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這個題目的時候,心中幾分忐忑,不知道是否有資格說“尋夢記”,因為到底勇氣不足,不敢在新奇和惶恐中獨自前行,便跟著旅行團來訪雲南,在香格裡拉僅僅游了一日半。但是我想,這只是個開端,既然前世的記憶渺不可追,來生的路途更難以揣測,那麼在這唯一的一生中,我必會將香格裡拉的這個夢纏綿下去,直至心中的伊甸在眼前迸裂,我便可將靈魂像哈達一般恭敬地獻上,在繽紛中享受生命的飛翔。而那時的香格裡拉也許並不是滇西北這塊紅土地,甚至也不是一個地理意義上的地點,而是一種理想的生活方式,一種天人合一的境界,更或是一個世界大同的夢——於是我在《尋夢記》的後面又加上一個“一”。
讀了詹姆斯·希爾頓的小說《消失的地平線》,驚詫於上世紀三十年代的英國人正處於世界大戰的硝煙之中,竟有如此的田園理想和救世情懷,而他對於中國宗教文化的理解更令我叫絕。在我看來,這篇小說所載“文道”的高度應該已有卡格博雪峰的海拔——6000余米了。
帶著小說所渲染給我的神秘和寧靜,我踏上了前往香格裡拉的道路。
連日的行車令我們疲憊不堪,車一開始顛簸,大家又都睡著了。迷朦中,車猛力地左衝右突,無法沉睡的我驀然發現眼簾的細縫中露出一帶碧意,於是奮力撐開眼皮,原來是滿目翠綠,睡意隨即消解許多。即將進入香格裡拉之時,沿途景色開始變換了格調,幽深的峽谷碧樹叢生,更有雪白的溪流從中淌出。可惜車行匆匆,無法將這一城市中難能的景色拍攝下來。
我終於來到了香格裡拉,6月的夏季卻是身處高原的香格裡拉的春天,一畦綠地與一畦鮮黃的油菜花相間而至,更有蒼青色的藏民小房子憨憨地立在上面,一排排灰黑色的青稞架伸展著沒有敵意的臂膀,遠處藍色的山巒詩意地延綿,絮白的雲霧時遮時散。每種顏色和諧地搭配在一起,鮮艷而不妖艷,沉靜而不抑郁,不是人工卻勝比人工。
香格裡拉的景色以神秘、奇險、雋秀和莊穆而著稱。在這裡,可以同時看到雪山、峽谷、草原、湖泊。這不,現在我們來到的便是一個著名的景點——納帕海草原,我曾迷惑於這個名稱,“海”與“草原”怎麼可以並駕齊驅呢?來到這裡,藏族導游告訴我們,水滿上來時就是海,水褪去了,草露出來,就是草原了。原來如此,這樣的奧秘恐怕也只有香格裡拉才會擁有吧。草原上野花盛開,湛藍的、鵝黃的、粉紅的、炫紫的,星星點點,在風中盈盈而動,令人心旌蕩漾。馬匹在草原上或走或歇,一副寵辱不驚的圖畫。在這樣的風景中,競爭、糾紛、財產、壓力、恐懼、焦慮已成為非常遙遠的故事,只有一顆逍遙而無待的心,攜山水同游,與飛鳥共翔,肉體已不再是不可逾越的界限,世界沁入了我,我也無言地融入了世界。
在香格裡拉,令人稱奇的不僅僅是自然風光,更有人文景觀。藏傳佛教的喇嘛廟、道家的道觀、儒家的孔廟,甚至是西洋基督教的教堂都在這裡並存。宗教的典型特征就是排他性,而四教卻能和平共處,令香格裡拉更配得上“世外桃源”的稱號了。
在人稱“小布達拉宮”的松贊林寺,晦暗的牆壁上繚繞著六道輪回的神秘玄思,人在這個世界遭遇生、老、病、死、苦、怨恨會,愛別離,求不得,但這些恰恰成為超脫的體驗基礎,成為生發智慧的前提,佛教認為人生需要珍惜,要挖掘存在的價值。一番講解令我們這些不信教的凡人也點頭稱是。在松贊林寺一排排的轉經輪前,我與一個小沙彌合了一個影,他的年輕與他的沉默很不相稱,也許這恰是在生活與信仰之路上前行的人們的一個特征吧。
傍晚,香格裡拉的陽光依舊鮮麗,究竟不忍在賓館的床塌上錯過時光,便慫恿卓瑪導游帶我們四下走走。走在香格裡拉的大地,靜謐曠闊,沒有工廠、沒有機動車、房少人稀,甚至沒有樹木枝椏的遮攔,內心中只是一片悠遠。回頭望去,天邊彩虹歷歷,雖然只有半道,已讓我這個很難見到晴雨各半的城市人痴心艷羨了。配上這樣好風景的應該是一首什麼格調的小詩,又是一支什麼情致的小曲呢?也許語言應該是清麗灑脫的,音符應該是流暢超然的罷。余秋雨的散文說,山的阻隔給人帶來的是絕望,水的阻隔給人帶來的是憂傷,我在香格裡拉卻全然沒有這種感受,我想:在山的那一面,也許有更為雄奇曼妙的風景,而我不敢付出勇氣撇開團隊決然地向地平線進發,也就只好在想像中勾畫圖景了。
在藏民家的歌舞聯歡成為我們在香格裡拉這唯一一夜中的活動。生活節奏滯緩和物質困乏對應的是思想的單純和心緒的平靜;而物質生活豐富多彩、信息與商業四通八達對應的卻是情緒的起伏和思慮的重重——哪一種方式更可取?精神的進步是否理應搭配物質的困乏?那麼我呢?我該選擇怎樣的生活?站在香格裡拉歌舞升平的大地上,我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在離開廣州之前,老公曾令我訝異地說:如果你喜歡那裡,就租房子住下來寫完小說再回來。感謝老公對自由和愛的理解。我經常站在生活的骰子面前不知所措,甚至沒有勇氣抓起它奮力一擲,於是時光如金沙江般從身旁滔滔而逝。向前看,山重雲復,道路萬千,向後看,卻只有一條羊腸小道蜿蜒而至,成為個人的生活軌跡。歲月只將我忐忑不定的心情記載了下來,而在那些關鍵的岔道口上,是誰推著我邁開猶疑的雙腿呢?命運?機緣?偶然?必然?也許“萬水千山,那一條是我的路”原本就是個偽命題,選擇已然在天,而“尋找最理想的生活方式”也許會成為每個人終其一生的追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