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線上的缺氧事件

作者: alan972000

導讀是從五道梁開始,我的世界黑白顛倒天地傾覆。 遇到他們是在格爾木的武警招待所。這裡有常年跑青藏線的私車。有中間人和租車者談好價錢,他們再把活外包給私車車主。抽取200-300塊錢作為回扣。中間人勢力極大,私車車主不能自己找活,如被發現恐怕半年之內不會再有生意。這是當地的行規。有一些黑社會性質。 他們是深圳來的驢友。三男一女,都比我年長。我叫他 ...

是從五道梁開始,我的世界黑白顛倒天地傾覆。

遇到他們是在格爾木的武警招待所。這裡有常年跑青藏線的私車。有中間人和租車者談好價錢,他們再把活外包給私車車主。抽取200-300塊錢作為回扣。中間人勢力極大,私車車主不能自己找活,如被發現恐怕半年之內不會再有生意。這是當地的行規。有一些黑社會性質。

他們是深圳來的驢友。三男一女,都比我年長。我叫他們大哥,大姐,紅姐,張姐。5個人包車是最經濟的模式。和中間人談好路線時間價錢。他打電話叫來一輛三星越野。車主是個中年人,長得敦厚老實。

大姐座副駕駛位置。我和背包們躺在後座。其他三人擠在中排。

從格爾木到拉薩大約1000公裡。沿途要經過可可西裡,五道梁,沱沱河,雁石坪,唐古拉山口,那曲,當雄等地。地勢逐漸升高,到唐古拉山口達到5231米峰值。然後逐漸走低,直到拉薩的海拔3700米左右。

青藏公路是優質國道。有運送貨物的卡車同向行駛。很快就被我們超越。在很長時間內,青藏公路在視線中就是一個無限延伸的等邊梯形。

大姐和司機聊天,開了幾年車?老婆做什麼的?家裡有幾個小孩?

我們用相機捕捉著車窗外的天與山,樹和雲。天藍得誇張,那種藍讓其他顏色無地自容。

音箱裡放時下正紅的流行歌曲。反反復復來來回回也就只是那幾首。

突然的急剎車,頭猛的撞上前排的椅背。越野車斜斜的停在路中間。

大家驚魂未定。聽見大姐回頭跟我們大聲說,他開車竟然睡著了!我還一直跟他聊天!他戴上墨鏡就是想閉眼睡覺!幸虧我抓了一把方向盤!要不車就翻溝裡了!

司機也一下清醒。還小聲解釋,昨天打了一宿牌……這個蹩腳理由顯然是他為搪塞我們而順嘴胡說的,他也意識到荒唐,馬上收口。

我們忙打圓場。畢竟還有兩天路要走。已經開出100多公裡,讓司機原路返回,以他當前狀態仍舊不能保證安全。最好辦法是找個地方讓他先休息補覺。

找到一家沿路的餐館。司機自己找了一個角落倒頭就睡。

大家都沒吃早點,連著中午飯一起吃了。點了幾個菜。發現是川菜館,就連西紅柿雞蛋這樣的清淡菜都放了辣椒。畢竟是高原,即使在六月,也仍舊寒冷,需要吃辣椒御寒。飯菜味道辛辣可口。我也是餓了,比平常還多吃了半碗米飯。

重新上路。司機精神狀態果然好了很多。還主動加入我們的聊天。給我們講路邊看到的野生動物哪些是普通的野驢野羊,哪些是藏羚羊——藏羚羊的屁股後邊有一撮白毛。看到遠處出沒的成群藏羚羊,他會停車讓我們拍照。

隨著海拔升高。高原反應終於不期而至。開始僅僅是頭痛,彷佛千百雙無形大手一起擠壓腦殼。然後感覺渾身無力,甚至連舉起相機都覺得力不從心。

慢慢的,我的聲音在大家的聊天中變得越來越弱。他們的聲音在我聽來也越來越遠,並且失去前後邏輯。

車過五道梁。這裡的含氧量只有平原地帶的40%。又是凹陷的風口。90%的人到這裡都會出現高原反應。而對我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感覺胃中一陣惡心,食物翻滾著要找一個排泄的出口,舌根死死抵住喉嚨,才把這一口泛湧壓下去。

前方突然出現一段長長的下坡路。身體不由得前傾,右臂靠在前排的椅背上讓額頭枕著,左手死死的不知抓著什麼東西。一直在忍。

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身體突然撲到窗前,手搖下車窗,頭伸出窗外,脖子上的肌肉突然緊繃,隨即馬上松弛。

胃裡的全部食物混合成粘稠湯液噴濺到車身的白色烤漆上,黃的是雞蛋,紅的是辣椒,紫黑的是還沒有消化的小塊羊肉。

吐完後清醒許多。用紙巾擦掉額頭上的冷汗和眼中連帶而出的淚水。紅姐拿出藥箱。有各種藥品。暈車藥,高原紅頂天,維生素,葡萄糖。張姐遞給我氧氣袋。

我吞下一大把藥片。因為怕產生依賴而堅決沒有吸氧。

過沱沱河時又吐了一次。把剛喝的水和吃的藥吐得干淨。再後來只能干嘔,已經吐無可吐。

此時同車的其他人也都出現不同程度的高反症狀。大家各自頭痛,各自堅持,也就不再說話。車裡一下靜下來。音箱中傳來梁靜如的《寧夏》。寧靜的夏天……知了也睡了……

就在整個人即將進入睡眠狀態的時候,我聽見大哥小聲對紅姐說,你看,小鵬的嘴唇是紫的,會不會有事?

