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來,我知道四川的成都,有一間杜甫草堂。
至於為什麼四川的成都會有一間杜甫草堂,我卻從來沒有想過。
這一次到了成都,“按圖索堂”的路上,卻突然被這個問題所--困惑。
這草堂,想來大概就是故居的意思吧。今人憑吊古人,總是要尋一處有所牽連的所在,來寄托情懷的:距離我們時間遠些的,最普通就是找到其陵墓;距離近些的,常可以到達其故居;兩者都無法確定的,也多會在其家鄉或者生活(戰鬥)過的地方修建一處紀念堂抑或雕像之類。
杜前輩生活的大唐時代,去今已經一千余年了,同時代甚或更晚些的人物,也極少聽說仍舊能夠尋得故居的。蜀中雖說相對安寧,這多年來卻也經歷了許多的劫難,緣何一位詩人的故居可以仍舊香火不斷?
一直走到那有影壁的後門,我也沒有答案。
進門去不久,就可以看到一尊骨透仙風的詩聖的雕塑,我在雕像前思考了片刻,覺得雕像做得如此瘦的作品的好處大約是可以大幅度地節省原料成本,而達到的結果又能夠十分地理想:似乎其人所有的血肉已全部化作詩稿,留下供人們瞻仰的,不過是一具榨余的軀干。
我以為這樣的安排是大大地高明。
草堂的占地面積比我的預期要大很多,不過最核心的部門還是景址中心的茅屋,造型很舒服,甚至有些現代氣息,這是經過多少代人的加工我不清楚,但想來應當同當年杜前輩的真實居住環境有不少的差別。我們現在看到的這樣一個圖景,恐怕是表達了今人的兩個基本設計理念:其一、既是茅屋,則原料必為茅草,且看上去不能有一絲的奢華,以盡量反映生活的原貌;其二、這小小的茅屋又要有某種靈性,讓居住在裡邊的詩人可以有大的才思,要知道杜前輩在成都避難期間作品是極豐富的。
草堂自唐代以後,歷經多代杜迷們的苦心營造,到今天能夠保持如此的規模甚是不易,然而並沒有實在的史料表明這裡就是當年詩人生活的原址,雖然新近在附近也發掘出了唐代民間建築的遺跡,卻也無法證明就是當年的草堂(想來那草堂既然是草的,地下部分就應當很淺,一千年的歲月足夠磨平了)。不過恐怕即使不是這裡,也該是在相去不遠的地方—這已經沒有所謂了,我們要憑吊的,是一種遠去的博大情懷。
在茅屋的旁邊,一塊很大的石頭上刻著那首膾炙人口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愚笨如我,至今已經不能再全文背誦,但是當年在初中的校園和學友們一同朗讀的情境卻恍如昨日,尤其是讀到“大庇天下寒士。。。”時,由於其文的第二字與某不雅之字諧音,常能夠在課堂引起些許惡俗的笑聲—那時候無憂無慮的我們,自然沒有能力去理解這樣的文字。
安得廣廈千萬間!!!!!
十五年後的我,在祖國的西南讀到這樣相同文字的時候,卻是有莫名的心痛。
曾經供職當時世界上頭號封建主義強國--大唐帝國國家建設部的杜甫先生,自然沒有能夠做到讓普天下的貧賤之人都能夠擁有自己的房產。即便是在一千年後的今天,我們也沒有能夠做到,而根據很多所謂統計專家的辛勤工作的結果,似乎今日之寰球,也沒有什麼國家能夠做到。
所以,這自然不是杜甫先生的責任----
況且當時杜甫先生所居住的房屋,到了“秋高風怒號”的時候,也會被“卷走三重茅”!草民們即使心有不滿,看到國家干部居住條件尚且如此寒酸,估計上訪的衝動也會減少許多罷。
然而沒有能力改變現狀的杜工部,卻在這樣的詩篇中將其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情懷表達得淋漓盡致。懂事的成年人大約都知道,即便是從現在來看,在可以預見的將來,這也不過是一個夢想而已,然而詩聖這寥寥幾筆所勾勒的夢想,卻足以讓普普通通的人們世世代代紀念--這便是在歷史的記錄冊裡永遠無法留下自己名字的普通民眾表達自己心聲的方式。
隱約地,想到今人某些言論的時候,我又感到清晰的心痛。
“居者有其屋”,恐怕在很久的將來也不過是個夢想,這是大家都能夠明白且似乎已經默默接受的事實。然而某些位高權重的話語權控制者,在放膽推高房地產價格同時自身大肆劫取廉價豪宅的同時,還不忘記在這個基尼系數遠超國際警戒線的國度裡,語--重--心--長--地告誡70%的窮人:不是人人都可以買得起房子的--“租借”也是“擁有”呀—你們這些傻瓜將來就准備老死在出租屋裡吧--似乎這樣一來其一手制造的社會不公就有了冠冕堂皇的存在理由,而其人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巧取豪奪,試問這是哪家的道理?
同是就任工部,一千年後的今人,不比早已化灰的古人…
… …
所以草堂是不朽的,
即使被意外地毀壞,也不斷地會有懷念的人們把它重新建起來。
所以詩人是不朽的,
那平實的文字會世世代代口口相傳。
草堂的景區裡,還有許多其他的參觀點,不過我都是走馬觀花。幸福的是,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春天的下午,游人也不多。
順著流花小徑慢慢踱出正門,已是夕陽下的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