棗,兩片嘴皮裡含著桂花的香甜。回味無窮。
吃下了一碗粥,身邊寒冷的空氣亦有了溫度。水,流得更慢了,平靜的讓你感覺不到它的流動,露在水外的石塊長滿了厚厚的苔,茂密的好似一片小型森林。一時間水面起了漣漪,還傳來歌聲,我抬起眼,一條小船,有兩個人船前船尾地站著,站在後面的老人把船槳輕輕地搖,站在船頭的老爺爺拿著一根長長的頂端套著網兜的竹竿,他一邊去夠水裡的垃圾,一邊唱著當地的民歌,我並不明白歌詞,他的嗓音也不優美,可這歌聲蕩在了水上卻顯得格外悠揚。他在我的注視下慢慢地靠近,皺紋很深刻,笑容卻安詳,我看到他握著竹竿的手很粗糙,還瞥見他深藍色的外套上安安穩穩地爬著一塊黑色的補丁。
當我們再次悠閑地逛蕩,才發現這裡的規劃把城鎮分成兩個區,剛才行過的主要是居民的生活區,另一半是商業區。和所有的旅游景點一樣,這裡的小店所賣的物品價錢昂貴,但卻熱鬧擁擠。有一家店的店門很寬,招牌上寫的是內蒙產品專賣,裡面擺著羊皮,大鼓等,走過似乎都聞到一股羊膻味。我很納悶,找不出它和水鄉有絲毫的聯系。我比較喜歡當地賣蹄膀的小店,店外全掛著仿古的黃旗飄飄,赫然印了“百年老店,央視報道”。我不知道當年中央電視台定是否訪過了全街的蹄膀店,但那如出一輒的招牌卻很有氣勢。櫥窗內的的風景也誘人,大大的燈泡照著每一個蹄膀油光發亮,深紅色的外皮讓人看著就覺得噴香,果真,多看幾家便有了飽意。我偷偷摸摸自己的大腿,想來回國這些天在家好吃懶做,這飽滿滾圓的腿若是經過烹飪擺進櫥窗定是最搶眼的那一只。趁人不注意,偷笑。
來到鎮中的一個小廣場,看到一座仿古的戲台,高高地搭建。有一個男主持人出來報幕,歡迎游客們來到同裡,下面由歌唱演員黃小姐給大家唱一首《萬事如意》。黃小姐出來了,水水靈靈,化妝後的皮膚雪白,嘴唇鮮紅。她開口唱了,我不太懂民歌,用一雙很業余的耳朵去聽她歌唱,覺得和祖英谷一並無差別。我四處看看,發現駐足聆聽的人稀少,游客更少,大部分還是本地人,曲子唱畢,拼命鼓掌的是一位老漢,他大聲叫好,粗啞的聲音下一顆“粉絲”的紅心閃閃發光。又來了一首《歡樂今宵》,幾位老婆婆綁著藍色的頭巾相約坐到了路邊的石墩上,她們一邊聊天一邊聽歌,絲毫不怕透亮的歌聲擾亂她們的講話。我不知道為什麼游人們都不停下,也許是因為旅行團帶隊,步伐匆匆,也許是因為所唱的歌毫無新意水平也一般,本為游人設置的舞台反成了小鎮人們相聚的場所。祥和的陽光隨著遲遲才露面的太陽籠罩著我,而我似乎真的能從嘈雜的一切裡覺察寧靜在喘息。婆婆們的藍頭巾映的她們頭頂的那方天空更加蔚藍。
我不知道這小鎮會不會被那條躍躍欲試的商業街一點點的吞噬,也不知道那河流裡漂浮的垃圾會不會讓老爺爺撈的辛苦恨不能長出三頭六臂。我站在廣場中央,只渴望那永不改變的陽光帶著古老的氣息將我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