有人輕拍我的肩膀。說,醒醒,小鵬,我們到了,穿上衣服,進屋去睡。

首先的反應是已到拉薩。可車窗外的黑色群山馬上把這想法壓得粉碎。是到了今晚過夜的地方。

獨自走下車。一整天沒有活動的身體疲軟得像大海中的水母,每一步都不能走到想要走到的位置。身上裹著厚厚的羽絨服,可仍舊忍不住的瑟瑟發抖。

屋子裡光線昏沉。燈光,人影,桌椅,板凳,在我眼中,成為混在一起的光影,又仿佛長時間曝光後的照片,每個晃動的物體,都拖著長長軌跡。

大哥把我扶到裡屋。是一張通鋪。橫七豎八的被子。堅硬而肮髒。由衷感激從缺失了一大塊玻璃的窗戶中刮進來的冷風,至少驅散了房子裡的臭氣,而且不用擔心煤氣中毒。

沒有氣力去翻騰出一條稍微干淨一點的被子,也沒有力氣去拿睡袋。胡亂拉過來一床厚被蓋在身上。在被壓得透不出氣的窒息中竟然也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紅姐在我耳邊小聲說,小鵬,吃點東西吧。我輕輕搖頭,說,不餓。紅姐仍舊堅持,多少吃點,大家都在等你。

最後一句話讓我不得不起床。發現意識比剛進屋時明顯清醒許多。

過夜的地方叫做雁石坪。距離唐古拉山口還有大約30公裡。仍舊是在青海境內。

是兄妹開的回民客棧。外屋吃飯,裡屋睡覺。牆面上貼著大張渡膜的招貼,印著引起人旺盛食欲而此地又肯定不會存在的各種美食。窗棱和門框上掛著綠色葡萄架子作為裝飾,下面還串著紫色的塑料葡萄。

幾張桌子,高朋滿座。除了我們這一桌是游客打扮外,其余都是往來大車司機。每人跟前都至少有一杯白酒。有的剛剛斟滿,有的已經空了。有人清醒,有人喝醉。紅的臉上露出粗野的猙獰表情。

我們的桌上已經擺滿飯菜。仍舊沒有胃口。只夾了幾根土豆絲,吃了兩口米飯。就把筷子放下。

大姐也沒吃多少東西。我倆的反應最重。頭暈,呼吸困難,渾身無力。

聽司機聊起高原反應。他說,即使他們這些跑青藏的老司機,如果半年沒上高原,都會不舒服。他還說,每年援藏的那些小兵,總有幾個還沒到營地就死在半路。他又說,兩年前有幾個成都人包他的車,也是在雁石坪過夜,結果有兩個睡著了就再沒醒來。

他後來再說什麼,我都充耳不聞。

晚上我們五人擠在那張通鋪。大哥在我和大姐中間。他的任務是觀察我倆的呼吸心跳。張姐和紅姐症狀最輕,可神色卻也一直嚴肅。顯然每個人都把成都人的故事放在心上。

我強迫自己的意識保持對各種聲音的敏感。窗外的凜冽風聲,此起彼伏的狗吠狼鳴,半夜求宿司機咚咚咚的敲門聲。

平生第一次擔心睡著了再也不會醒來。第一次產生可能會失去生命的恐懼。

在不知不覺中睡著。做了很多不連貫的夢。沒有情節的故事,模糊不清的面孔,從沒有到過的城市。心神的焦躁反射到夢中也是亂的。

看到一束光。淺淺的,藍藍的。不知是在現實或者仍舊是夢。有人小聲說,天快亮了,起床吧!原來那是黎明。

終於醒來。緩緩長長的吁出一口氣。

仍舊沒有力氣,呼吸不暢,頭也還在痛。但是卻活著,如同一次新生。

是在那個早晨。我看到了日出。已經忘了有多久沒看過日出。是在唐古拉山口,青藏線上海拔最高的地方。那銀色的光芒照亮天地,是一種壯觀而眩目的美。

也是在那個早晨。司機終於換了一盤磁帶。當韓紅的《青藏高原》的聲音衝進耳膜的時候,那歌聲中的蒼茫山巒卻在眼前真實起伏。是以往無數次聽這首歌時都不曾有過的體驗。

那一刻,我的臉抵著車窗,不想讓別人看見我的感動。



(唐古拉山口,海報5231)



(可可西裡)



(沱沱河上的糧倉)



(高原上的雪山)



(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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